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解剖教室宽大的玻璃窗,在悬挂的白色投影幕布上投下一片模糊而晃动的光斑,像一块融化的黄油。姜浅柠坐在第二排,笔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沙沙移动,快速记录着李教授讲解的“脑神经走行与分布”,每一个拉丁名词都像缠绕的藤蔓。她的余光却像被磁石牵引,不时瞥向讲台旁那个正在整理幻灯片的高挑身影——程越。
过去一个多月里,她已经习惯了每周两次在这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空间里见到他。作为助教,程越的存在总是安静而高效,解答问题时,目光专注而温和,如同精确的手术刀。但最近几次课,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下那抹挥之不去的、如同淤青般的淡青色阴影,整理骨骼标本时,那原本稳定的手指也会偶尔、不自觉地掠过一丝细微的轻颤,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接下来我们看三叉神经的分支…”李教授沉稳的声音像一记警钟,将姜浅柠有些飘散的注意力猛地拉回复杂的神经图谱上。
教室后门突然被极轻地推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姜浅柠下意识转头,心脏莫名一紧。她看见林教授站在门口那片被拉长的阴影里,朝程越做了个迅捷而明确的手势。程越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激光笔,那红色的光点瞬间熄灭在讲台上,他脚步轻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快步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程越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出去前更加苍白,如同被漂洗过度的纸。他机械地接过李教授递来的金属解剖镊,当冰冷的镊身触碰到指尖时,那修长的手指明显地、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同学们,现在我们来看一组临床病例…”李教授沉稳的声音伴随着幻灯片的切换。
姜浅柠听见身旁的同学用气声嘀咕:“程学长今天状态不太对啊…”她刚想侧头,一股无形的寒意骤然攫住了她——
讲台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巨响!
程越倒下了。
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失去了所有支撑,直直地、僵硬地向后仰倒,重重撞翻了身后的金属标本架!一连串刺耳的玻璃碎裂声瞬间炸开,福尔马林刺鼻的辛辣气味如同无形的巨浪般汹涌扩散。在飞溅的玻璃碎片和浑浊液体中,姜浅柠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瞥见一本翻开的厚重《格氏解剖学》跌落在地,书页间夹着的那枚金黄的银杏叶书签,此刻正浸泡在流淌的防腐液里,精致的叶脉在液体中缓缓舒展、蔓延,如同活过来的、痛苦扭曲的神经网。而程越的身体,正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失控地抽搐,每一次肌肉的痉挛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头颅不受控制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咚咚”闷响!
“癫痫发作!散开!给他空间!”李教授的反应快如闪电,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他一个箭步猛冲上前,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讲台周围碍事的桌椅粗暴地推开,清空出一片安全区域。
教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漩涡。女生们惊恐的尖叫声如同撕裂布帛,此起彼伏;后排的学生如同受惊的鸟群,集体向后缩去,桌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有人失手打翻了水杯,水流四溢;慌乱中,有人甚至踩掉了别人的鞋子。
姜浅柠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看见程越那件整洁的白衬衫在剧烈的抽搐中被从裤腰里狠狠扯出,露出一小片苍白得刺眼的腰腹皮肤;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白色的泡沫,眼睛可怕地向上翻起,只剩下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白;而他左手腕上那个黑色手环,此刻正发出刺耳、尖利的警报声,红光疯狂闪烁,伴随着高频的振动嗡鸣,像一头被激怒的机械蜂。
“姜浅柠!”李教授猛地抬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位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离门口最近!快去打校医院急诊电话!然后立刻联系林振华教授!”
