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零五分,生命科学馆电子阅览室冰冷的玻璃门被姜浅柠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臭氧和灰尘的冷气扑面而来。室内光线被百叶窗切割成条状,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像孤岛般散落在各处。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最角落的位置——程越穿着深蓝色高领毛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陷在宽大的座椅里,面前摊开的几本厚重外文期刊像散落的岛屿,右手边放着一个印着校徽的马克杯,杯底只剩一圈深褐色的咖啡渍。
姜浅柠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抱着三本硬壳专业书和一台沉甸甸的笔记本电脑,脚步平稳地穿过空旷的阅览区,径直停在他对面的空位前,声音放得轻而清晰:“这里有人吗?”
程越从文献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专注而略显迷蒙,看清是她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足有两三秒才落下:“…没有。” 声音带着一丝刚回神的沙哑。
“谢谢。”姜浅柠像卸下重负般自然地坐下,打开电脑和书本,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随意挑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座位。然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具身体瞬间的紧绷,连带着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原本平稳的呼吸节奏也明显加快了些许。
接下来的四十七分钟,成了无声的角力。姜浅柠强迫自己全神贯注于屏幕上滚动的难治性癫痫英文文献,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偶尔在笔记本上沙沙记录,屏息凝神,绝不向对面投去多余的一瞥。直到程越伸手去够放在桌子远端的一本《Journal of Clinical Neurology》,指尖离书脊还差几厘米时,她才像恰好注意到一般,极其自然地探身,稳稳地将那本期刊递到他手边。
“谢谢。”程越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他接过书,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极短暂地在期刊冰冷的封皮标题上停留了大约0.5秒,指腹压出一道细微的、瞬间消失的白痕。
“你在研究丙戊酸钠联合用药的增效方案?”姜浅柠像是随口闲聊,指尖精准地点向他正在阅读的那篇论文标题,目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程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仿佛被那平静的目光烫到:“…课程需要。”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看向摊开的书页。
“这篇的对照组设置有缺陷,基线特征匹配度不够。”姜浅柠从容地翻开自己面前最新一期的《Epilepsia》,精准地指向其中一页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据,“这篇多中心RCT(随机对照试验)更有参考价值,他们对比了四种主流联合用药方案,发现拉莫三嗪 丙戊酸钠 小剂量托吡酯的组合,对难治性癫痫患者的有效率(Seizure Reduction ≥50%)达到了58%。” 她的声音清晰而专业,如同在课堂陈述。
程越明显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她笃定的神情和那本权威期刊之间逡巡,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本递来的杂志。姜浅柠注意到他修剪得异常整齐、几乎与指尖平齐的指甲,以及指关节处微微泛红、有些干燥的皮肤——那是频繁使用酒精凝胶消毒留下的痕迹。
“这个组合…”他盯着那篇论文摘要,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副作用谱如何?显著吗?”
姜浅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主要报告是一过性头晕和轻微嗜睡,发生率在15%左右,”她语速平稳,带着专业背书的确信,“远低于单用丙戊酸钠时普遍报道的手部震颤(约30%)。”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需要更严格地定期监测肝功能和血常规。”
程越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消失在阅览室的寂静里。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论文纸页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一次的道谢,似乎比之前卸下了些许防备:“谢谢,这个数据…很有参考价值。”
姜浅柠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点了点头,随即重新埋首于自己的文献,仿佛刚才的交流只是学术探讨中再寻常不过的一环。二十分钟后,当她再次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活动脖颈时,目光不经意间撞上了程越的视线——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探究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怔忡。目光相遇的瞬间,他像被电流击中般迅速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慌乱的阴影。
五点整,挂钟发出低沉的报时嗡鸣。程越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将期刊按编号一一归位。姜浅柠也同步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动作自然地仿佛只是巧合。
“你也走?”她转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程越拎起深色背包带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嗯。”
“那正好,我也要去基础医学楼查点资料。”姜浅柠语调轻松,将书本抱在胸前,仿佛全然不知晓他最近精心规划的“躲避路线”,“一起?”
秋日的夕阳如同熔化的金液,将并肩而行的两人影子在铺满金黄银杏叶的小径上拉得很长。程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半步距离,走路时目不斜视,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像一尊行走的、沉默的雕塑。路过一棵枝繁叶茂的老银杏时,一阵裹挟着凉意的秋风骤然掠过,金黄的叶片如雨般簌簌坠落。其中一片,像一只疲倦的蝴蝶,不偏不倚地停栖在姜浅柠乌黑的发间。
程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伸出去,却又在瞬间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硬地落回原处。“你头发上…”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嗯?”姜浅柠应声转头,发丝拂过脸颊,那片叶子也随之晃动。
“…没什么。”程越迅速移开视线,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的建筑轮廓,耳根却悄然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
姜浅柠抬手,指尖轻轻拨弄了下发丝,那片金黄的银杏叶便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鞋底踩碎枯叶的“沙沙”声在黄昏中回响。一直走到基础医学楼前那个熟悉的三岔路口。
“我往这边。”程越停下脚步,抬手指了指通往僻静西校门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姜浅柠笑了,笑容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明媚坦荡:“我知道。”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他精心维持的秘密。
程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随即,那抹薄红迅速从耳根蔓延至整个耳廓。他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窘迫的秘密,匆匆点了一下头,近乎仓促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西边走去。夕阳将他孤直的背影拉得更长,投射在金色的落叶大道上,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寂寥。
“程越!”姜浅柠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清亮而坚定,穿透了傍晚微凉的空气。
他猛地停住脚步,背影僵直,却没有回头。
“那篇《Epilepsia》论文的五年随访数据还显示,”她的声音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坚持规范用药并定期监测的患者,五年内总体发作频率平均降低了47%。”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其中一部分控制良好的患者…甚至可以恢复到接近正常人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功能。”
程越的肩膀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夕阳浓烈的金色光芒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随即更快地迈开步子,身影迅速消失在银杏树丛掩映的拐角深处,只留下满地摇曳的金黄光影。
“前线战报!进展如何?”当晚宿舍里,刘晓丽像只嗅到八卦气息的猫,迫不及待地凑到刚进门的姜浅柠身边,眼睛闪闪发亮。
姜浅柠解锁手机屏幕,微信置顶对话框里,她下午发的那条“期刊已放回原处”的消息,依然孤零零地躺着,旁边没有出现期待的“已读”标记。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转向刘晓丽:“至少…今天面对面说了三句话。”
“哇哦!”刘晓丽夸张地鼓起掌,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响亮,“历史性突破!比上周的‘零蛋’进步了整整300%!姐妹,这战绩值得奖励自己一杯全糖加波霸的奶茶吧?”
