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后的江南像浸在药罐里的纱布,潮湿的霉味混着中药的苦涩在街巷弥漫。沈棠握着听诊器的手沁出薄汗,铜质听筒贴在第五个患者胸口时,浑浊的湿啰音让他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典型的肺部感染体征,可这些人都在诉说着同样的症状:高热、咳嗽、乏力。
"沈医生,城西又抬来三个!"小护士撞开诊室门,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沈棠扯下听诊器冲向走廊,正撞见沈清倚在雕花门框上,银灰色长衫染着雨痕,手里把玩着沾血的纱布。
"日本纺织厂排污口下游的井水,三天前就泛起白沫。"沈清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他指尖划过沈棠喉结,在对方惊怒的眼神中慢条斯理收回手,"不过父亲说了,生意人不该管闲事。"
暮色四合时,沈府议事厅的气氛比暴雨前的乌云更压抑。沈棠将显微镜下的病菌照片拍在檀木桌上,玻璃片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这是霍乱弧菌,必须立刻隔离患者、封闭水源!"
"西医就会小题大做。"沈清转动着翡翠扳指,镜片后的目光冷如刀锋,"我们沈家药铺开了三百年,一剂藿香正气散就能..."
"住口!"沈老爷的咳嗽震得红木椅背吱呀作响,"清儿说得对,封水源会断了纺织厂的生意。棠儿,你去药房抓些清热的药,分给百姓。"
沈棠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瞥见沈清袖中滑落的调查文书一角,墨迹未干的"森田株式会社"刺痛了他的眼睛。原来弟弟早已知道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暴雨倾盆的深夜,沈棠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管家浑身湿透,声音带着哭腔:"二少爷高热不退,说...说只要您去看。"冲进沈清卧房的瞬间,浓烈的药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沈清蜷缩在锦被里,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枕边散落着几个空药瓶,标签上的日文清晰可辨——那是抑制神经的镇静剂。
"为什么?"沈棠将体温计塞进弟弟嘴里,触到他滚烫的额头时,心口猛地抽痛。沈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滚烫的呼吸喷在他手背:"哥...别管我...我脏..."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震得床架发颤,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月白色床单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窗外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沈清锁骨处狰狞的旧伤疤。那是子弹留下的痕迹,与他白天藏在袖中的手枪,共同编织着一个沈棠不敢深究的秘密。当沈棠颤抖着为弟弟注射退烧针时,发现他后颈处贴着块医用胶布,边缘露出半截刺青——正是日本军方的樱花徽记。
五更梆子响起时,沈清终于沉沉睡去。沈棠坐在床边,凝视着弟弟苍白的睡颜,记忆突然回到十五岁那年的雨夜。同样的暴雨,同样的高热,小小的沈清蜷缩在他怀里,哭着说:"哥,我怕黑。"而如今,这个浑身是秘密的男人,却在用生命守护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屋檐的雨珠滴落在海棠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棠轻轻握住沈清的手,发现他掌心布满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抽屉里的账本在风中微微翻动,露出夹层里泛黄的老照片——两个少年在海棠树下笑得灿烂,其中穿灰衫的少年手腕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绳。
雷声轰鸣中,沈棠将毛毯又往上拉了拉,低声说:"别怕,有我在。"然而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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