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在沈清棠生日这天,如期而至。细碎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沈家别墅精心修剪的园林,将一切都装点得晶莹剔透,宛如一个冰冷的童话世界。
别墅内却温暖如春,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一场盛大而精致的生日宴正在举行。沈清棠几乎邀请了所有“应该”在场的人。
生意上的伙伴,家族世交,名流圈的朋友,以及,那些被她刻意疏远又无法真正割舍的人。
哥哥沈砚秋和嫂子温锦沂早早回来了,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和掩藏不住的担忧。
好朋友许尽欢也到了,她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眼神复杂。
甚至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江既白也特意从上海飞了回来,他如今已是沪上小有名气的律师,眉宇间添了几分干练,看到沈清棠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更深的不解。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让在场部分知情人感到意外的宾客,是盛景。
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独自站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手持一杯香槟,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全场,最终,定格在今晚的主角身上。
沈清棠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
她一袭剪裁极简的及膝小白裙,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有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她过于清瘦的身形。
脚上是同色的细跟高跟鞋,鞋面点缀着小小的黑色蝴蝶结。
她所有的配饰,耳钉、项链、手腕上那块依旧用来遮盖疤痕的钻表,全是黑白二色。
长发如瀑,未经过多打理,自然地披散在肩头。脸上的妆容淡得几乎看不出,只稍稍提亮了气色,愈发显得她五官清丽,却也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易碎的纯净。
她像这场初雪,美丽,冰冷,仿佛随时会融化。
“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她拿起侍者递来的香槟,站在微高的台阶上,声音通过小巧的麦克风传遍大厅,清脆,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希望大家玩得尽兴。”
没有过多煽情的话语,她宣布宴会开始。
音乐响起,人们很快融入各自的社交圈。
沈砚秋和温锦沂被几位长辈围住交谈;许尽欢和江既白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目光不时担忧地追随着沈清棠;周知聿作为男主人,周到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与沈清棠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互动,他们看起来是一对无可挑剔的璧人,却缺少真正恋人间的亲密。
沈清棠端着酒杯,周旋于众人之间。她与世交伯伯谈笑,回应着名媛姐妹花的赞美,甚至在周知聿的引导下,与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寒暄。
她应对自如,笑容无懈可击,仿佛完全沉浸在生日的喜悦中。
然而,她的视线,总会若有似无地、极其短暂地掠过那个角落。
每一次,都能对上盛景沉静的目光。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上前,只是那样看着她,像一座沉默的灯塔,立于觥筹交错的浮华之外。
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间隙,沈清棠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向了盛景。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窗内光影流转。
她在盛景面前站定,抬起那双化了淡妆却依旧难掩空洞的眼睛,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如同雪花般冰凉的笑意。
“盛医生,谢谢你赏光。”她举起酒杯,语气客气而疏远。
盛景看着她,看着她这一身近乎祭奠般的黑白配束,看着她强撑的平静下那摇摇欲坠的灵魂。他没有举杯,只是低沉地开口,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却清晰地撞入她耳中:“生日快乐,清棠。”
这一声呼唤,不再是冰冷的“沈小姐”或“盛医生”,而是那个他曾无数次温柔唤过的名字。
沈清棠举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尖泛白。她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随即又像水面涟漪般迅速化开,变得更加灿烂,也更加虚假。
“谢谢。”她再次道谢,然后将杯中微凉的香槟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她不再看他,转身融入了喧闹的人群,白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孤寂的弧度。
江既白走到盛景身边,看着沈清棠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
盛景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抹白色身影,看着她与周知聿站在一起,接受着众人的祝福,看着她笑容完美,举止优雅。
“嗯。”盛景低低应了一声,将杯中酒饮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灼痛。
