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九月依然闷热。卞瑜拖着行李箱站在大学宿舍楼下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子还是浓密的绿色，丝毫看不出即将入秋的迹象。
"322室，就是这里了。"卞瑜核对了一下钥匙上的号码牌，轻轻推开了宿舍门。
三个女生已经在了。靠窗下铺的女生正踮着脚挂蚊帐，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圆润的脸和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好！你就是卞瑜吧？我是林嘉嘉，英语系的。"她跳下来，赤着脚跑到门口帮卞瑜拉行李，"我们正猜你什么时候到呢！"
卞瑜有些拘谨地笑了笑："路上有点堵车。"
"这是陈敏，法语系的。"林嘉嘉指着正在整理书桌的高挑女生，又转向靠门上铺，"那是苏雨晴，日语系的。我们宿舍可是多国联军！"
卞瑜被她的热情感染，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她被安排在林嘉嘉的上铺，两人很快发现彼此都是慢热型，却又奇妙地合拍——都喜欢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自习，都爱吃二食堂的糖醋排骨，甚至都用同款蓝色笔记本。
开学第三周，校园社团招新在图文信息楼前如火如荼地进行。卞瑜原本没打算参加任何社团，却被林嘉嘉硬拉着逛了一圈。
"新闻社招摄像和小编！"林嘉嘉指着红色帐篷下的海报，"你不是喜欢拍照吗？高中还拿过摄影比赛奖。"
卞瑜摇摇头："那是校级的安慰奖..."
"试试嘛！"林嘉嘉已经拽着她的胳膊挤到摊位前，"学姐，我朋友想报名新闻社！"
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卞瑜展示了她高中时拍的几张照片和写的几篇短文，第二天就收到了录用邮件。她被分到新媒体部，负责校园活动的摄影和微信公众号推文撰写。
第一次部门会议上，卞瑜缩在角落，听部长布置任务。
"卞瑜，你和张睿一组，负责下周留学生文化节的报道。"部长翻着名单说，"你拍照，他写稿。"
散会后，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走到她面前："我是张睿，法语系大二的。加个微信？"
卞瑜点点头，掏出手机。她没想到，这份工作会成为她大学生活的重要部分，也没想到自己会渐渐喜欢上透过镜头观察世界的方式。
英语系的课程比卞瑜想象中紧张得多。同班的同学不是从小在国际学校就读，就是高中就考过雅思7.5的学霸。第一次精读课小测，卞瑜只得了78分，而班级平均分是85。
"我完了。"晚上回到宿舍，卞瑜把脸埋在枕头里，"我连题目都没看懂。"
林嘉嘉爬到她床边，递过来一杯奶茶："才第一次小测而已。你看这个，"她翻开一本笔记本，"我打听过了，精读课的李教授最喜欢考课后习题的变形，我们把每道题都吃透就行。"
接下来的几周，两人几乎住在了图书馆。早晨七点占座，晚上十点闭馆才离开。卞瑜把课本上的每篇文章都翻译成中文，又翻回去，反复比对。林嘉嘉则整理出一套词汇记忆法，把难记的单词编成荒诞的故事。
期中考试，卞瑜拿到了89分。虽然不是最高，但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看吧！"林嘉嘉比她还兴奋，"我说什么来着，你可是我们高中文科班的尖子生！"
那天晚上，她们破例没有去自习，而是坐地铁去了外滩。秋夜的风带着黄浦江的水汽拂过脸颊，对岸陆家嘴的霓虹灯在江面上投下摇曳的倒影。卞瑜举起相机，拍下了林嘉嘉靠在栏杆上大笑的侧脸，背景是灯火通明的东方明珠。
"这张绝了！"林嘉嘉抢过相机看预览，"发给我，我要当微信头像！"
回校的路上，她们在南京西路站下了车，沿着静安寺一带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一家咖啡馆时，林嘉嘉突然停下脚步。
"尝尝这个！"她指着招牌上的"海盐焦糖拿铁"，"我高中同学说特别棒。"
一杯45元。卞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点了单。当温热的拿铁滑过喉咙，混合着海盐的微咸和焦糖的香甜，她突然理解了这座城市让人着迷的原因——不仅仅是外滩的灯火或是陆家嘴的繁华，更是这些小小的、奢侈的日常片刻。
十一月底，新闻社布置了期末专题任务。卞瑜和张睿被分配做一篇关于校园国际化的报道。
"留学生公寓那边我联系好了，明天下午可以采访。"张睿在微信上说，"你能来拍照吗？"
第二天，卞瑜提前半小时到了留学生公寓楼下。初冬的阳光稀薄而清澈，她调试着相机参数，无意中拍下了楼前银杏树下的一幕——一个亚洲男生正在帮一位非洲女生修理自行车，两人有说有笑。
"这张不错。"张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可以做开篇图。"
采访持续了两个小时。卞瑜拍下了留学生厨房里的各国调料、贴在门上的春联、书桌上并排放着的《现代汉语词典》和《追风筝的人》。她发现，透过镜头观察时，自己反而比平时更敢开口提问。
"你为什么选择来中国学习？"她问一个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女生。
"因为我喜欢汉字，"女生指着自己T恤上的"福"字，"它们像小小的图画。"
