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这年年底皇帝巡归后便正式退位,新皇登基。正当而立之年的新皇满腔抱负,誓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而首当其冲便是将中原失地收回。所以在没有缓和整顿、严肃军纪、完善用人的前提下,他发出了北伐诏命。
战鼓再响,兵士们又刀枪重举,而此前短暂的休整还未将他们的疲惫完全褪去。
这新皇本想趁对方内斗之机夺回失土,殊不知此时的金国,坐拥土地已近南方二倍,且前期他占有的中原地区正源源不断地为全国供着补给,所以采石虽失利,他们却很快就满血复活。两军在中原激战开来……此次陆战凸现了金国兵强马壮的优势,让南方最后尸横遍野,惨败回还。
此局让新皇在采石得到的主动权退了下来,最后不得不向金议和:割让土地,增加贡赋,臣服。肥沃的南方北境,又如割肉般被切去一片。
新皇在痛定思痛中悔恨不堪,方解国中缺兵少将,军纪散漫,青黄不接,军事力量十分薄弱。于是他决定改革。应文被调到朝堂任职后,岳飞之事儿便被重提了出来。
又一个如昔的清明时节,自然一成不变地遵循着它的规律:贵如黄金的细雨让萌芽的种子探出地面,迎着阳光不断伸展,大地变得碧绿盎然;眠了一个冬季的动物们也逐个苏醒,梳理着身上睡乱的皮毛,肚皮瘪得如左右贴上了一般;寒间秃噜的柳树不觉里也嫩条垂坠,如簇簇绿色的大伞。
京郊某处丛林一隅,一个农夫正在将打好的柴火垒在一起……在他准备担起柴前,目光又向不远处仔细地看去一眼——那里,一条柳枝被放在一个拱起的土包前。它像坟冢,又无碑无名,不过四周清爽干净,阳光暖照。
农人看妥后便躬下腰身,将柴火担在肩上……
“会之,你的事儿便不一一细说了。”这日早朝将尽,皇帝对那人言去。
“皇上,”那人躬首行礼,心中隐乱。自北伐大败割了土地后民怨难平,社稷不定,皇上一直心情不好,让他心有余悸。只是看着新皇年轻便心存侥幸,想伺机挽回大局。可知新皇明理,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当年父王有最好的时机击溃金军,你却阻止岳飞北上,并用十二道金牌将他逼回。接着将他害死,然后上禀父王赐你的儿子为大将军,对吗?”皇帝又说。那寒意令堂下众臣个个心颤——若在往日,他们早已附庸求情。
“皇上,皇上,这都是太上皇的懿旨啊,皇上。”那人立即下跪狡辩,将罪过往太上皇身上推去,“岳飞当年功高,统领大军,他若要反便是举手之劳啊,皇上!”
“是吗?”皇帝闻言更是大怒,“那要不要朕将当年的金人召来与你对质?看看你干的好事儿。当年皇兄不幸,父王膝下无子,所以你便一步步权谋着让你的儿子当皇帝!”
