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风南。
窗台下的葡萄叶把光切成一格一格，像在桌上摆路标。抽屉里，蓝色日晒纸与回执叠得很平，灯旁那张归信仍露出一毫米的角。昨夜我在卡背面补的一句若你来晚了，就在灯旁坐一会儿，我会等你，被纸纤维轻轻吸住，像一针把布的边缘缝牢。
九点半，系统弹出提示：可预约家务备忘与归信签收口述。需当事人与照护节点在场。
我把它抄进便笺，旁边写：陆地优先。然后在合规窗口递交申请表，时间填明日十点，地点合规小会议室，参会人写上我的名字、罗莎，以及见证人顾节。
岑主任看过，盖章：“口述只讲屋内，不涉风路。带一份你的‘十六步归路’复印件去，口述时用得上。”
出门时，走廊的风像被门缝切成一条很薄的线，从脚边轻轻掠过去。我想起那张极简归路图：门口一点，灯旁一点，桌沿一点，抽屉一点；十六、三、半。它在纸上，脚也记住了。
午前，一个熟面孔走到前台。是那位老维修。他把磨亮的旧表带放在桌上，笑：“昨天你给我口述工位，半夜起风我反而睡得踏实。今天想学你们的‘屋里路’。”
我把一张小纸递给他，画最简的四点连线，写上十六、三、半，叮嘱他回屋按此慢慢走七分钟，到点就收。他点头，把小纸折成三层，塞进表带内侧，像把一条细细的路藏在手腕上。
午后空档，罗莎来6F坐了一会儿。她在灯旁摸了摸那张卡，读出我昨夜加的那句话，笑着说：“等人也要有屋。”她又把内柜的边缘擦了一圈，木头发出很轻的声响，像一只安静的盒子在伸懒腰。
“明天你愿意去吗？”我问她。
“愿意。”她把围裙上的褶顺平，“我记得的不多了，可屋里记着。”
傍晚，馆里发出临时通知：二十点至二十一点，楼体将做一次应急供电切换，局部区域短时熄灯，行人就地等待。消息很短，却像在屋内轻轻敲了一下：今晚要在暗里站一会儿。
十九点五十，我提前回到6F。我们不走风路，只在屋里做一次“暗光版”归路验证。顾节把计时器放在桌角，白噪音开到最浅一格，椅子朝窗摆好。风从门缝里慢慢进来，叶影在墙面上挪半格，光逐渐薄下去，像有人把一层屏风缓缓拉近。
二十点整，灯灭了一瞬，应急灯接上，屋子被压成温和的灰。
我站在门口，把脚跟贴齐门槛内侧。
第一分钟，按十六步走到灯旁；应急灯的白很浅，像在石头上刷了一层粉。
第二分钟，三步到桌沿；指腹摸到木边的温度，像把一段话握在手里。
第三分钟，半步与一只手摸到抽屉，卡角在暗里也很准地顶在指腹下。
第四分钟，原路退回灯旁；呼吸仍在四二六里。
第五分钟，回到门口，把手心按在胸口，轻轻说：归来就好。
第六分钟，原地站定，背脊靠着屋里的风。
第七分钟，计时器叮的一声，应急灯仍亮着，屋子安安静静。
“很好。”顾节的声音在暗里更轻，“这条路在光里成立，在暗里也成立。”
罗莎在一旁点头：“脚知道就好。明天你要问的事，先让脚知道。”
我们把这次“暗光版”归路写成简短的补记：无白噪越级，无心率上拱，无越界征兆。合规窗口夜班柜员接过补记，在单上盖了葡萄叶的小章：收。
回屋的时候，楼道的风把应急灯的影推得很温顺。门关上的一刻，屋里自然的潮声像一张薄薄的布落回桌面。我把抽屉拉开一指，蓝色日晒纸的白叶在暗里不亮不暗，卡角露着一毫米，归信的字像藏在纸纤维里，摸得到，念不出音。
我靠着门坐了会儿，把十六步归路在心里又走了一遍：门口、灯旁、桌沿、抽屉，再回到门口。胸腔贴在摆针的节律上，稳，慢，七分钟到即收。
快要睡时，系统传来预约确认：明日十点，家务备忘与归信签收口述。参会人三。备注一行字：只讲屋内，不涉风路。
我把这行字抄进便笺，旁边画了一个很小的圈，像在纸上替明天点一盏灯。
我关灯前对屋子说了一句：我在这里。
屋子像应了一声，应急灯灭，夜色把墙和风并在一起。归路在脚下，明天要问的话在屋里，灯旁的卡不发光，但我知道它在。
我在陆地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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