回办公室整理照片时，卞瑜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一张是留学生们围坐在地板上包饺子的场景——金发碧眼的欧洲男孩捏出的饺子歪歪扭扭，旁边的中国志愿者笑得前仰后合。
"这张很有感染力。"社长评价道，"卞瑜，你拍人物比拍风景有感觉。"
那篇《饺子与比萨：留学生公寓里的跨文化对话》发布后，阅读量破了公众号记录。卞瑜第一次在文章末尾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摄影：卞瑜"。她把链接发给了父母和高中好友的小群。
十二月中旬，校园里的节日气氛渐浓。卞瑜和林嘉嘉花了整整一个周末，把宿舍装饰得焕然一新——门口挂着圣诞花环，每人床头都有一小串彩灯。
"平安夜我们去哪儿过？"林嘉嘉边问边往嘴里塞了一块卞瑜妈妈寄来的芝麻糖。
"听说外滩有灯光秀..."
卞瑜的话被手机提示音打断。班级群里辅导员发了一条通知："请各位同学关注武汉出现的肺炎病例，近期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场所..."
"又是禽流感之类的吧。"林嘉嘉不以为意，"去年好像也有类似新闻。"
卞瑜点点头，没多想。她和新闻社的同学们正忙着筹备期末总结会，她负责制作这一学期的精选照片集。
平安夜那天，她们还是去了外滩。人比想象中少，灯光秀也取消了，只有江对岸的摩天大楼依然璀璨如常。卞瑜拍下了林嘉嘉戴着圣诞发箍、对着江面大喊"期末全过！"的照片，两人笑作一团。
谁也没想到，这会是她们本学期最后一次外出。
元旦过后，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新闻突然增多。一月十日，辅导员在年级群里发了紧急通知：提前放假，所有学生尽快离校。
"这么突然？"林嘉嘉一边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一边抱怨，"我话剧社的期末演出还没..."
"武汉封城了。"苏雨晴突然从床上探出头，举着手机，"真的，刚发的新闻。"
宿舍里突然安静下来。卞瑜打开微博，看到热搜第一的"武汉封城"后面跟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三天前，高中同学群里有人在火车站偶遇到贺怀瑾了，他也回老家了。
回家的高铁上，卞瑜戴着口罩，全程没敢摘下来。车厢里人不多，每个人都隔得很远，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H市东站下车时，检疫人员挨个测量体温。卞瑜拖着行李走向公交站，路过站前广场的大屏幕时，上面正在播放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奔赴武汉的画面。
家乡小城比上海紧张得多。小区已经实行出入登记，居委会大妈每天拿着喇叭在楼下喊"少出门、戴口罩、勤洗手"。
居家隔离的日子异常漫长。网课平台总是卡顿，班级群里每天接龙报体温，新闻里的数字一天比一天触目惊心。卞瑜的书桌对着窗户，能看见楼下防疫帐篷里24小时值班的志愿者。
二月中旬的一天，卞瑜正在上视听说网课，林嘉嘉突然发来□□消息。
"快看班级群！"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细，"我们在征集线上抗疫宣传作品，你的摄影可以投稿啊！"
卞瑜翻了翻通知，是校团委发起的"同心抗疫"主题活动。她打开电脑里的照片文件夹，目光停留在留学生包饺子的那张上——不同肤色的手共同捏着面皮，正是当下最需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具象化表达。
投稿后的第三天，卞瑜收到了团委老师的电话，说她的照片被选送到市里参加更大型的展览。同一天，她在小区业主群里看到一条志愿者招募通知。
"本社区急需年轻志愿者协助疫情防控工作..."
报名表填到一半，卞瑜突然注意到落款单位——H市团委疫情防控青年突击队，队长：贺怀瑾。
她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心跳突然加速。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轻轻一转，就打开了锁住已久的记忆闸门。
窗外，早春的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这个世界真是奇妙，一场疫情让全世界都变得恐慌无序，但命运之手仿佛在帮她，将他们推入了同一个社区网格。
卞瑜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提交报名"。蓝色的笔记本静静躺在书桌抽屉里，钥匙还在字典里夹着，但她突然觉得，也许有些故事，还没有真正结束，这次要不要努力一下。
我争取做到一天一更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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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命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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