“臣……臣……”听到有人证,那人即刻瘫软,无以辨答。被押出朝堂后,他的家仆一路跟随。他对他说:“回吧,回去告诉夫人,东窗之事儿已经发了。”
他的罪本当九族全诛,以慰亡灵冤魂,但新皇仁厚又事关皇家面子,最后只治了他们夫妇俩的罪。其后代全部被宽,也没没收家产。
俗语言:“不识他人苦,不劝他人善”:全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中原地区世代战事频繁,百姓悲苦,其内心最渴望的便是安定和守护。而每每战事来时,他们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今,岳飞的平反是给了他们一丝慰藉,但故土却是实实在在的回不去了。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
被流放的岳家回了京城,仅寥寥几个后人。已经年老却仍刚毅的岳夫人看似平静,其实背后悲痛万分:平冤了,却谁也不知道岳飞的遗骸究竟在哪儿。
数月后的一个早晨,在京郊农村的一处地里,一个农人正在自家地上耕作。他约莫五十岁,面相老实。间歇间,他看到一队官兵朝地里走来……
“官爷,”他躬首招呼着,握着锄柄的手指却变紧了。
“当年岳飞的尸首是不是你和你父亲偷走的?”那为首的兵官问他道。
“小民岂敢。”农人答道。“官爷,小民和家父以前确是尸官,可并不知晓那些亡者的身份呀。”
“那那些人都埋在何处?”兵官便问。
“都各处埋了,按狱衙的要求,并未留下坟冢。”农人答道。
“案卷记录你和你父亲做了五年的尸官,你现在好好想想,你们所经手的那些尸首都埋在何处,想起多少说多少。还有收尸的时间。”
“是!”农人点头应道。一旁的兵士便摊页起墨。
……
“这么说岳将军真不是你们埋的?”末了那兵官叹了口气。
岳将军?听着那称呼有一丝尊敬,农人心里动了一下。“官爷,请问为何如此发问,是哪个岳将军?”他便问。
“岳飞将军呀。”兵官答道。“皇上有旨,当年岳将军受到迫害,而今已得平反,所以我等务必要找到他的遗骸去妥善安葬。”
农人半信半疑地近他一点儿,“您说……平反?”
“是的,平反!岳将军乃国之栋梁,皇上已为他洗刷了冤屈。”兵官答道。
不几日,那土包便被迁走。岳飞的遗骸得到了妥善安葬,其族人也得了丰田厚禄。
闻着一切落定后,农人才去到离那土包不远处的一处墓前燃纸祭酒。“爹,您安息吧,这一天来了!”
北山,初秋微凉之时,那人去了糖果店。
“老爷,”那店主夫妇急忙迎接。
“小棉,英子!”那人应着他们。“大糖好吗?”接着他问。
“挺好的。糖儿给衙门里跑腿,儿媳在家里带孩子,我们老两口就做我们的。”小棉答道。
“好。”那人笑道,接着看向那妇人,“英子,”
“海大哥,”那妇人应道,“夫人说了,不接不认,在这儿她放心得很!”
“知道了。如此你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以后就宽心的生活吧。”他说。
“是。”
皇位一传继,新皇将会有自己的布局,所以太上皇手里的暗线便停了下来,暗诏发往各地。襄州,那人得了御命,知道自己“退休”了,便交接了手上所有的“工作”。他没有任何失落的情绪,只简单打点起行装来。
“老爷,老爷,”梅叔神色却忧虑不已,“留下来吧,留下来!”
“梅叔,别人要寻我哪里都寻得到,找不到还有我的孙儿们呢。”那人道。“况且我自个便罢了,可不要牵连你们。”
“老爷,这不行!”梅叔痛心。
“不碍事的。”那人却安慰他,“让该来的都来吧,我既做了便没什么好怕。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老爷……”
他已上了年纪,再骑不动马,便去租了马车。出发前又收到阿寿的来信请他去成都一趟,帮过些银钱,于是他又转向成都。此时成都,阿忠和那人已到了耀祖的布店。
“姨娘,”庭院里,那人把了脉后,看向滟夫人。
“年事大了总会生病的。”虽已年老却仍擦着脂粉的滟夫人淡笑道。看着那手上发皱的皮肤,她不觉润目。
“知道了成叔的事儿后娘便不好了!”出门后耀祖对他说,“妇道个人家,终理不顺那个中曲直。”
“姨娘情重。”那人说。“耀祖,贤儿近来怎样?”接着他问。
“好的,这些年长大了不少,对许多事儿的处理我们都不如他了。”耀祖答道。“只是……”他顿了一下,“海大哥,他的身世要不要告诉他呢,这小子好像闻了一些,心里一直闷着。”
那人也默。“……不用,贤儿是我的儿子,过去的不用再提。”
“您就不怕……”耀祖急道。
“当然怕。但这样的事儿我希望他能自己成长起来。”他说。“……耀祖,你知道我们的事儿了?”
