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肃然起立,声音冷峻如铁,字句如同冰锥刺破法庭凝滞的空气:
"被告人康源恩,作为源恩药业实际控制人,故意篡改药品生产数据,删除关键质谱峰,掩盖PEG4000溶出度超标事实,导致临床试验受试者程越出现不可逆神经损伤,其行为已构成《刑法》第一百四十二条之一‘妨害药品管理罪’,且情节特别严重。"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四十二条之一、第六十四条,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康源恩犯妨害药品管理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五百万元;" 声音落下,砸在寂静里,如同沉重的铁门关闭。
"二、追缴源恩药业违法所得人民币两千三百万元;" 数字冰冷,带着刮骨般的寒意。
"三、附带民事赔偿:源恩药业赔偿受害人程越医疗费、康复费、精神损害赔偿金共计人民币八百万元。" 这串数字,像一串冰冷的缝合线,勉强缝补着被撕裂的人生。
"被告人姜成业(姜浅柠父亲),作为企业质量负责人,明知数据造假而未阻止,构成共同犯罪,但鉴于其主动提交原始记录,对案件侦破起关键作用,依法减轻处罚。"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百万元。" 宣判声带着一丝叹息的重量。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收到判决书之日起十日内提起上诉。"
"闭庭。" 法槌落下,敲定了结局,也敲碎了某些东西。
源恩药业清算前夜,康思媛签完最后一份文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得刺耳。她摘下眼镜,指腹反复摩挲着盲信托授权书封口处那枚冰冷的火漆印——三年前通过离岸架构悄然代持的股份,此刻终于显露出全部的、淬毒的獠牙。会计师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份让国药集团多支付1.7亿溢价的对赌协议,其雏形早在程越的迷走神经刺激器第一次放电时,就已草草写在了姜浅柠那份基因测序报告的空白背面,字迹如同命运的谶语。
会议室的落地窗外,枯黄的银杏叶随风簌簌而落,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别之雪。
康思媛站在巨大的投影屏前,蓝宝石袖扣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如同两颗凝固的寒星。屏幕上显示的股权分割方案泛着铅灰色,字里行间弥漫着消毒水般的冰冷气息,仿佛一张宣告企业死亡的手术通知书。
“三件事。”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尘埃上,却让满室西装革履的高管屏住了呼吸,空气凝滞如铅。
“第一,康源恩的34%股权,由国药集团以1.2倍净资产收购,款项优先赔偿程越及临床试验受试者。” 投影切换,一张刺目的表格浮现,数字如同精确的手术切口:
赔偿明细
程越医疗专项:?5,800,000(含剑桥FES水疗费)
其余受试者补偿:?200/人×327人
财务总监突然举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康总,这不够覆盖赔偿总额和后续——” 话语未竟,已被截断。
“用我的个人股权补。” 康思媛点击遥控器的声音清脆果断,新页面弹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第二,我名下28%股份,22%转入员工养老信托,6%设立‘神经毒性研究基金’——投票权归姜浅柠,但收益永不分红。”
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老厂长张了张嘴,花白的眉毛剧烈颤抖:“那您…您自己…”
“第三。” 她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摘下无名指上那枚象征过往的婚戒,轻轻按在冰冷的会议桌上。金属碰撞硬木的轻响,惊得窗外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
“我以婚前房产担保,确保姜浅柠的留学资金与源恩完全切割——房本在陈律师那里。”
投影屏最后一帧无情定格,条款像冰冷的铁链:
特别条款:姜浅柠留学期间,不得持有任何医药企业股份
财务总监猛地将钢笔摔在桌上,笔尖弹飞,墨汁溅开如同黑色的血点:“康总,您这是要把源恩拆骨吸髓!连渣滓都不剩!”
康思媛却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凉一片。她不疾不徐地从公文袋抽出一沓照片——去年春节,老职工破旧家属院门上贴着的、红纸已被风吹雨淋得褪色的对联:
“杏林春暖仁心厚源水长流恩泽厚” ,横批 “悬壶济世” 。
照片里,对联在寒风中瑟缩,字迹却透着讽刺的悲凉。
“拆了这座镀金的坟,”她的手指点着照片上“源恩”二字,声音像淬了冰,“才能救底下埋着的人。”
照片被翻过,背面一行退休质检科长颤抖的字迹赫然在目,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混用记录是我给的,我对不起老姜。”
散会后·银杏树下,姜浅柠紧紧攥着母亲冰凉的手,指腹清晰地触摸到她无名指上那道褪不去的、二十年的戒痕,如同铭刻在时光里的伤疤。
“学费我会自己挣。”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倔强。
康思媛缓缓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正在佝偻着背收拾文件的老厂长,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孙女和你一样大,去年刚确诊白血病。”
她转回头,看着女儿,眼神疲惫却异常清醒:“钱要用来救活人,不是买心安。心安…太贵了。”
一片枯黄的银杏叶被风卷入窗内,打着旋儿,轻轻落在摊开的股权转让书上,像一枚来自过去的书签。康思媛忽然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程越那个医疗专项基金…你想叫什么名字?”