姜浅柠把发烫的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闷闷的笑声泄露出来:“两杯。”
接下来的两周,姜浅柠的“精准偶遇作战计划”在刘晓丽的情报支援下全面升级。根据从陈稳那里“套”来的程越精确行程表,她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他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坐标:
周二清晨七点十分,食堂刚开门不久,她“恰好”排在买无糖燕麦奶的队伍里,顺手多拿了一盒,极其自然地递给了身后刚到的程越;程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掏出校园卡,在姜浅柠之前将两盒奶的钱一并付清,扫码器发出短促的声响。他接过奶,声音很低地说了句:“谢谢。”
周四下午两点半,校医院复诊区弥漫着消毒水味的长椅上,她“碰巧”也拿着一份血药浓度检测申请单(尽管她根本不需要检测),安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翻阅医学杂志;程越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检测单时,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下颌线微微绷紧,镜片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压抑的惊愕和迅速被掩饰的复杂情绪,随即抿紧嘴唇,将视线生硬地转向了别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周六晚上十一点,校外那家24小时营业、灯光惨白的“求知”自习室里,她安静地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面前摊开的《格氏解剖学》几乎遮住半张脸,直到凌晨两点的钟声敲响。最终是程越收拾东西时,目光扫过她强撑着眼皮的样子,沉默地走到她桌前,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离开。全程零语言交流,但在清冷的夜风中,他脱下自己的深灰色夹克,不容拒绝地塞到她怀里,然后固执地站在路边,直到目送她乘坐的出租车尾灯消失在街角。
“你这样真的…值得吗?”某个同样深沉的夜晚,刘晓丽看着裹着那件残留着淡淡消毒水和薄荷气息的夹克、蹑手蹑脚回到宿舍的姜浅柠,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他连句‘晚安’都吝啬给你。”
姜浅柠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套挂进衣柜最里侧,指尖留恋地拂过柔软的衣料:“值得。” 声音轻而笃定。
“为什么啊我的宝?”刘晓丽满脸不解,盘腿坐在床上,“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就凭那张脸?那张脸再帅也不能当暖宝宝用啊!”
姜浅柠走到书桌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的《神经病学》粗糙的书页边缘,目光变得柔和而悠远:“上周三中午,我在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看见他把自己餐盘里几乎没动的鸡胸肉,仔细地撕成小块,悄悄放在灌木丛边,喂给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上周五下午,我路过神经科学实验室,看见里面一片狼藉,水管爆裂淹了半个走廊,他一个人留下来帮手足无措的保洁阿姨拖地、搬设备,直到晚上十点多,最后还执意把疲惫的阿姨送到深夜公交站台;还有那次实验课…”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明明自己右手有旧伤,用力久了会抖,却还是坚持帮两个怎么也调不好显微镜焦距的新生,一遍遍示范、调整,一站就是整整两小时,直到他们看清切片…”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却异常明亮坚定:“所以,我喜欢他。喜欢他骨子里那种近乎偏执的责任感——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被照顾、被迁就的人,却总像扑火的飞蛾,偏要把自己燃烧成能照亮别人的光。” 那光芒,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姜浅柠的房间里,暖气片烘烤得空气干燥而燥热。她面前摊开的《神经药理学》巨著像盾牌般压着几张打印纸——程越近三个月的用药记录和血药浓度监测数据被她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得如同作战地图。当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突兀响起时,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合上厚重的教科书,“咚”的一声闷响,膝盖重重撞在坚硬的实木桌腿上,疼得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小柠?”母亲康思媛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站在门口,猕猴桃翠绿的果肉上凝着晶莹的水珠,“你这两天怎么总锁着门?在里面鼓捣什么呢?”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姜浅柠手忙脚乱地用更厚重的《系统解剖学图谱》死死压住那露出危险一角的“丙戊酸钠血药浓度曲线图”,喉头发紧,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在、在预习大二的PBL(基于问题的学习)临床案例!有个复杂的用药分析…”
康思媛将果盘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动作间,一枚鲜红的草莓滚落桌沿。她自然地弯腰去捡,目光却在触及被解剖图谱压住的纸页边缘时,骤然顿住——“患者C.Y. 用药记录:丙戊酸钠(VPA)500mg bid,拉莫三嗪(LTG)100mg bid,托吡酯托吡酯的三联疗法?” 她精准地报出了药名。” 那串她再熟悉不过的药名组合,像针一样刺入眼帘。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纸页边缘停留了足有两秒钟,仿佛在确认那并非幻觉。
“这个案例…”康思媛直起身,声音放得很轻,像在斟酌每一个可能引爆地雷的字眼,目光却锐利地锁住女儿强作镇定的脸,“患者服用的是…丙戊酸钠 拉莫三嗪 托吡酯的三联疗法?” 她精准地报出了药名。
姜浅柠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滑落,在浅色的亚麻桌布上划出一道刺眼的蓝色长痕:“嗯…是,是课程设计的…虚构联合用药案例…”她的辩解苍白无力。
“血药浓度这里…标注38μg/ml?”康思媛的指尖精准地点向纸上某个被荧光黄圈出的数字,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疑虑和复杂的情绪,眉头紧紧蹙起,“这已经显著低于最低有效治疗窗(50μg/ml)了!这种情况下发作控制会完全失效,风险极高!” 她的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肃和急切。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的低鸣,像背景噪音般放大着母女之间无声的惊涛骇浪。
康思媛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将那枚滚落的草莓轻轻推到她的手边:“把猕猴桃也吃了,富含维生素C,有助于缓解托吡酯可能导致的思维迟缓和注意力不集中。”她转身欲走,手搭在门把上时,又像突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补充道,“对了,年三十去舅舅家吃饭”
门轻轻关上。姜浅柠虚脱般靠在椅背上,这才发现母亲“不小心”落下一本翻开的《临床用药速查手册》,摊开的页码正好是“抗癫痫药物相互作用与副作用管理”,重点条目下还留着新鲜的指甲划痕。
除夕夜,舅舅康源恩家的餐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晕,映照着餐桌上糖醋鱼琥珀色的诱人光泽。姜浅柠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晶莹的糯米藕,粘稠的糖汁在筷尖拉出细长闪亮的金丝。
“咱们小柠这学期肯定又是名列前茅吧?”舅舅康源恩笑呵呵地夹了块油亮诱人的醉鸡放到她碗里,腕间那块格格不入的卡通电子表在灯光下格外显眼——那是姜浅柠小学时用零花钱送的生日礼物,表盘早已停摆多年。
“遗传学98,神经解剖学满分。”父亲姜志明抿了口杯中澄澈的黄酒,指节在光滑的玻璃杯壁上无意识地敲出两声轻响,目光却掠过女儿低垂的侧脸。
舅妈端着热气腾腾的白胖饺子从厨房探出身,脸颊上还沾着几点面粉,像初雪落在暖融融的苹果上:“老康你别光问成绩!咱们小柠出落得这么水灵,追她的男孩子怕是要从医学院排到东大门?”