这个指令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姜浅柠被恐惧冻结的神经。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跌撞着冲出令人窒息的教室,走廊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握住手机,拨号键按了两次才成功。当校医院电话接通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无法抑制地发抖,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风箱:“解剖楼…三楼…东侧…第三教室,癫痫…大发作,患者…程越…应…该有癫痫病史,目前…意识丧失…抽搐…已经持续…”她强迫自己看向手表,秒针的跳动如同重锤敲在心口,“…大约…一分半钟…。”
挂断电话,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喉咙。稍一定神,她迅速翻出通讯录里存的林教授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林教授办公室那台监护终端上同步亮起的、刺眼夺目的红色警示框,屏幕上疯狂跳动着实时传输的生理参数:心率飙升到142bpm,运动传感器清晰地捕捉着全身肌肉的剧烈痉挛。这套由林教授团队自主研发的精密监测系统,正通过加密的医院内网,将手环捕捉的每一个危险信号,即时投送到教授的眼前。
“已经在路上了。”林教授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紧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他现在什么情况?”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还…还在抽搐,李教授在保护他…”姜浅柠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窗,看见李教授已经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迅速而小心地垫在程越不断撞击地面的头颅下,两个体格强壮的男生正奋力按着他痉挛的肩膀和手臂,试图阻止他造成更大的自伤。
“告诉李教授,绝对不要强行约束肢体!只要保护好头部和肢体避免二次伤害!我们马上就到!”林教授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即挂断。
姜浅柠再次冲回如同战场般的教室,奋力挤过惊魂未定、议论纷纷的人群,高声传达了林教授的关键指示。此时,程越的剧烈抽搐已经持续了近两分钟,他的脸色由苍白转向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嘴唇发绀,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断续、费力,喉咙里发出令人揪心的“嗬嗬”声。李教授正小心地将他的头部侧向一边,防止涌出的唾液阻塞气道,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让开!都让开!保持通道!”林教授带着两名提着急救箱的校医如同救火队员般冲进教室时,程越那惊心动魄的强直-阵挛发作终于进入了尾声。他全身的抽搐幅度逐渐减弱,如同风暴过后的余波,但意识依然深陷昏迷的泥沼,身体仍不时地、轻微地抽动一下。
校医动作麻利地跪在程越身侧,迅速检查了瞳孔对光反射和颈动脉搏动:“发作后抑制期,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他熟练地取出氧气面罩,稳稳地罩在程越口鼻处,氧气流量阀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需要立即送医院进一步观察,防止并发症。”
林教授紧绷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他与李教授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和几句简短的话语——显然是在确认现场情况和已采取的急救措施。随后,他才沉重地点点头,目光扫过程越被冷汗完全浸透、紧贴在身上的衬衫,额角那处被地面擦破、正缓缓渗出血丝的伤口,最后,落到了手中紧握手机、脸色同样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姜浅柠身上:“你做得很好。”这句话简短,却带着沉甸甸的肯定。
两名穿着制服的校工抬着担架疾步进来时,程越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他的眼皮开始颤动,如同蝶翼挣扎欲飞,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右手无意识地、虚弱地在空气中徒劳地抓握着,仿佛想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姜浅柠看见林教授几乎是立刻俯下身,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了那只在空中徒劳抓握的手,低声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奇迹般地,程越那紧绷、痉挛的手指,竟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在担架上。
“血压110/70,心率102,血氧92%,可以转运了。”校医快速汇报着监护仪上的数据。
当担架被稳稳抬起,准备离开这片狼藉之地时,姜浅柠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干净棉质手帕,在担架经过身边的瞬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程越额头上那片混着暗红血丝和冰冷汗水的污迹。指腹下传来的皮肤温度滚烫得惊人,而他浓密的睫毛在深沉的昏迷中依旧不停地、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困在一个无法挣脱、无比痛苦的噩梦里挣扎。
“谢谢。”林教授低声说道,迅速而自然地接过那块沾了血污和汗水的手帕,目光复杂地看了姜浅柠一眼,随即匆匆跟在担架后面,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一片狼藉。打翻的标本瓶碎片在福尔马林液体中闪着危险的光,那刺鼻、辛辣的防腐液气味在地板上肆意蜿蜒流淌,如同一条充满死亡气息的溪流。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的议论声像逐渐涨起的潮水,一**涌来,充满了后怕、好奇与未经消化的惊骇。
“天啊,太可怕了…他那眼睛翻得…全是眼白,像…像电影里那样…”
“嘘…小声点!听说…听说他妈妈当年就是这么没的…也是发作的时候…”
“啊?那…那会不会传染啊?我们刚才离那么近…”
“怎么可能!你学医的脑子呢?癫痫又不是传染病!有点常识好不好!”一个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反驳道。
“可是…看着真的好吓人…”
姜浅柠默默地、机械地收拾着自己的书本和笔记,手指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轻颤,指关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白色。解剖学课代表走了过来,带着同病相怜的沉重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教授说今天提前下课了。你…还好吗?”声音里带着关切。
“我…没事。”姜浅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感觉嘴角僵硬,“只是…从来没这么近…亲眼见过癫痫发作…”她声音干涩,喉咙发紧。