姜浅柠的视线越过母亲肩头,望向窗外那片空地——那里曾是她父亲每天停车的位置,如今空空荡荡。
“CA3。” 她轻声吐出这两个字母,如同念出一个咒语,“海马体里…管记忆重组的区域。”
捐赠协议签署那天,林教授的办公室里。
窗外的雪落得铺天盖地,无声无息,将世界染成一片苍茫的寂静。程越坐在宽大的签字台前,右手悬停在文件上方,笔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在白纸上投下细小的、不安的阴影。
赔偿协议上的数字异常刺目——?5,800,000,像一座黄金铸就的牢笼。这笔钱足够覆盖他余生所有昂贵的复健费用,甚至能为林月在剑桥买下那套她曾不经意提起的、带电梯的公寓,锁住一份安稳的未来。
“考虑清楚。” 林教授的声音沉稳,推过桌面上另一份薄薄的文件,“癫痫基金会只接受无条件捐赠。”* 文件封面简洁,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纯粹。
程越的视线落在新文件条款的第三项,字字清晰:
款项用途 :定向资助CYP2C19*17突变患者的基因治疗研究
手中的钢笔突然失控,在洁白的协议边缘洇开一滴浓重的墨迹,像一颗黑色的泪。他猛地想起姜浅柠最后一次在实验室说的话,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如果基因能改写…我宁愿替你生这场病。”
“就这个。” 他放下沉重的笔,右手无意识地摸向颈侧——那里本该有一道迷走神经刺激器留下的、蜈蚣般的疤痕,如今只剩下一片平滑的、空荡荡的皮肤,仿佛那段挣扎的岁月从未存在过。
林月恰在此时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手里拿着一份刚传真过来的文件:“基金会那边要求受益人签字确认最终用途。”
程越接过表格,目光在“是否指定研究团队”一栏停顿良久,笔尖悬空,仿佛在衡量某种看不见的重量。最终,他落笔,字迹带着一种近乎抽离的平静:
“建议邀请约翰霍普金斯Wilkins团队参与。”
探监室的玻璃冰冷厚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冰墙,将空间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毫无温度的世界。
当康源恩穿着刺眼的橙色囚服走进来时,姜浅柠几乎认不出他——那个曾经在董事会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两鬓如霜染,眼窝深陷,手腕上还留着留置针拔掉后的青紫淤痕,像死亡的吻痕。
“上诉驳回了吧。” 康思媛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窗外的天气,听不出一丝涟漪。
舅舅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三长两短,是他们儿时在阁楼玩耍约定的求救信号,如今在这森严之地响起,带着荒诞的凄凉。
“十年,够我写本回忆录了。”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却比哭更难看。目光扫过姜浅柠,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霍普金斯的offer…拿到了?”
姜浅柠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眼前瞬间闪过剑桥复健室里程越痉挛扭曲的右手,庭审时他强笑症发作、嘴角神经质抽动的模样。
“为什么是Lot-217?” 她突然问,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刺向核心。
玻璃对面的呼吸骤然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空气凝固了几秒。
“因为那天…是你生日。” 舅舅的瞳孔像两口干涸枯竭的井,深不见底,只有绝望的尘埃,“我想让新药…赶上你的毕业典礼…当礼物。”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带着令人窒息的讽刺。
康思媛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像冰面碎裂的声音。她从包里推过一张边缘焦黑卷曲的照片——那是老厂区废弃焚烧炉里,抢救出的半张没烧完的质检单残片。
“礼物?你连亲妹夫都算计进去当燃料。” 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刺耳的探监铃声骤然响起,撕裂了凝滞的空气。舅舅起身时,宽大的囚服袖口意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扭曲的、陈年的白色疤痕——那是姜浅柠九岁落水时,他为救她,被水下锐石生生划开的证明。
“告诉程越…” 他最后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目光穿透厚重的玻璃,仿佛望向某个遥远的时空,“他算出来的…那个代谢公式…是对的。”
狱警面无表情地押着他转身离去,背影佝偻,消失在冰冷的铁门后。姜浅柠这才发现,身旁母亲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那对蓝宝石袖扣在惨白的灯光下幽幽闪烁,像两滴永远无法滴落的、凝固的泪。
停车场里寒风刺骨,康思媛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姜浅柠慌忙拍着她的背,掌心清晰地触摸到她肩胛骨那尖锐如刀的轮廓——这半年,母亲像被无形的蛀虫啃噬,已瘦了整整十二斤。
“他手腕上…” 姜浅柠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那年救我时…留下的疤…”
康思媛用昂贵的袖口胡乱擦擦嘴角,坚硬的蓝宝石边缘刮过柔嫩的皮肤,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红痕。她直起身,脸色灰败,眼神却异常清醒,声音沙哑:
“恶人…也有三分善,善人…也有七分私。”
