上午的风像刚刚从楼体背面绕过来,薄,顺。合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新单:今晚二十三时至次日三时,风道F支路更换测试,请非必要人员避让。F这个字母在白纸上很小,却像在我脑里轻轻敲了一下。F=Flux。六楼F户。六号码头旁的小写f。所有的字母在某个时刻都被放回了纸上,如今它又要被从风里拆下换新。
我把公告抄进便笺,旁边写:不走风路。陆地优先。
中午时段,一个熟面孔在前台出现。小女孩抱着灰色鹦鹉,父亲与她并肩。母亲今天也来了,指尖轻轻攥着预约单的边。她说想尝试“写一句话放在屋里”,问能不能学我,把那张卡写在灯旁。
可以。我点头。我们约在下午的咨询室,做一次屋内潮的“归言”。只七分钟,不走深。
下午两点,咨询室的门关上,走廊的风被切在外面。顾节把计时器放在桌角,白噪音开一格。壶在小火上咕嘟,门缝里有一条细细的风,叶影在窗上挪半格。母亲坐在椅子边,像怕惊动什么。父亲握住她的手,女孩把鹦鹉放在她膝上,玻璃眼睛在灯下闪了一闪。
我们先念规程:一次不超过七分钟;屋可替海;见征兆,当日不二次;撤回权常在。母亲点头。我把一张空卡递给她,她握笔的姿势带着小心。
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第三轮时,屋里的声场落定下来,白噪音像一条薄毯子,铺在所有话底下。
她开口,声音很轻:
如果你害怕,就把手放在胸口;
如果你忘了,就读这一行;
我在这里。
字歪了一点,她又在旁边写了今天的日期和屋子的称呼。女孩贴着她的胳膊看,悄悄对鹦鹉说:记住。鹦鹉没有发声,只在布面上挪了挪。
第四分钟,走廊方向忽然有一阵更亮的风压试音,像有人在门外把一口气往回抽。顾节直接把发生器收回更浅的一格,报时:第四分三十。见征兆。母亲的手一紧,我点头示意她停笔。她把最后一个句号压实,放下笔。第五分钟,风退了回去,白噪音恢复到日常的响度。计时器“叮”了一声,七分钟到。我们同时收住。
母亲把卡装进小信封,封口不贴胶。父亲把信封收进内袋,又确认一遍:回去就贴在灯旁。女孩把鹦鹉举起来,像给一件刚刚完成的事行了个礼。
出门前,顾节在“见证人”一栏签下缩写。我把“归言完成”记在他们的记录单上,末尾写:当日不二次。母亲点头,像把某个过于用力的位置轻轻卸下一点分量。
傍晚前台稀稀落落。合规的消息栏又跳出一个红字提醒:风道F支路更换提前开始。十九点四十至五十,短时压差变化。请避让。我把“避让”两个字画了一个小圈。第三拱脚方向传来车轮的嗒嗒,设备维保把工具车推过穹顶下的光。领头的男人正是楼下转角见过的那位。他目光从我胸前工牌扫到桌面的计时器,又快速移开,像在确认我站在陆地上。
他经过时把一张折成细条的纸顺手压在前台边沿。上面仅写三行:
F支路今晚拆换;
第三拱脚风形会变;
别到风里来。
没有落款。纸角被拇指压出一条极浅的痕,我想起白卡边缘那些看不见的叶。顾节从后面过来,一眼看过纸条,没问,只把它塞到我的便笺里。
下班后,我没有绕近路去拱脚,只径直回6F。窗台下的葡萄叶把光切成一格一格,落在墙上像一张温顺的潮表。屋里不开白噪也有一层很浅的潮在走。我把三张小卡从抽屉里翻出来,叠在回执上,压得很平;把今天的小纸条夹在便笺后面,写:外风将变。避让。
夜里,风从楼体背面拉过来,像有人把一条长布从房梁上收下。二十三点整,远处传来一串很细很密的“嗒嗒”,随后是风压试音的深呼与回拢。门缝里湿度升了半分,又在两分钟后退回。整个过程,我没有开白噪,只坐着。手掌按在胸口,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没有谁在门外叫我,我也没有往门口的那条光里看。
临睡前,手机亮了一下。母亲发来一张不清晰的照片:灯旁的卡已经贴好,字在暖光里变得更稳。她写:今晚睡得好。谢谢。
我回:七分钟就好,不够就明天。她回一个点头。几秒后,女孩发来一条语音,只有三个字:我在这里。背景里有很轻的一声布面摩擦,像鹦鹉在枕头上挪了挪。
我把灯关了。屋子在黑里轻轻应了一声。我听见楼体某处远远的风在换新的路,但我的这间屋把门压得很好。卡角露出一毫米,我能在黑里摸到它。墙面的叶影明天还会继续挪。风差后,陆地依旧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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