“程学长平时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病人啊。”课代表也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听高年级的说,他大二时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得不从临床医学转到基础医学的。本来…他可是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的尖子啊…”语气里满是惋惜。
回宿舍的路上,秋日的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校园小路,金黄灿烂,却丝毫照不进姜浅柠的心底。她的脑海里如同卡住的胶片,一遍又一遍、无法控制地重放着程越轰然倒下的画面:那具总是挺拔如崖边青松、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在疾病狂暴的侵袭面前,脆弱得如同一个关节断裂、被无情抛弃的木偶。迎新那天他阳光般温和的笑容,教她画肩胛骨时专注而耐心的侧脸,手腕上那个她曾天真以为是普通智能手表的神秘手环…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推开宿舍门,三个室友正围坐在一起,脸上带着兴奋与惊惧交织的神情,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看见姜浅柠进来,她们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琴弦,瞬间安静了一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浅柠!你今天就在现场对吧?”护理学系的刘晓丽第一个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探身问道,眼睛瞪得溜圆,“程学长…真的像他们传的那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吗?是不是特别吓人?”她的语气里混杂着猎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姜浅柠放下沉重的书包,那动作仿佛耗尽了力气。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薄冰:“癫痫大发作,就是那样的。教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她试图用医学的冷静去封堵那些窥探的目光。
“听说他这是遗传的?”另一个室友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插嘴,“校园论坛上有人爆料,说他妈妈就是癫痫发作时摔倒…撞到头…没救过来的…”她做了个可怕的手势。
“别乱传这些没根据的谣言!”姜浅柠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尖锐,“我们是医学生!应该比别人更懂得尊重患者**!更懂得什么叫‘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责任!”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室友们被她的反应震住了,面面相觑,一时噤声。刘晓丽撇了撇嘴,带着点被冒犯的不悦,但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么激动干嘛…不过说真的,”她眼神闪烁,带着某种现实的考量,“虽然程学长是帅得没话说,可这病…也太吓人了,谁敢跟他在一起啊?躲都还来不及呢…”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进姜浅柠的耳朵里。
姜浅柠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锐响。她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桌上的钱包,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我去趟校医院。”声音硬邦邦的。
“啊?你现在去看他?”刘晓丽惊愕地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们…很熟吗?”
姜浅柠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甩上了宿舍门,那声巨响在走廊里回荡,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疑问和议论。
校医院前台的护士一脸公事公办,告诉她程越已经被紧急转往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内科了。姜浅柠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犹豫了片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最终,她还是踏上了前往附属医院的公交车。车厢摇晃,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冷地滑动,搜索着“癫痫大发作急救措施”、“癫痫遗传概率”、“难治性癫痫预后”…一行行冰冷的医学名词和严谨的统计数据在屏幕上滚动,试图用知识去理解那无法理解的恐惧。
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病房的走廊异常明亮,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药味的空气冰冷而安静,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棉花上。姜浅柠局促地站在护士台前,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来,更不确定是否会被接纳。正当她内心天人交战,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熟悉而疲惫的身影从拐角处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
“姜同学?”林教授看起来比在解剖教室时更加憔悴,身上的白大褂带着明显的褶皱,眼底是深深的倦意,“你是来看程越的?”他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她身上。
“我…是的,教授。”姜浅柠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指节发白,“他…现在还好吗?”声音轻得几乎被走廊的寂静吞没。
林教授打量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随后微微点了点头:“发作已经用药控制住了,生命体征平稳。但按流程需要留院观察24小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不过他现在…可能不太想见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理解。
“我明白。”姜浅柠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的鞋尖,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那…请您转告他…好好休息。”她艰难地说完,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等等。”林教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浅柠回头,看见老教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边缘整齐的手帕——正是她那块。“你的东西。”林教授递过来,“程越醒后,让我替他谢谢你。”
