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雕花窗棂，在沈府正厅的檀木长桌上洒下斑驳光影。沈老爷端坐在主位，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茶汤泛起涟漪："明日辰时，去见周会长家的阿宁。"
沈棠握着西洋怀表的手骤然收紧，表盖上"棠棣之华"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留学五年，他早已习惯用听诊器丈量生命，此刻却要被安排一场商业联姻。余光瞥见沈清倚在门框上，银灰色长衫衬得眉眼愈发清冷，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暗纹——那是沈家商行与日本商社往来的特殊标记。
"父亲，我..."
"这桩婚事早与周家定下！"沈老爷的咳嗽声打断抗议，"你既学了西医，就该明白血脉延续才是根本。"沈棠喉头滚动，目光扫过沈清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突然想起昨夜书房里那道陈旧疤痕。五年间，弟弟究竟在暗流涌动的商界经历了什么？
日头西斜时，沈清带着两个护院出现在裕丰米行。掌柜哈着腰递上账本，泛黄纸页间夹着半枚银簪——正是三天前沈棠在母亲旧匣里见过的物件。"沈二爷，这批糙米..."话音未落，沈清已抽出账本中的当票，墨迹未干的"周记绸缎庄"刺得人眼疼。
"告诉周会长。"沈清将当票折成窄条，塞进掌柜衣领，"他女儿的嫁妆，还是自己留着填窟窿吧。"转身时，袖口扫落案头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檐下麻雀。暮色里，他望着沈府方向冷笑，指尖残留着账本纸张的霉味——那是沈老爷背着他，与日本森田商会签订的走私协议。
与此同时，沈棠正在阁楼整理旧物。樟木箱底压着整整齐齐的信札，最上面那封邮戳停在1930年冬，正是他初到日本的时节。泛黄的报纸剪报里，所有关于他在医学期刊发表论文的消息都被红笔圈出，边缘还有细微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大少爷！不好了！"药铺伙计撞开房门，汗湿的短打紧贴后背，"城西李家媳妇喝了咱们的安神汤，今早..."话音未落，沈清的黑色轿车已碾过青石板路。他站在李家破旧的堂屋门槛前，看着地上打翻的药碗，目光扫过墙角蜷缩的老妪——正是周会长家的厨娘。
"沈二爷，真不是我们的药..."李老汉扑通跪地，额角磕出血痕。沈清俯身捡起药渣，指尖碾过几片当归，突然笑出声："这味药，可是从周记药材行进的货？"袖中甩出银票拍在桌上，"厚葬费我出，但敢往沈家泼脏水..."尾音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他转身时，恰好对上沈棠从巷口投来的目光。
暮色四合，沈棠站在药铺后院井台边。月光映着井中倒影，他想起方才沈清处理事端时的果决狠辣，与记忆中总躲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判若两人。木桶坠入井中发出沉闷声响，惊起栖息在海棠树上的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声里，他听见沈清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哥对死人比对活人更上心？"
沈棠转身时，正看见沈清把玩着那枚银簪。月光勾勒出弟弟侧脸凌厉的线条，却在触及他眼底的猩红时，骤然变得支离破碎。"你病了？"伸手去探他额头的动作被瞬间截住，沈清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掌心滚烫。
"别碰我。"沙哑的嗓音裹着药味扑面而来，沈清后退半步撞翻药架，当归与茯苓簌簌坠落，"去哄你的周家小姐吧。"转身离去时，衣摆扫落案上账本，露出夹层里泛黄的老照片——两个孩童在海棠树下分食糖糕，其中穿灰衫的少年，手腕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绳。
沈棠弯腰捡起照片，指腹抚过少年澄澈的眉眼。夜风卷起账本扉页，露出沈清刚写下的批注："森田商会第三批货物，务必避开海关检查"。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他将照片贴在心口，突然意识到，这座看似平静的沈府，早已暗潮汹涌。而他与沈清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五年光阴，还有深不见底的秘密与无法言说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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