她拉开车门,动作带着一种透支后的疲惫:“走吧,后天的飞机…回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引擎低吼着发动,车身微微震动。姜浅柠最后看了一眼监狱那高耸入云、冰冷森严的灰色围墙。铁丝网的尖刺上,停着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它羽毛黯淡的颜色,像极了程越发病那天,被风吹着、打着旋儿飘进她颤抖掌心的那枚枯黄银杏叶。
复健室的灯光冷白刺目,如同无影灯照射着手术台。程越的右手悬在嗡嗡作响的电刺激仪上方,五指因剧烈的痉挛而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指节泛出失血的青白色。电流脉冲的嗡鸣持续不断,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在他僵死的神经末梢上跳舞,他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溪流滑落,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紧抿的唇缝间溢出一丝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林月第三次按下暂停键,仪器嗡鸣戛然而止,死寂瞬间笼罩。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肌肉代偿过度了,再继续会损伤肌腱,明天再说。”
程越固执地摇头,仿佛没听见。他用左手死死攥紧冰冷的金属桌沿,指腹因过度用力而压出一道苍白的深痕。喘息未定,他再次将那只痉挛的右手伸入仪器冰冷的钳口之中,喉间难以抑制地溢出一声破碎的闷哼,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陷阱中最后的挣扎。
——如果这刻骨的痛觉能覆盖、能焚毁那些蚀骨噬心的记忆,他愿意每天把自己投入这炼狱般的仪器里,碾碎千遍万遍。
姜浅柠站在走廊冰冷的阴影里,掌心紧紧贴着观察窗那刺骨的玻璃,寒意瞬间钻入骨髓。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的痛苦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
“程越……” 她在心底最深处无声地呐喊,泪水无声滑落,“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永远不再记起这些伤痛…我宁愿…从未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就在这时,仪器嗡鸣声中,复健台上的程越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弥漫汗汽的玻璃窗,直直地、精准地刺向她所在的、那片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可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走廊顶灯惨白的光晕,在冰冷的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晃动的虚影。
他的右手徒劳地悬在半空,五指微微张开,痉挛的指节仿佛想抓住一缕飘渺的风,抓住一个早已消散的幻影。
最终,却只是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绝望,缓缓地、沉重地垂下。
指间残留的、仪器金属的冰冷触感,竟与那个暴雨倾盆的绝望午后,她死死握紧他痉挛手掌时传来的、带着泪水的温热,一模一样。
登机口的广播响起最后一遍冰冷而急促的催促,如同丧钟敲响。姜浅柠的行李箱滚轮卡在地面金属接缝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第三次回头,目光仓惶地扫过出发大厅巨大的电子钟——猩红的数字显示,距离航班关闭,仅剩17分钟。
登机牌的硬质边缘在她指间反复摩挲,早已磨损起毛,那里有一道被无数次折叠又展开的深深折痕,像一道横亘在心上、永远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手机锁屏无声地亮起,照片是程越实验室那块白板,上面还凝固着他们最后一次激烈讨论时留下的、略显潦草的神经突触示意图。她的拇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冰冷的屏幕,指尖的触感仿佛还能穿透虚拟,真实地触碰到马克笔油墨干燥后粗糙的颗粒感。
“再见,程越。”
她的告别轻如叹息,瞬间被机场喧嚣的广播和汹涌的人潮无情吞没,消散得无影无踪。
航站楼B区巨大的承重柱后,程越的左手紧握着手杖光滑的柄端,金属杖尖无意识地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划出一个个细小、凌乱、永不相交的圆弧。
他的右臂僵硬地垂在身侧,一丝力气也无,深色的西装袖口下,隐约露出一角崭新的白色监护手环——那是林月今早特意为他新换的,监测心率和血氧的报警阈值,被悄然调低了30%。
当姜浅柠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安检口冰冷、曲折的转角深处时,他紧抿的嘴角,难以察觉地、神经质地向上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再见,姜浅柠。”
这句话轻得像蝴蝶濒死前的最后一次振翅,却惊动了不知何时悄然停落在他肩头的一只蓝摩尔蝶——那斑斓的小生灵,像是从航站楼热带植物温室里逃逸出来的精灵,左翅残缺了一角。它歪歪斜斜地挣扎起飞,姿态笨拙而脆弱,像极了玻璃幕墙上映出的、他那道被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倒影。
(全文完)
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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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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