姜浅柠接过手帕。柔软的棉布上,那些刺目的血迹已经被仔细洗掉了,只留下几道淡淡的、如同水彩晕染开的浅粉色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林教授!”一个略显急促的男声从刚才的病房方向传来。姜浅柠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瘦的男生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药袋,“程越的药配好了,护士让核对一下。”
“嗯,这是我带的研究生,陈稳,也是程越的室友。”林教授简单介绍道,随即转向那个叫陈稳的男生,“这是大一基础医学的姜同学,今天在现场帮忙急救,反应很快。”他的介绍带着肯定。
姜浅柠急忙点点头,对上陈稳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目光:“你好,陈学长,我叫姜浅柠。”声音还有些紧绷。
陈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姜浅柠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了然:“哦,原来是你啊。”他点点头,“程越刚才清醒一点的时候提到你了,说多亏你反应快,处理得当。”语气里带着点室友间的熟稔。
“我只是…打了电话…”姜浅柠小声辩解,脸颊微微发热,那点微小的贡献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林教授看了看腕表,眉头微蹙:“我得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诊了。姜同学,”他转向姜浅柠,语气郑重了些,“程越最近可能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无法承担助教工作。解剖课的助教任务会暂时由陈稳接替。”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目光带着长辈的温和提醒,“如果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新的助教。” 这话语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委婉而清晰地告诉她:此刻不宜打扰。
姜浅柠听懂了那弦外之音,心头掠过一丝涩意,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向林教授和陈稳道别后,转身走向电梯。冰凉的电梯按钮触感让她指尖一缩。电梯门缓缓合拢,就在即将完全关闭的瞬间,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等等!”陈稳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敏捷地侧身挤进了即将关闭的电梯轿厢。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机械运行声。陈稳盯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字,沉默了几秒,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谨慎:“其实…”他目光没有离开显示屏,“程越知道你可能会来…他刚才清醒时,特意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极其工整的便签纸,递给姜浅柠。
姜浅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接过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微凉和清晰的折痕。她小心地展开,一行熟悉而工整、近乎刻板的字迹映入眼帘:
「谢谢你的帮助。请不必担心,我习惯了。近期暂不担任助教,学习问题可咨询陈稳学长。——程越」
纸条的背面,大概是为了缓和这过于公事公办的语气,还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线条甚至有点僵硬的简笔笑脸。
“他这人就这样。”陈稳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破了电梯里的沉默,声音里带着室友间才有的了解,“明明是最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却总是习惯性地把别人往外推,自己硬扛。”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平稳地停在了一楼。门打开,外面是嘈杂的门诊大厅。陈稳犹豫了一下,脚步没有立刻迈出去,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我猜…你是真的关心他?”问题直白而锐利。
姜浅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抬起头,看向陈稳,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他…会好起来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与脆弱。
陈稳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混合了专业认知、现实考量和对朋友的担忧。“医学角度说,他这种由家族遗传叠加严重脑外伤引发的癫痫,属于难治性的,根治…希望渺茫。”他的声音低沉而客观,“但通过规范治疗、合理用药和规律作息,发作频率是可以努力控制的。”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语气里透出深深的无奈,“只不过…程越对自己,太苛刻了。他总是不知疲倦地熬夜学习,像在跟谁拼命;还常常忘记按时吃药,好像在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向所有人、也向他自己证明…他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句话里,充满了无力感。
走出医院厚重的大门,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灿烂,带着温暖的抚慰,慷慨地洒满街道。姜浅柠独自站在公交站台,喧嚣的城市声浪仿佛被隔开。她再次展开那张被攥得有些温热的纸条。程越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工整得近乎刻板,连那几道折痕都一丝不苟,横平竖直,棱角分明——就像他这个人,无论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外表永远维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冷静与秩序。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在纸条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也照亮了那个笨拙的简笔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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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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