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风像刚从楼体背面绕过来,薄而顺。
我在前台换好工牌,系统弹出一条短讯:当事人名单口述已排期,今日十点,合规会议室。末尾是一枚小小的葡萄叶章。
我把这行字抄进便笺,旁边写:陆地优先。
会议室还是那只被擦到没有指纹的玻璃盒。
谢绝携物。桌上只有两杯水、一盏白到近蓝的灯,以及一张薄得像呼吸的纸。
岑主任先把规程放在桌面上:
名单仅口述,不交付复印;只为回访与善后,不作为追责凭证;当事人可随时撤回听取。
我点头。她翻到第一张名单页,行距很大,每一行只留两个缩写与一段职责描述,像把风的走向拆成温柔的线。
GJ,轮换守门人,二十三日。
RM,监护节点,一百二十七日。
其余若干,缩写与职责,收尾都很克制。
字轻,却把身体里的某一处一下按住了。
我没有抬头去看顾节。他坐在我的侧后,端正、安静,像穹顶下那根始终不动的梁。
岑主任把纸合上,把名字重新折回空气里:“你有权知道这些缩写代表的职责,不必把它们展开成谁是谁。你要找的,不是人名,是关系。”
我喉咙里那颗小石子往下落了一小段,落进一个不会再滚动的小凹里。
“还要听下去吗?”她问。
“要。”我说。
她口述了两条补充:
一,名单只覆盖屋内潮的时段;风路从不写入名单。
二,若你选择回访,我们会拿出对应的家务备忘与归信签收,口述给你听;纸不过门,话不过线。
“谢谢。”我说。
她把那张薄纸收回档夹,最后提醒:“今天不上风路。把你要问的,留在屋里问。”
门打开半寸。走廊的风被门缝切成一条很薄的线,从我们脚边轻轻掠过去。
出门后我们在第三拱脚停了一下,没有说话。风压稳得像一条宽阔的线。
“回屋。”顾节说。
六楼的光把葡萄叶在墙上切成一格一格。我们不开白噪,只坐着。椅子面向窗,摆针在布袋里。屋里有一层很浅的潮,像在墙面下缓慢地走。
我先开口:“名单里那个GJ,是你。”
他嗯了一声,不解释。
“那时的我,有没有问过你叫什么?”我问。
“没有。”他看着窗台,“你只问过一句:七分钟到了没。”
屋里静了一会儿。风从门缝里穿过,像把一条太紧的线稍稍松了一指。
“我其实一直在想,”我说,“那二十三天里,你有没有哪一句话没来得及说。”
他笑了一下,笑得很浅:“很多。”
停了一秒,他换了个更像现在的语调:“但这间屋里,不需要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只需要四二六,七分钟到就收。”
我们又沉默了片刻。
“那我在这里说一句。”我把手掌按在胸口,“谢谢你。”
他点点头:“收到了。”
他的指尖敲了一下桌边,像给这句话压了个小小的尾。
午后我去前台。人流像一条稳稳的线。第一位来访者是上回的青年,他把工牌别得还是略歪,说昨天用十六步归路挺好:“走到灯旁就不怕了。”
“明天还怕,就再走一遍。”我说,“不够就明天。”
第二位是一位老人,预约的是资料更正。他把一张旧表带放到我面前,皮面磨得发亮:“年轻时我管风道,后来忘了这个工位号。你能帮我口述一遍它该在的地方吗?”
我把工位号在他的纸上写清楚,又口述给他:“第三拱脚风向南时,回风口在这儿;你要找,就走到这儿,再退半步。”他听完笑了笑,把旧表带收回去:“这就够了。”
下班时,合规窗口发来一条短讯:名单口述完成,回访权保留;如需访问家务备忘与归信签收,请提前预约。末尾仍是一枚葡萄叶章。我把这行字抄进便笺,旁边写:屋里问。
夜里,不开白噪,只坐着。窗下叶影移到墙面中段。我把抽屉拉开一指宽,三张小卡叠在回执上,蓝纸旁的白叶亮得非常安静。灯旁那张归信露出一毫米角。
槿槿。
她的声音从木面轻轻透出来。
我在这里。
我回答,不往前走。
名单听完了?
听完了。
很好。名字可以在屋里慢慢回,路就在脚下,不必去风里追。
她停了一下,又像在笑:“你如果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写在灯旁。写完就关七分钟。”
我把笔从抽屉里摸出来,在卡的背面加了一小行字:若你来晚了,就在灯旁坐一会儿,我会等你。写完,指腹把纸边压平,声音轻得像给一块布压住了褶。
我关灯前说了一句:归来就好。
屋子像应了一声。风从墙角退了一步,卡在暗里不发光,但我知道它在,像一只把门按住的小手。
我在陆地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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