姜浅柠的筷子尖猛地戳穿了藕片中间的孔洞,滚烫的桂花糖浆“汩汩”地涌出,烫得她指尖一缩。
母亲康思媛放下手中盛汤的瓷勺,“叮”的一声脆响,不大,却让餐桌上的谈笑瞬间凝滞。“最近倒常见她在家查资料,”她语气平淡,目光却像精准的手术刀,轻轻掠过女儿骤然泛红的耳尖,“全是神经药理学的东西,上周还特意打电话问我丙戊酸钠多药联用的剂量调整和副作用监测。”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餐桌上骤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舅舅康源恩的筷子悬在半空,一滴深色的酱油从筷尖滴落,在洁白的绣花桌布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污迹。
“哦?”舅舅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对癫痫领域…这么上心?”
“课程要求的PBL案例。”姜浅柠的声音有些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康思媛抽了张素雅的印花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油渍:“嗯,说是虚构患者。”她突然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丈夫,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精准,“可我问她血药浓度安全窗阈值时,她对50到100μg/ml这个范围记得分毫不差,连监测频率都说得头头是道。”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
父亲姜志明端到唇边的红酒杯顿住了,深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
“巧了!”舅舅康源恩突然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挤出圆滑的弧度,“公司正在筹建一个癫痫研究中心,正缺学术背景扎实又靠谱的实习生参与前期筹备的资料整理、流程设计和资源协调工作。”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诱人的口吻,“小柠,暑假来舅舅实验室锻炼锻炼?直接参与研究平台的搭建,接触最前沿的领域和运作模式,这可是难得的实战经验!”
康思媛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按在女儿紧绷的膝盖上,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她得先把下学期的基因检测与遗传咨询这门硬骨头啃下来,打好基础最重要。”她自然地转向丈夫,岔开话题,“志明,把你带来的那块老班章普洱拆了吧?正好解解这年夜饭的油腻,大家尝尝…”
.........
书房虚掩的雕花木门缝里,断续飘来舅舅和父亲压低的交谈,关键词隐约可辨:“…林振华团队…NX-17一期数据…二期投标文件的技术参数…”
姜浅柠手中的细瓷汤勺“铮”的一声撞上碗沿,发出清脆的鸣响。舅妈立刻笑着往她碗里添了个饱满的元宝饺:“快趁热吃,凉了伤脾胃。” 笑容温暖,眼神却带着一丝了然的关切。
璀璨的灯光下,母亲康思媛注视着她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饺子分成四小瓣,忽然轻声提醒,语气是纯粹的母性关怀:“小心烫着。”
恰在此时,窗外“轰”的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姹紫嫣红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十二点的钟声浑厚地敲响,电视里传来迎新年的欢呼。餐桌上的每一个人——舅舅、舅妈、父亲、母亲,都扬起完美的、符合节日气氛的笑容,弧度标准得如同药盒上印刷的、永不褪色的“保质期”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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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授家温暖的客厅里,面粉如细雪般在琴姨灵巧的指间簌簌落下,柔软的饺子皮在她掌心轻巧地旋转,瞬间变成一个完美的圆。
“月亮说剑桥那边下大雪了。”林教授举着平板电脑,屏幕里的林月裹着厚厚的羊绒围巾,鼻尖冻得通红,像颗小草莓,声音带着笑意和一点撒娇的抱怨,“她实验室那帮英国佬,居然连擀面杖都没见过!非说是神秘的东方魔法棒!”
程越坐在餐桌旁,低头专注地捏合着手中的饺子边缘,修长的指腹沾着翠绿的韭菜末。他捏的饺子总比琴姨的多出三道细密均匀的褶——那是母亲生前手把手教的,像烙印在肌肉里的记忆。
“程程!快露一手!震震这帮没见过世面的!”林月在千里之外的屏幕里起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熟悉的亲昵。
琴姨笑着将一根光滑的枣木擀面杖递过来。程越接过,手腕下意识地一抖,劲力吞吐间,一小团柔软的面团在撒了薄粉的案板上飞速旋转,瞬间被碾压成一张薄厚均匀、边缘圆润的面皮,动作流畅得如同演奏一段熟悉的琶音。林月在屏幕那头夸张地鼓掌欢呼时,程越却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十二岁的自己,站在老宅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母亲温暖干燥的手心稳稳覆在他稚嫩的手背上,带着他轻轻旋转手腕,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手腕要放松,像弹《牧童短笛》的琶音一样,用巧劲儿…”
“小越,到点了吧?”琴姨包好一个元宝饺,突然抬头提醒,目光关切地扫过他。
旋转的面皮停在半空。程越抬眼望向墙壁上的挂钟——19:30。丙戊酸钠的固定服药时间,精确如钟表。
他默默起身,回到自己在这间充满暖意的房子里那个属于他的安静房间。打开带锁的书柜最下层柜门,一个略显陈旧的硬纸箱被小心地取出。掀开箱盖,尘封的记忆混合着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一本泛黄的《拜厄钢琴基础教程》琴谱静静躺在最上面,扉页上是用娟秀字迹写下的“给程程,六岁生日快乐”。一本旧相册下,压着父亲那块永远停在“17:12”的老式机械表,碎裂的表盘玻璃像一道狰狞的闪电,将那个凝固的死亡时刻一分为二。旁边立着一个蒙尘的篮球赛MVP奖杯,底座上留着林月小时候用马克笔画的一个大大的、搞怪的鬼脸,旁边是她歪歪扭扭的英文批注:“MVP = Most Vital Presence (最重要的存在)”。
程越从上衣内侧口袋里,珍重地取出那片被体温焐得微温的银杏叶标本——正是姜浅柠遗落在图书馆、被他悄悄收起的那片。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夹进那本承载着母亲最后时光的硬皮日记本里。台灯柔和的光线下,叶脉那精密繁复的纹路纤毫毕现,宛如一张放大的、活生生的神经突触网络图。
“小越?药吃了吗?”琴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温柔的呼唤。
程越猛地合上日记本,像合上一个潘多拉魔盒,迅速将箱子推回书柜深处,落锁。他摊开掌心,几枚白色的小药片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恰在此时,窗外“嘭”的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墨蓝的夜空中粲然绽放,五彩斑斓的光斑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床头柜上那台嗡嗡震动的手机屏幕——
姜浅柠:[一张流光溢彩的烟花照片] 你吃饺子了吗?我舅妈包了酸菜油渣馅儿的,特别香!
