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火柴小人给的冲击太大,邱芮麻着一张脸,准备再好好搜寻一下画室。
一张张画布搬下来,摞了半米高。
几乎都是差不多的画,似乎主人心血来潮了往纸上添几个小人,就往边上一束,保留下来。
邱芮又往边上丢了一幅,她没抱希望地扯下白布。
不知道哪年累下来的灰尘,呛得人咳嗽不断。
这一回,上面的东西终于有了变化。
那是一张节日的街景。
橙红明黄的色调勾勒出一片灯火通明的街巷,人流印着亘古的河水绵延入海。
灯火往上,墨色覆盖,圆月高悬,一座笼在暗色中的建筑耸立在山岗。
作者还是延续极简的人物绘画风格,火柴人层层叠叠堆满街巷。
看得邱芮眉头紧皱。
这房子里的物件总会给她一种活了很久的错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只有人是唯一的死物。
邱芮眯着眼睛,脑子里却是当晚戏台外的长街。
熙熙攘攘,沿途的叫卖声不断,但隔了一两天的时间,她竟然想不起那天晚上遇到人和事了。
就像是梦醒了烟消云散。
那她是不是也会忘记自己是什么样?
这念头来的毫无根据,又生长得飞快,推着邱芮往角落的镜子走去。
她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局促、不安。
手里拿着画,腰上系着围裙,用来打扫的抹布塞在前方的口袋里。
这是她吗?
邱芮偏过头,镜子里的脸也跟上。
安静的画室里,落针可闻。
而突然响起的叹气声,就是那根针。
邱芮一怔,指甲陷进画布里,温热的呼吸擦过耳廓,眼角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她快速转过头,背后空荡荡的。
难道是画里?
她下意识翻过手里的画。
线条在蠕动,盘曲错节地像一团蚯蚓一锄头从土里刨了出来,溅起来的泥点子四下飞溅,一不小心就沾到手上。
邱芮看着那处皮肤泛起了深褐色,由中间向外扩散。
她手里的一盘小人在街道上游走,生出了五官。
不仅是脸,那些单调的线条里又绘出了骨骼,之后是皮肤。
画布隆起,邱芮的视线里多了座升起的小山丘。
纸面越来越薄,透出底下的颜色。
“噗呲。”
针扎破了耳膜,四周归于无声,邱芮眼前,只剩下贴近瞳孔的骨骼。
它出来了。
“邱芮,我们去院子里看看。”陶悦推开画室的门,门上铃铛叮当作响。
屋子里的窗帘被风扬起。
“人呢?”
她扶着门,房间中央几张画堆在地上,应该是不久前还有人动过的样子,陶悦随手拿起看了一下,没找出门道。
“刚刚还在窗边看到她的。”她嘟囔着。
一群人都神神秘秘的,她从楼下上来就没见到几个人。
不然,去楼上看看吧。
陶悦站在楼梯口,黑洞洞的楼梯缝隙生出新绿的枝叶。
***
喉咙火辣辣的,缺水的干涸感让邱芮忍住不干呕。
她抬手一寸寸摸过脖子,就在不久前,一只手曾死死扼住,将她往画里拽。
她看到了画上的那轮月亮,白森森挂在头顶,檐下还留着褪色的红灯笼,被晚风托起,飘忽不定的。
“不该回来的。”
邱芮刚坐起来,就听见一道嘶哑的声音往这边过来。
声音走一段停一段。
黄符纸散满天。
几串不同的脚步声跟在身后,似乎还夹杂着低哑的哭声。
她赶忙背到柱子后,一侧堆起来的木箱挡住左侧探过来的视线。
这处刚下过雨。
地上留着水洼,一方接着一方,把人的影子框在里面。
一行人低头往前走,昏黄的光线一路延伸到邱芮藏的小角落。
木箱漏风,吹得邱芮发冷。
面前的箱子堆叠垒起时留下了几道可以往外窥视的空间。
她弯下身,人抵着缝隙,风窸窸窣窣的从缝隙里漏进来,给眼眶添了几分潮湿。
河岸边,几身的粗布麻衣跪了一地。
绕着人的地方围了一圈蜡烛,延伸到邱芮脚下的光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这是在、送葬?