“如何不知?娘,你,成叔,贤儿,我每天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难不成你看我不像做大事的人,怕我害了你们?”耀祖应着,向他瞪去。
“可你也清楚,这很危险。”他说。
“那又怎的,当年我也是要入军的人,还怕这等小事儿。相反,我能为贤儿做很多事儿呢!我素来是个地痞流子,谁也不会想那些。”耀祖又笑了起来。
“好,那你也要谨慎。”
“知道了。山老爷应该到了,我应他去。”
“好。”
进宝在成都呆了一久,成了一个普通的市井闲老头儿:逛桑园去织坊;又或是在某个路边小店,吃上一碗蹄汤面。因为襄州他也爱上了这个地方,又或是他们性格相近:细致而内敛。“老了,老了!”他总是不时感慨。
“老人家,有您的信!”一日晨起,客栈老板去到他的房间。
谁会给他“写信”?谁认识他?“给我……的?”他半信半疑问去。
“是的。在下也觉得奇怪,所以还仔细问了几遍,还真是给您的!”店家笑道。
“好,多谢!”
吃过早饭,进宝换上了一件华丽绵密的江南锦衣,摇身一变又成一个土豪模样的商人。待下车看到那简约静谧的客栈时,他的嘴角微微一笑。
两杯刚沏上的雨前龙井,已在一间客室里候着,茶香袅袅。入了座,他便起盏饮去。“哈哈哈,山老爷就不怕被下毒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走了进来。
“要我的命无须如此偷摸。”进宝抬眼。“找我有何贵干呀?”
“山老爷无须紧张。”那人也入座,“聊聊家常而已。”
此人天庭饱满,衣着考究,目光稳夺隐睿,可见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开阔的眼界。进宝心里说。“公子这是在笑话我么?”他听了□□脸色一沉。
“在下不敢。”那人忙道。“在下知道令正的失去让先生悲痛无比,但生活总要继续,您不是还有孙儿们么?”他接着说。
那言中之意如堡垒一般向进宝袭来。“无须旁敲侧击,更勿缠情,开门见山吧!”他说。
“先生果然耿直!”那人笑道,言罢取出一张折纸,“我们要这个!”
进宝打开一看。“你?”他怒去,“你们疯了!”
“没错儿,泽园火倾所有人是看到他被烧死了,已随他的夫人而去。”那人道,“可万事切勿被表面迷惑。有些事儿或许本是安排好的,只是没随意向去发展罢了。”
“你是说……”进宝心跳。“可当日窗口那人,不正是他么?”但陡然间他明白了:是成叔!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未见成叔的原因!他垂下头,为这讯息润目,却又需将它克制下去。
“先生节哀。”那汉子见状道,接着又说:“若您能办好此事儿,在下保证您一定能再见到你的儿子们。”
“我儿?”进宝又惊。
“永祥和永志呀。”
两个孩子……也还活着!进宝心里又暖。“你说的我如何能信?我又没见过我儿,或听过他们的声音。”他冷笑应去,现出一幅不会被耍的神情来。
“您看在下像开玩笑的人么?”对方脸色也瞬间肃严。
“你们……是何人?”进宝问。
“这个您无须知晓,只要给我们想要的就可以了!”
“我本已心如死灰,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进宝说,“但是现在,为了我儿我会去做,但不保证这天下一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在下信您!”
淡定地走出客栈时,进宝的背脊已经凉了。
“先生,您怎么了?怎的进去一会儿就如此虚弱?”那车夫见状便前去搀扶。
“人老了,容易累。”他说。
回到客栈里他饮了个痛快,心里饱满满的。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人生这一页即将翻过,刹那间他十分想念北山。回吧,回家,接着做他的药材生意,养大两个孙子。继而他又想:这些年他在哪儿呢?在干什么?当年火那么烈他一定受过伤,那伤大不大,还能不能行?
他想了好多好多……
火速办妥了阿寿的嘱托后,他去钱庄换了些面额琐碎的银票,然后又寻了一辆扎实的马车——要去各处的药材供应商那里再次穿针引线,他这一路会很长远。而一心备着新生活的开始,竟让他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曾经做过那么多的事儿,那要算账的人早候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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