屏幕的光映亮程越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拇指悬停在回复框上,光标孤独地闪烁着。窗外烟花明灭的光影在他眼中流转,最终,拇指落下,只留下几个字:新年快乐。
手指无意识地向下滑动屏幕,过去半个月的对话记录如同无声的默片般展开:
1.15
姜浅柠:你上次提到的《癫痫神经环路图谱》重点笔记我整理好了,放你实验室抽屉里啦 (笑脸)
程越:不在
1.22
姜浅柠:图书馆三楼暖气片坏了,你常坐的那个靠窗角落特别冷,记得多穿点 (发抖表情)
程越:忙
又一朵烟花在窗外炸响,斑斓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跃游移。程越的指尖停在姜浅柠昨天发来的那条语音信息上。他轻轻点开,女孩清亮的声音立刻混着集市鼎沸的人声、糖炒栗子的甜香和冬夜的寒气,汹涌地灌满寂静的房间:“猜猜我在哪?医学院后门那个老爷爷的糖炒栗子摊!爷爷说认得你呢,说你每次来买都要求——” 语音戛然而止,仿佛被喧闹的人潮吞没。
程越的拇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仿佛隔空触碰到的,是她发这条语音时,被寒风冻得通红的柔软耳尖。
书桌抽屉深处,药瓶随着他无意识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沉闷的碰撞声,像遥远而孤独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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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这是根据您的要求,延续之前的写作手法(强化感官细节、具象化比喻、精准细节和心理刻画)进行润色后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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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下学期,医学院阶梯教室巨大的弧形空间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气息。姜浅柠缩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摊开那本厚厚的《神经病学》笔记本。这是她第三次冒险来旁听临床医学大四的专业课,前两次都因座位紧张,被正式选课的同学以礼貌却不容置疑的态度“请”离了教室。这次她学乖了——提前半小时潜入,选了这个几乎被阴影吞噬、毫不起眼的角落。
讲课的是神经内科以严谨著称的徐教授,正讲到“癫痫持续状态(Status Epilepticus)的急救流程”,幻灯片上那复杂的流程图如同纠缠的神经网,看得人头晕目眩。姜浅柠的笔尖悬在空白纸页上,正试图理清“劳拉西泮静推”与“苯妥英钠负荷”的衔接节点,身旁的空座突然被人拉开,带起一股微凉的气流。
“基础医学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鼻音,像大提琴滑过最低音弦。
姜浅柠抬头。逆着窗外的天光,一个高个男生正低头看着她,肩膀宽阔得几乎挡住了她小半片视野。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流畅的小臂,显然是长期高强度运动锻造的痕迹。
“嗯。”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摊开的笔记本往自己这边挪了寸许,像守护领地的幼兽。
“周霄然。”他伸出手,腕骨上戴着一枚黑色的运动手环,表盘闪烁着幽蓝的光点,“临床医学本硕博八年制,徐教授钦点的课代表。”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矜。
姜浅柠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护理系那个风云人物?篮球队长周霄然?”刘晓丽曾嚼着口香糖,含糊不清地八卦,“上周还拐弯抹角管我要你微信来着!我直接回了句‘抱歉,我们浅柠只对戴眼镜的书呆子款感兴趣’!” 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凑。
“姜浅柠。”她报上名字,声音平静,视线落回自己的笔记,并未伸手回应那只悬在半空、骨节分明的手,“基础医学,大一。”
周霄然挑眉,悬空的手自然地收回,插进裤兜,反而低低地笑了,喉结随之滚动:“我知道。”
姜浅柠握笔的指尖一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点。她终于清晰地记起这个名字的出处——程越转专业前,临床医学本硕博班的同窗,如今的校篮球队队长。
讲台上,徐教授用指节敲了敲话筒,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下面我们看一个真实病例——22岁男性,难治性癫痫病史五年,近期发作频率显著增加,疑似药物依从性不良或耐药性进展…”
姜浅柠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她没注意到,身旁的周霄然,目光在她专注的侧脸和讲台之间微妙地转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她笔记本边缘空白处,一幅用铅笔潦草勾勒的“海马体神经元分支”草图上,镜片后的眼神若有所思,带着探究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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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的一个春日午后,阳光带着暖意,医学院露天篮球场的地面散发出淡淡的塑胶气味,姜浅柠抱着沉重的《格氏解剖学》匆匆穿过球场边缘,试图避开震耳欲聋的呐喊和球鞋摩擦地面的锐响。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撕裂空气,紧接着是场边的惊呼!
“小心——!”