他知道,这场盛大的生日宴,是她精心搭建的舞台。她穿着象征纯洁与死亡的色彩,邀请所有人,包括他,来观看一场名为“沈清棠很好”的盛大演出。
而她,正在这场她自己主导的、华丽而冰冷的风暴中心,一步步,走向众人看不见的深渊。雪花还在窗外无声飘落,覆盖了大地,也仿佛要覆盖掉所有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挣扎。
生日宴在午夜时分终于落下帷幕。客人们陆续告别,脸上带着尽兴后的些许疲惫与满足。
正如沈清棠所料,她的父母在宴会达到**、与周家父母进行了一番“亲切”会谈后,便心满意足地以赶赴海外一个重要会议为由,提前离开了别墅。
他们的目的已然达到,女儿的“安定”和周家紧密的联系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至于女儿真正的状态,似乎已不在他们关心的首要范围。
雪花依旧静静飘落,在庭院的地灯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沈清棠站在别墅宏伟的门廊下,身着单薄的白裙,微笑着与每一位离开的客人道别。寒风卷着雪屑吹过,她似乎感觉不到冷。
“欢欢,谢谢你。”她用力地拥抱了许尽欢,这个一直试图拉她一把的好友。
“江既白,保重。”她拥抱了从上海赶来的江既白,眼神里有久违的、属于旧日同窗的一丝暖意。
“哥,嫂子,”她最后拥抱了沈砚秋和温锦沂,手臂收紧,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了些,仿佛要将他们的温度和气息刻入骨髓,“以后……要好好的。”
沈砚秋觉得妹妹今晚有些异常,但这份“异常”被她完美的笑容和得体的举止掩盖了过去,只当她是累了,叮嘱她早点休息。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稍远处,一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的盛景。
她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仰起头。廊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却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深邃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释然。
“盛景,”她轻声唤他,声音像雪花落地般细微,“再见。”
没有多余的话,她伸出双臂,轻轻地、却无比郑重地拥抱了他。
这是一个短暂的,克制到极点的拥抱,她的脸颊甚至没有贴近他的胸膛,只是感受了片刻他外套上冰凉的雪水和属于他的、让她无比贪恋又必须放弃的气息。
在所有人看来,这只是主人与宾客之间一个礼貌的告别拥抱。
只有沈清棠自己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最后的告别。
她用这个拥抱,汲取了最后一点对抗无边黑暗的勇气,也埋葬了她此生唯一、却无法拥有的爱情。
盛景的身体在她拥抱的瞬间有些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身体下细微的颤抖,以及那种近乎诀别的哀伤。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手臂,她却已迅速地退开,脸上依旧是那抹完美而疏离的微笑。
“路上小心。”她说。
盛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内心。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步入雪夜之中。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但他将此归咎于今晚她过于刻意的平静和那身仿佛祭奠般的黑白着装。
送走了所有人,偌大的别墅瞬间空寂下来,只剩下狂欢后的冷清。水晶吊灯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沈清棠平静地吩咐所有佣人:“今晚辛苦了,你们都下班吧,明天放一天假,这里后天再来收拾。”
佣人们虽觉诧异,但主人吩咐,加之确实忙碌了一晚,便也感激地离开了。
当最后一位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雕花大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真正的自由,终于来临了。以一种她亲手选择的、最残酷的方式。
她缓缓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仪式感。
她先去了浴室,仔细地洗了脸,卸掉了那层薄薄的、用来维持“正常”的妆容,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疲惫的真实面容。
她梳理好那头长发,让它柔顺地披在肩上。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卫衣和裤子。
她走到床边,慢慢躺下,姿态安然,如同准备入睡。
然后,她拿起了那片早已准备好的、锋利无比的刀片。冰凉的触感抵上左手腕,那里,曾经被她自己咬出过牙印,划过伤痕,又被华贵的手表遮盖了许久。
此刻,手表已被摘下,那道粉色的旧疤暴露在空气中,像一个无声的嘲弄。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腕部,狠狠地、决绝地割了下去。
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温热的液体涌出,迅速染红了白色的床单,像雪地里绽开的、绝望而艳丽的花。
她闭上眼,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哥哥得到自由后轻松的笑容,是盛景沉静而温柔的眼眸。
真好……她想着。协议完成了,哥哥安全了,盛景也不会再被她拖累了。她终于,可以不再扮演那个“很好”的沈清棠了。
她的意识随着生命的流逝逐渐模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的弧度。
窗外,雪依旧在下,无声地覆盖着这个世界,仿佛想要掩埋所有的悲伤与痛苦。
第二天中午,雪后初霁,阳光惨白地照在覆雪的庭院,反射出刺目的光。别墅内死寂一片,与前夜的喧嚣形成骇人的对比。