邱芮不确定,那些人背着她,念念有词唱着听不懂的话。
稍远一点的地方放着一间纸扎的房子,五颜六色的比夜里的灯还要鲜艳。
“不该回来啊。”
还是最开始邱芮听到的那道声音。
她抽出香,残留的烛火还在顶端,晚风一吹只剩下袅袅而上的青烟。
谁不该回来。
邱芮疑惑地往前探了一点,那些人很轻,风一吹衣袖都往上扬起。
大抵风再狂点,都能吹没了影子。
他们恍若无物,随着唱词抬手,又叩倒在地。
手里的铜铃轻颤。
咚咚的叩响和着铃铛声。
邱芮想起了某些祭祀仪式。
亡灵呜咽,哭久了不觉悲伤,只让人寒毛直立。
为首的人唱了很久。
终于,她转过身,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添着两滴黑点充当眼睛,唇是猩红的,勾出一段向上的弧度,画的人并不精细,只是囫囵加了几笔,凑了一张脸出来。
邱芮捂住嘴巴,瞳孔猛然扩大,尖叫声死死被她按下。
那根本就是一群纸人。
风吹着他们绕圈,离得远了看起来就像是那些黄符纸成了精,他们一齐被风吹歪了头,冲着箱子裂开嘴角。
“都说了不该回来了。”
猩红的弧线一开一合,声音连成一片,一浪接着一浪冲进耳膜。
邱芮当机立断,把箱子往外一推,拔腿往外跑。
轰然倒地的响声惊起了一堆咒骂,他们像是学不好人的情绪,只咿咿呀呀地围在一圈,大抵是说了什么,又排成一队,跟着邱芮跑。
长街一路灯影煌煌,身后白影飘忽。
风灌进她的鼻腔,森冷得像是一把刀子从咽喉往下划拉,从而铁锈味弥漫开来。
习鸿宇之前说过,文公馆跑不出去,到处都这种花花绿绿的纸折建筑,邱芮现在跑过的街道也是。一溜纸扎的房子,尘土扬起笼在上面,远远看去就像是烧给死/人的祭品。
只不过变大了数倍。
但如果是她缩小了呢?
邱芮被自己的念头一惊,脚下差点失了准头。
她慌忙手往边上一抓,巧合的是,真给她搭住了一件东西。
紧接着一声哎呀,一东西在她面前摔得四仰八叉的。
她拽下来了一个活人。
还是认识的。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会在这。”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一个人逃命是害怕,两个人凑到一块反而有点滑稽。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
他们一边跑,还能相互交流一下心得。
“他们都追了我三条街。”习鸿宇顾不上身上的别扭感,拽着邱芮往另一条巷子里跑。
擦身的瞬间,邱芮看见两波纸人汇合,追捕的队伍瞬间壮大。
鬼哭狼嚎地赶着他们往前跑。
邱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前面的人也没好到哪去。
一瘸一拐地领在前头。
这回他们运气差得很,跑了个几百米,前面竟然是个死胡同。
一座建筑立在那里,上半部分雾蒙蒙的,遮住了悬挂的牌匾。
“要不进去躲躲。”
话还没说话,邱芮背上一沉,她可太知道这种不详的感觉,之前泥娃娃也是这么上来打招呼的。
习鸿宇跑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往后一拽,他下意识回头,差点没吓昏过去。
一只纸人已经扒上了邱芮的背。
四肢延长着长出一张网,只要往中间合拢,他两都会被兜进去。
“你、你。”习鸿宇僵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跑不掉了。”
纸人阴测测地贴着脸。
白纸已经绕过他们牵着的手,缠上习鸿宇的胳膊,再久一点,他们就能像粽子一样被打包回去。
真的要完蛋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的悲喜竟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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