她甚至来不及转头,一道裹挟着风声的黑影已如炮弹般直冲她的太阳穴而来!电光火石间,一道更快的影子从侧方猛扑过来——篮球在距离她额角不到十厘米处被一只大手凌空截住!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只手的主人踉跄半步,篮球在他掌心发出沉闷的“啪”声,高速旋转了几圈才被稳稳扣在腰间。
“没事吧?”周霄然微微喘着气,额前汗湿的发梢黏在饱满的额角,汗珠在刺目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胸膛因急促呼吸而起伏。
姜浅柠下意识后退半步,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谢谢。”
“来看比赛?”周霄然用下巴点了点场边巨大的电子计分牌,上面猩红的数字显示着胶着的比分,“决赛,还剩最后五分钟。够刺激。”
“只是路过。”她抱紧怀里的书,声音恢复平静。
“那太可惜了。”周霄然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意。场边裁判催促的哨声尖锐响起。他转身欲跑回场内,却又在起步瞬间猛地刹住,身体微微后倾,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诱捕般的蛊惑:“对了,周五徐教授的神经病学小测,魔鬼难度。要不要一起复习?我这儿…可是有独家渠道搞到的往届真题哦…”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
话音未落,不等姜浅柠做出任何拒绝的反应,他已如猎豹般敏捷地转身,矫健的背影瞬间融进球场震天的欢呼和奔跑的人影中。
与此同时,基础医学楼冰冷的走廊尽头。程越站在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手里捏着一沓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余温的文献。楼下篮球场喧嚣的声浪隐约传来,像隔着一层水幕。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视野中,姜浅柠的身影清晰地定格在球场边线。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周霄然刚才拦截下的那只篮球。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穿透玻璃,晃得他微微眯起眼。他看见周霄然大汗淋漓地跑向她,湿透的深色球衣紧紧贴在宽阔的背脊上,随着跑动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像一面在阳光下耀武扬威的战旗。
程越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幽深的实验室走廊。手中那沓坚硬的文献边缘,在他无意识收紧的指节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被揉捏出深深的、凌乱的褶皱。
暮春时节,医学院的樱花大道迎来了最后一场花雨。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轻盈地穿过图书馆敞开的窗缝,有几片恰好落在姜浅柠摊开的《神经药理学》书页上。她伸出指尖,轻轻拂去,指腹沾上一点细微的、鹅黄色的花粉,在纸页边缘留下淡淡的印痕。
“姜学妹。” 熟悉的、带着点磁性的声音从头顶笼罩下来。
姜浅柠抬眼。周霄然单手撑着她面前的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投下的阴影恰好完全覆盖了她正在演算的笔记区域。他今天罕见地没穿象征身份的白大褂,一件简单的黑色棉质T恤,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小段清晰的锁骨线条,上面还挂着篮球赛后未干的汗珠,混合着一股清爽的薄荷沐浴露气息,扑面而来。
“这题,”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她刚用红笔圈出的选择题选项旁,“正确答案是C。徐教授去年期末考挖过类似的坑,陷阱就藏在题干第三行那个不起眼的‘除外’里。”语气笃定,带着过来人的了然。
姜浅柠“啪”地合上书页,隔绝了他指点江山的手指:“谢谢。但我在复习基础医学的《组织胚胎学》。” 声音礼貌而疏离。
“我知道。”周霄然像是早有预料,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杯印着卡通Logo的奶茶,冰凉的杯壁瞬间凝结出细密的水珠,在桌面洇开一小片深色。“芋圆**,半糖。”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吸管上的塑封纸被利落地撕开,“刘晓丽亲口认证,这是你的心头好。” 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塑料吸管“啵”地一声戳破杯口的密封膜。姜浅柠盯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褐色芋圆球,想起上周在食堂门口,自己斩钉截铁拒绝他递来的甜点时说过的话——“抱歉,我不太喜欢甜食。” 看来,有人“叛变”了。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宿舍里,刘晓丽高举着手机屏幕挡在自己脸前,屏幕上赫然是周霄然刚发来的消息:[听说姜学妹今天在病理实验室待到七点?帮忙问问她饿不饿?] “他答应帮我搞到护理学这学期所有核心课的期末考试重点和题库!重点啊姐妹!” 刘晓丽的声音带着“叛徒”的哀嚎和一丝对知识的渴望。
姜浅柠一把将沉重的书包甩到肩上,包里钢制的解剖剪和骨钳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刚推开宿舍楼厚重的玻璃门,视线就被梧桐树下那个倚着山地车的身影攫住——周霄然正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山地车的车把上,醒目地挂着一个牛皮纸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油亮饱满、散发着焦糖甜香的糖炒栗子。正是她前天在图书馆,对着窗外飘来的香气,无意识感叹过“好香”的那家老字号。
“走后门!”姜浅柠当机立断,转身就往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冲。
刘晓丽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的书包带:“躲什么呀我的祖宗!你看看人家,要海拔有海拔,要前途有前途(本硕博八年制!),还是徐教授课题组的助理研究员,能接触核心项目——”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苦口婆心。
“这么好,”姜浅柠猛地回头,眼神带着“杀气”,“那你替我去跟他约会?”