沈砚秋从早上开始就联系不上沈清棠,电话无人接听,信息石沉大海。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打给别墅的座机,也无人应答。
联想到昨晚妹妹那异常郑重其事的告别,他再也坐不住,拉着温锦沂,几乎是飞车赶到了沈家别墅。
与此同时,盛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昨夜沈清棠那个拥抱,她眼中那种过于平静的、近乎诀别的释然,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那股强烈的不安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强烈。
他尝试拨打她的电话,同样是关机状态。他猛地站起身,抓起车钥匙,也朝着沈家别墅疾驰而去。
沈砚秋和温锦沂先一步到达。按门铃无人应答,用力拍打厚重的雕花木门也毫无回应。不祥的预感几乎让沈砚秋窒息,他不再犹豫,找到备用钥匙,颤抖着手打开了大门。
别墅内一片寂静,暖气似乎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残留香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滞闷气息。昨夜晚宴的痕迹还在,散落的酒杯,随意放置的餐盘,更衬得此刻的死寂无比诡异。
“棠棠?棠棠!”沈砚秋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慌。
没有人回应。
他和温锦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两人快步冲上二楼,直奔沈清棠的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沈砚秋一把推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阳光透过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斜斜地照进房间,恰好落在床上。
沈清棠安静地躺在那里,穿着洁白的丝质睡裙,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态安详得如同沉睡。她洗尽了铅华,面容苍白如雪,长发如墨般铺散在枕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美。
然而,她的左手腕垂在床边,下方,那昂贵的白色羊绒地毯上,已然凝固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血迹。那血迹蜿蜒扭曲,像一幅绝望的抽象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棠棠——!!!”
沈砚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去触摸她的脸颊。
一片冰冷、僵硬。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瞬间脱力,跪倒在床边,发出野兽般的哀鸣。
温锦沂捂住嘴,眼泪瞬间奔涌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盛景也赶到了。他冲上楼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当他出现在卧室门口,看到房内的景象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比床上的沈清棠还要苍白。
他看到了那片暗红的血迹,看到了她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看到了沈砚秋崩溃的背影。
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进房间,像是踩在刀尖上。
作为医生,他是不惧怕死亡的,但没有任何一次,像此刻这般,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轰然倒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走到床边,避开了那片血迹,目光死死地锁在沈清棠脸上。
他看到她左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决绝无比的伤口。他看到她那身仿佛仪式般的纯白衣服,和她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仪容。
他明白了。
昨晚那场盛大的生日宴,是她精心策划的告别式。那身黑白配束,是祭奠。
那一个个用力的拥抱,是诀别。她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满含泪水,是无声的道歉和永别。
她不是一时冲动。她是用最后的力量,演完了一场戏,安排好了所有后事,然后,冷静地、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她在乎之人的自由和安宁。
盛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发丝。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更冰凉的皮肤,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来晚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抓住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他以为他的守护和等待能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她早已为自己选择了这条最彻底的“自由”之路。
房间里,只剩下沈砚秋压抑不住的痛哭声,温锦沂低低的啜泣,以及窗外那片虚假的、明媚的阳光。
盛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尊雕塑。他看着沈清棠平静的遗容,那双曾看透她所有伪装的眼睛,此刻被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淹没。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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