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沈砚舟发现案头的墨砚干了。
往日这个时辰,静怡总会先他一步起身研墨。她总说晨露研出的墨色最润,写医案时笔锋不易散。如今青石砚里积着昨夜的残墨,边缘已经结了薄脆的皮,像枯荷浮在死水上。
他伸手触碰砚台,指尖沾了片干枯的海棠花瓣——不知何时飘进来的,边缘卷曲如静怡临终时攥紧的袖口。
"舟少爷......"陈妈立在门外,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袱,"小姐的衣裳......该收了。"
沈砚舟望向厢房。静怡的月白衫子还挂在屏风上,袖口沾着去年煎药时溅上的当归汁,那抹淡褐如今成了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静舟合纂》的末章缺了一页。
沈砚舟整理医案时发现的,装订线处留着锯齿状的断痕。陈妈说静怡临走前夜曾伏案疾书,天明时烛泪凝了满盏,却不见写就的纸张。
他翻遍书房,最终在药柜底层的当归匣里找见残片——巴掌大的纸片上只有一行字:
"砚舟,我院里的白芍......"
余下的部分被血迹晕染,只能辨出"莫忘"二字的轮廓。沈砚舟蓦地想起,静怡最后清醒那日,确实颤手指过西窗外的药圃。
暴雨突至。他冲进雨幕,任冰凉的雨水浸透长衫。那株静怡亲手栽的白芍正在怒放,雪白花瓣上布满细小的红丝,像极了铅毒病人眼底的血络。
子时的灯焰总比寻常时候暗些。
沈砚舟在灯下重读静怡的旧信,忽然发现某张信纸对着光时,会显出淡淡的水痕——是她写信时落泪的印记。民国二十二年利物浦那封,泪痕晕开了"寒夜"二字,墨迹化作一只展翅的鹤。
"......解剖课看到华人劳工的冻疮,想起你总说当归活血......"
信纸突然被风吹动。沈砚舟抬眼望去,窗棂分明关得严实。风灯摇曳间,他瞥见案角那盏静怡用过的茶盅——杯底竟残着一弯冷茶,水面飘着片微朽的海棠瓣,宛如小小的舟。
茶是半月前的,却一丝霉味也无。
沈砚舟在破晓时分做了个梦。
静怡坐在西窗下捣药,青玉杵与瓷钵碰撞出清越的响。她发间别着新鲜的白芍,月白衫子被晨风吹得鼓荡,像要融进天光里。
"我院里的白芍,"她忽然转头微笑,"你且留着。"
沈砚舟去握她的手,却扑了个空。醒来时掌心贴着冰凉的地砖,窗外传来陈妈的惊呼——那株夜雨中的白芍竟在一夜间凋零,唯剩一枝并蒂的花苞倔强地垂着,像静怡最后未说完的话。
他小心剪下花枝供在案头,发觉断茎处渗出清苦的汁液,气息与静怡腕间的药香一模一样。
檐角那截红绳突然无风自动。沈砚舟仰头望去,恍惚看见一双素白的手正系着新的绳结,指节纤细如往昔。
"静怡......"
一声轻唤,满院海棠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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