“我倒是想!”刘晓丽夸张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问题是人家周大才子点名看上的是‘有梨涡、笑起来甜度超标、并且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背诵《格氏解剖学》全身206块骨头名称’的学霸型选手好吗?” 语气里充满“恨铁不成钢”。
姜浅柠的身体突然僵住。消防通道幽暗的出口阴影里,程越正抱着一摞厚厚的实验报告走出来,纯白的实验服袖口沾染着一小块醒目的蓝墨水污渍。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在梧桐树下的周霄然和消防通道口的姜浅柠之间,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地停留了一瞬。随即,他面无表情,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拐向了旁边生物化学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身影迅速被楼内的阴影吞没。
梧桐树下,挂在车把上的牛皮纸袋,在傍晚微凉的风中,轻轻地晃了晃。
深夜的神经科学实验室,只有恒温培养箱发出低沉的嗡鸣和酒精灯幽蓝火焰燃烧的细微嘶嘶声。程越摘下手套,露出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指,酒精灯跳跃的光芒在他高耸的眉骨下投下深深浅浅、变幻莫测的阴影。监控器屏幕上,复杂的神经元电信号数据还在无声地滚动。聊天框最上方,姜浅柠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孤零零地悬停着:
[周霄然今天问我喜不喜欢看篮球赛...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光标在空白的回复框里孤独地闪烁,像一颗等待指令的心跳。十几秒漫长的沉默后,程越的指尖终于落在冰冷的键盘上,敲下一个字:[嗯] 发送。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温度。
窗外,寂静的校园深处,突然传来一下、又一下,规律而沉闷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砰…砰…砰…”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格外清晰。程越猛地起身,几步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掀开百叶窗。昏黄的路灯光晕下,周霄然的身影正在练习三步上篮,动作流畅有力,深蓝色的球衣背后,“临床医学”和醒目的“7号”白色数字在灯光下异常刺眼。程越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7号”,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久久无法移开。那个号码,曾是他高中校队的荣光,如今却像一个灼热的烙印。
酒精灯的蓝色火焰突然“噗”地爆出一个刺眼的火星!程越像被烫到般猛地合上百叶帘,巨大的动作带翻了椅子,抽屉深处传来药瓶相互碰撞的、令人心悸的“哗啦”脆响。
一场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席卷了校园,密集的雨点砸在解剖楼古老的青石路面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姜浅柠用《格氏解剖学图谱》挡着头,抱着几本珍贵的文献缩在楼角的狭窄屋檐下,正犹豫着是否要冲进雨幕。冷不防,头顶的雨声骤然消失,一片干燥的阴影笼罩下来。
她抬头,撞进周霄然含笑的眼眸。他单手稳稳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扶住了她因受惊而微微后仰的肘部,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这么大雨还往图书馆跑?” 雨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鬓角滑落。
“还书,逾期了。”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冰冷的雨水顺着湿透的刘海蜿蜒流进脖颈,激起一阵战栗。
伞面无声地、坚定地向她这边大幅度倾斜,瞬间隔绝了所有风雨。紧接着,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汗味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上了她单薄的肩头。姜浅柠敏锐地捕捉到外套袖口残留的一丝消毒水气味——和程越实验室常用的那个牌子,一模一样。
“姜浅柠。”周霄然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异常清晰。他微微低头,目光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程越转专业前,有次药理实验课,我手忙脚乱弄错了试剂浓度,差点毁了整组数据。是他…”他顿了顿,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滴落,“是他趁午休没人,一个人默默在实验室帮我重做了全部实验,赶在截止前把完美数据交了上去。”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你说…他这样的人,为什么现在连和我对视一眼,都像避着洪水猛兽?”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碾过天际。姜浅柠下意识攥紧了怀中图谱硬质的边缘,里面的海马体干制标本似乎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微微卷曲。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但请你,别再跟着我了。”
周霄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雨幕中带着点无奈,又有些苦涩的自嘲:“你知道吗?你拒绝人的时候,皱着眉、抿紧唇、眼神倔得像块石头的样子…”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简直和程越当年拒绝那个在图书馆堵了他一星期、非要给他递情书的护理系系花时,一模一样。”
滂沱的雨幕深处,生物化学楼某扇灯火通明的窗户前,厚重的百叶帘,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暮春的樱花大道,已是绿肥红瘦。最后一批迟开的樱花被风卷着,簌簌落满姜浅柠的肩头和怀中刚借出的文献封面。她抱着厚厚一摞书,脚步匆匆地穿过这条被粉白花瓣铺就的林荫道,试图甩掉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声音。
“——所以周五那个神经调控技术的学术沙龙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徐教授亲自带队,名额金贵得很,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周霄然单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篮球,步幅精准地卡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既不紧迫逼人,也不轻易放弃。
“我说过了,没兴趣。”姜浅柠再次加快脚步,沉重的文献边缘在她掌心压出深深的、泛白的凹痕。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周霄然突然横跨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屏障般挡在她正前方,指尖旋转的篮球骤然停住,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程越吗?” 问题直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姜浅柠猛地抬头,几片残留的樱花花瓣从她惊愕扬起的发间簌簌滑落。
仿佛被这声诘问牵引,远处图书馆的侧门恰在此时被推开。程越抱着一摞厚重的专业书籍走出来,深色书脊几乎遮住他半张脸。春日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新绿枝叶,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斑驳的光影。他的脚步,在看清樱花树下对峙的两人时,骤然顿住——周霄然离姜浅柠太近了,近得几乎能看清她因愠怒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
“让开。”姜浅柠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周霄然非但没动,反而微微俯身,篮球在他背后划出一道充满压迫感的弧线,声音带着刻意的挑衅:“你知道他为什么像鸵鸟一样躲着你吗?因为他连正视自己是个病人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程越僵立的身影。
“周霄然。” 一个冷冽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属,骤然插入这紧绷的对峙。
程越不知何时已走到两人身侧,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冷得像结冰的深湖。他左手还紧紧抱着那摞沉重的书,右手却已抬起,精准地、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扣住了周霄然正要搭上姜浅柠肩膀的手腕。
“她说了,让开。” 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周霄然眉峰一挑,被扣住的手腕灵巧地一转,轻易挣脱了程越的钳制:“哟,终于肯从你的乌龟壳里探出头了?”他扯起嘴角,笑容充满毫不掩饰的讥诮,“可惜啊,你现在连篮球都不敢碰一下,还能干什么?在实验室里摆弄不会反抗的切片?” 目光扫过程越清瘦的身形,充满轻蔑。
程越的瞳孔骤然紧缩,抱着书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上周的大学生联赛,我遇到个球友——张锐,”周霄然平视着程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像在宣读判决书,“还记得吗?你高中校队的黄金搭档,控球后卫。”他轻蔑地嗤笑一声,“他说你当年是校队绝对核心,决赛最后三秒,拖着扭伤的脚踝,硬是顶着两个人封盖投进了绝杀球。被评为当之无愧的MVP。”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向程越尘封的骄傲。
程越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微微起伏。左手腕上,那枚黑色手环的指示灯无声地、却无比刺眼地,由稳定的绿色跳转为警示的黄色。
“他还说,”周霄然步步紧逼,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揣测,“有个特漂亮的学妹,几乎场场不落地追着看你比赛,抱着你的外套和水壶,眼神亮得像星星——” 他故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旁边的姜浅柠。
一片完整的樱花悠悠飘落,恰好停在三人之间冰冷的地面上。姜浅柠紧紧盯着程越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那是他发作前兆时才会出现的、难以控制的僵硬。手环上的指示灯,瞬间由黄转红,开始疯狂地、无声地闪烁!
“程越学长!”姜浅柠的心猛地揪紧,手已经下意识地探向自己外套口袋里的紧急药盒。
周霄然看着那闪烁的红光,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声复杂的、带着点自嘲的轻笑:“哈…真有意思。”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篮球在掌心重重一拍,发出沉闷的响声,“行,我走。”转身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浅柠,又瞥向程越紧握的左手,语速飞快地补充道,“顺便一提,他刚才抓我手腕的力道——绝对还能打球。” 说完,他不再停留,拍着球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樱花纷飞的拐角。
直到周霄然的身影彻底不见,程越才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猛地松开了紧攥的左手。被他死死捏在掌心的那本最上面的文献扉页,赫然留下五道深刻的、带着汗湿痕迹的折痕,正正压在那行加粗的黑色章节标题上——《癫痫患者的情感决策障碍与社交回避行为》。
姜浅柠轻轻抽走那本饱受蹂躏的书,指尖拂过那深刻的折痕:“谢谢。” 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用。”程越转身欲走,动作带着惯有的疏离。然而,她的声音却像无形的丝线,绊住了他的脚步:
“你高中时…”姜浅柠望着他紧绷的侧影,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校队主力?还投进了绝杀球?”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漫天残存的樱花,如一场迟来的春雪,纷纷扬扬。程越离去的背影在花雨中骤然僵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箭矢击中。最终,他只是抬手,用力地、近乎仓促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陈稳在实验室等我核对数据。” 话音未落,他已迈开步子。
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那条熟悉的、通往僻静西门的绕行之路,而是径直穿过人来人往、樱花纷飞的主干道。背影在花雨中渐行渐远,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悲壮的孤直。
下午时分,炽烈的阳光将篮球场边高大的梧桐树影拉得斜长而扭曲。姜浅柠独自坐在被晒得发烫的长椅上,膝盖上摊开厚重的《神经解剖学图谱》,书页却像被胶水粘住般,一页都未曾翻动。她的目光如同不安的雷达,一遍遍扫向医学院西门的方向——那是程越每天从图书馆返回研究生公寓的必经之路。
“——防守脚步!跟上!你们这速度连基础医学系的女生都跑不过!” 场边教练的怒吼穿透喧嚣。
姜浅柠循声抬头。球场中央,周霄然正以一个漂亮的单手劈扣结束进攻,球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一截壁垒分明的紧实腰腹,瞬间引爆场边女生压抑的惊呼。
程越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从图书馆方向走出来。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外随意套了件宽松的灰色连帽衫,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球场边缘沸腾的人声和热浪,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寂静无声的次元,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口哨与他毫无瓜葛。
“程越!”周霄然的声音如同扩音喇叭般骤然响起,盖过了所有喧嚣。他运着球,篮球在指尖灵活地旋转一圈,挑衅的目光直射过来,“来一局?热热身?” 语气轻松得像在邀请喝茶。
程越脚步未停,置若罔闻。
“怕了?”周霄然猛地拍球加速逼近,球鞋在塑胶地面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吱嘎”声。他运球堵在程越前行的路线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长椅上的姜浅柠,“还是说——你连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不敢碰一下篮球?” 他故意停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怕她看见你像上次在解剖课那样,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的样子?怕你这副残破的样子,吓跑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同情心?”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确保只有程越能清晰听见每一个淬毒的单词:“我查过你的病历,程越。清清楚楚。大二那次当众发作,打碎标本瓶,玻璃割伤右手,桡神经浅支和拇短展肌部分断裂,缝合了整整十二针…对吧?”他目光扫过程越垂在身侧的右手,“现在,连稳稳运个球都做不到了吧?当年那个在球场上无所不能的MVP,现在连站直了都需要点勇气?”
他忽然眯起眼,像是想起了某个关键细节,语气充满恶意的揣测和讥讽:
“哦对了…当年那个追着你满场跑、给你递水送毛巾的学妹…她后来怎么销声匿迹了?”他故意又瞥了眼姜浅柠,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子,“该不会…也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你发作时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狼狈相,被吓跑了吧?嗯?”
程越的指节瞬间收紧,发出轻微的“咔”声。左手腕上,那枚沉寂的手环突然发出“滴——”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警报!刺目的红光持续亮起,在傍晚的微光中像一颗危险的信号弹!
姜浅柠“啪”地一声用力合上膝盖上的图谱,猛地站起身:“周霄然!你够了!” 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怎么,这就心疼了?”周霄然像是被她的反应刺激到,脸上戾气更盛,突然将手中的篮球狠狠砸向程越脚边的地面!篮球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反弹而起,他单手接住的瞬间,歪头挑衅道:“高中联赛的MVP,现在连球都不敢接了?当年那个在场上打满四十分钟像铁人一样的程越,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故意把“站不稳”三个字咬得极重。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冲程越面门!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程越在篮球即将撞上脸颊的瞬间抬手——“砰”!一声闷响,篮球不偏不倚,稳稳撞进他下意识张开的掌心!五年未曾触碰的熟悉触感,让他的五指条件反射般自动收拢、扣紧!
全场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程越和他手中那只突兀的篮球上。
姜浅柠看见程越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剧烈收缩,仿佛被自己这不受控制的肌肉记忆狠狠惊到,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夕阳金色的余晖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破碎的光斑。
“一对一,五个球。”周霄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笑容,指向姜浅柠,“赢了,我保证像空气一样消失在姜浅柠视线里,绝不再打扰。输了——”他故意拖长音调,声音响彻球场,“你当着全队的面,亲口承认,现在的程越,连最基础的运动能力都丧失了。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一滴汗水顺着程越的太阳穴滑落,没入灰色连帽衫的领口纤维。左手腕上,那枚手环疯狂闪烁的刺目红光,如同无声的尖叫,撕裂着紧绷的空气,宣告着极度的危险。姜浅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癫痫患者需要严格规避的三大禁忌:剧烈运动、强光刺激、过度换气,此刻这场充满火药味的单挑,每一项都精准踩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程越却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落针可闻的球场边缘异常清晰,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怒意、被揭穿的痛楚、以及身体深处叫嚣的警报,都强行压入肺腑最深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片后的目光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像风暴过后的深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蕴藏着冻结的寒冰与孤注一掷的决然。
“不需要赌注。”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沉重感,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一把扯下肩上的背包,稳稳塞到怔住的姜浅柠怀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紧接着,他单手抓住灰色连帽衫的后领,利落地向上一掀、一脱,随手将它扔在身后的长椅上,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棉质T恤。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依然挺拔的轮廓。“只打三个球。”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近乎冷酷的决绝。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手腕上疯狂闪烁的红光,竟真的在几次强力的心跳后,艰难地、但确实地,切换成了相对平稳的黄色警示光!
T恤宽松的袖口随着他脱衣的动作滑落,姜浅柠清晰地看到他左臂内侧靠近肘窝处,那道细长、颜色略淡的疤痕——那是长期静脉留置针反复穿刺留下的印记,此刻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第一球
哨声刚落,周霄然便如猎豹般启动,一个迅猛的交叉变向,闪电般从程越防守的右侧突破!程越的脚步明显迟滞了半拍——五年远离球场,肌肉记忆虽在,但心肺功能和瞬间爆发力早已不复当年。姜浅柠死死盯着程越手腕上刚才已落回绿色,现在却不断快速闪烁的警示灯(提示心率飙升、运动强度超限),篮球擦着篮板稳稳入网的瞬间,她看见程越猛地弯下腰,双手扶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后颈的碎发已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1-0
场边围观的人群如同滚雪球般迅速聚集。窃窃私语像潮水般蔓延开来:“那是…基础医学的程越?他居然会打球?”“以前好像是挺厉害的…”…
第二球
程越在底线接过发球,手环的黄色指示灯开始急促闪烁,像某种催命的倒计时。他运球推进,动作略显生涩。面对周霄然的贴身紧逼,他突然一个迅疾的胯下运球接体前变向!动作幅度之大、速率之快,完全出乎周霄然的预料!重心被骗开的瞬间,程越已然旱地拔葱般起跳,手腕轻抖——“唰”!篮球划过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空心入网!
1-1
姜浅柠紧紧捏着怀里程越的连帽衫,布料几乎被她攥出水来。帽衫的侧兜里,滑落出一板被锡箔纸密封的白色药片——普瑞巴林(Pregabalin)。她脑中突然闪过周霄然上周在图书馆说过的话:“他高中时能空中转体360度拉杆上篮。” 而刚才那个简单的跳投,已耗尽了他此刻多少力气?
决胜球
周霄然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几乎黏在程越身上进行窒息式防守。程越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每一次运球都显得格外艰难,脚步也愈发沉重。手环的指示灯,骤然由黄转红!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姜浅柠的心脏几乎停跳,失声喊道:“程越!”
程越闻声猛地转头看她,瞳孔因场边刺眼的照明强光而剧烈收缩。
“左后方!” 姜浅柠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
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程越在周霄然扑上来的瞬间,一个行云流水般的背后运球接迅捷后撤步!篮球如同被赋予生命,灵巧地避开所有拦截!周霄然扑了个空!程越调整重心,举球、瞄准、手腕下压——手环发出尖锐刺耳的“滴——”的长鸣警报!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承载着无数目光,飞向篮筐——“哐!” 一声闷响,篮球重重砸在篮筐前沿,高高弹起,远远飞了出去!
程越的身体在出手后猛地一晃!他死死按住剧烈抽痛的太阳穴,踉跄着后退一步,视野边缘开始出现不祥的闪烁黑点。姜浅柠像离弦之箭般冲进场内!周霄然也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程越腕上疯狂闪烁的红光和瞬间惨白的嘴唇,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样?!”
“够了!”姜浅柠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狮般挡在程越身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不能再继续了!你明知道!”
程越却猛地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汗水,眼神固执得近乎偏执。他踉跄着走向场边那只滚落的篮球,试图弯腰去捡。手环尖锐的警报声被他用手死死捂住,发出沉闷的呜咽。“继续。”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伸向篮球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周霄然盯着程越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颤抖不止的手指,又看了看挡在他身前、眼神决绝的姜浅柠,脸上的戾气和胜负欲如潮水般褪去。他猛地拽起自己湿透的球衣下摆,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名的情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我认输。”
篮球孤零零地弹向远处空旷的角落。程越伸出的指尖仍在无法控制地轻颤着。姜浅柠立刻将手中的连帽衫披上他冰凉而汗湿的肩膀,指尖触碰到一片粘腻的冷汗。
程越的指尖还在神经质地轻微颤抖,连帽衫的抽绳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姜浅柠张了张嘴,那句哽在喉头的“你怎么样”还未出口,就被一个焦灼的声音骤然打断。
“程越!”陈稳抱着厚厚的实验记录本,气喘吁吁地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奋力挤出来,眼镜片上还凝结着从低温实验室带出来的白色雾气,“林教授急疯了!让你立刻、马上回实验室核对海马体切片的三维重建数据!十万火急!”
程越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知道了。”
姜浅柠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微微摇晃的身体,却被他一个极其迅速而决绝的侧身避开。“我没事,”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你先回去。” 陈稳已经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过程越冰凉的手肘,几乎是半拖半架地推着他,步履匆匆地朝着医学院大楼的方向疾走而去。
医学院后门僻静的长椅上,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圈。程越拧开冰冷的矿泉水瓶盖,仰头吞下两片白色的拉莫三嗪(Lamotrigine)。陈稳一把抓过他的左手腕,死死盯着手环屏幕上被手动修改过的敏感度阈值参数:“你又私自调低报警阈值?!上次发作后林教授明明用权限锁定了系统!这要是再——”
“只调低了20%。”程越用力抽回手腕,T恤袖子被扯起,露出下面闪烁的红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不然连喝杯咖啡、上个楼梯都会触发警报。” 他疲惫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陈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今晚无论如何不准回实验室!数据我去帮你核对,林老师那边…我替你兜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沉重的警告,“但如果你今晚再发作…你知道后果。” 林教授的雷霆之怒和随之而来的强制住院观察,绝不是玩笑。
程越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站起身,昏黄的路灯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他迈步向前,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烟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别告诉他。”
又重新修改了一遍全文,今天为我的一号读者加更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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