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真武取上一卷书札，伺候着主子往御花园而去。那里一亭处，此刻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亭里燃着的碳火盆中偶尔发出几声火炭炸裂的微响。亭外，那涅老头儿已在等候。
他等了约一刻钟后看到渭和来了：那日在堂上对他横眉冷对的家伙此时身着一袭素色的薄棉长衫，已俨然没了堂上的架子，反倒有一种要去会见知心老友似的放松。见此情形他的嘴角微微一笑，双掌自然礼合。
“皇上！”
“走吧！”那人应他。
寒季昼短，骄阳褪去后热气一忽儿便散得干净，空气迅速寒凉起来。两人去到亭里，老头便感到了那碳火带来的温暖气息，于是抬眼看了看四周。
“如此空旷你还担心？”渭和见状说。
“一切当以皇上的康健为安，便是细微也要注意的。”涅槃答道。
“坐吧，不必拘束。”渭和看着桌上那些酒食又对他说。
“是！”
二人随意吃喝了些填饱肚子，然后渭和将带来的的书扎打开，看着那列表里的内容一条条向他问去……
花园暗处，真文定定地盯着那亭中两人的一举一动，神情肃穆……看到那老头时儿起身时而行礼对方反应不大，他便知他们聊得不错——这让他微微叹了口气，紧张的身心松弛下来。
“涅槃，此事儿虽然你有狡黠之嫌，但也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法子，朕很满意！”末了渭和将书札放到一旁。
“皇上谬赞！”老头又起身。“皇上，所以这件事家豪是会全力以赴去做的，而他若要成功，那点睛之笔又非您不可。”
那人抬手示意他坐下。老头没坐，只颔首致谢。
“棉花是很好的东西，可若不是为了天下百姓早日摆脱寒冷的苦难朕才不会让他在仙国种植。为了国家，姨父着实委屈他了。”渭和的眼神变得峻冷起来。
“那仙皇陛下也没办法，而这是他一个很好的机会。”涅槃说。
“而你为了帮助他，帮助仙国，动用了你国力的一半储备就不担心么？”渭和又问。
“这个请皇上放心，我主言了，他与我等臣民能熬，能忍！”
“……回去告诉他，朕不会不管你们的。”
“多谢皇上！……皇上，请恕臣下无礼，不知您这几年身体如何？”涅槃又礼问去。
“你看呢？”那人抬眼。
“老臣看皇上康健无虞，可只有皇上亲言告知才会放心。”
“朕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渭和微笑道。“听二弟说你把藜檬子的树苗也给家豪备上了，那如此你岛民的收入以后岂不更少了。”
“谢皇上关怀。以后兴许是的。”涅槃说。“因国中炎热，藜檬子没办法晒干带走，而出海路途遥远又常会腐烂丢弃，所以我主决定给家豪在仙国大量种植。我主也如皇上所想一般，天下以海为生的百姓需要它。”
“可藜檬酸苦还真没多少人喜欢。”
“海人多以海鲜为食难免有一些小疾，为了健康，他们会要的。”
渭和点了点头。“朕已让户部去注辇学习棉花的种植，并采购一批甘蔗苗子来，两年之后便在你渊国种植吧。甘蔗喜欢炎热的气候适合你们，且黑糖也运输方便，能增加你们的收入；另外对你们蓄积雨水也有好处。”
那人又礼，“……臣代我主多谢皇上！”
“过些时日朕便要与二弟出海去了，这一来一回也要一年之久，所以家豪那里的事儿你看着点儿。今儿说的这些朕会在走之前为他办妥。”
“臣遵旨！”
“……好，那你回吧！乏了！”
“是！”
老头回到驿馆后片刻也没休息，而是奋笔疾书地弄了几封书信出来，还让定格天一亮就赶紧离开。次日拂晓，真文硬逼他喝了一碗蛋羹后才许他去睡，然后才去书房将杂乱的笔墨纸砚一一收好。
“真文，这些日子得你照顾本王很好，为表谢意，你看看家里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临行前老头对他说。
“多谢大人，家里一切安好。照顾大人乃皇上谕旨，奴才不敢懈怠！”真文敬道。
“好，此行老夫真的很高兴。”涅槃神情微亮。“以前在海外的时候，渭儿的性子因太过暴劣让老夫一度十分忧虑谍国未来之走向，而想不到才去了南方几年他竟变得如此明理了……这真是我等之大幸呀！”
“那是因为以前他身体不好。生病的人日日受着疾病的折磨，脾气如何会好呢。”真文痛心地说。
“是的，所以现在看到他康健顺遂，老夫也很欣慰！”那人又看向他，“真文，那你呢，人生可有什么遗憾？”
“……谢大人！没有。皇上待奴才很好。”
“ 好。”
为老头送行后真文才感到身体实在疲的不行，眼睛酸涩得快管不住了。回到家他看到院里放了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和大米柴火，便知两个儿子又从乡下回来过了。
“老爷，”他的夫人笑吟吟从厨房出来，那柔眉纤身的姿容看着就是贤惠之妇。
“两个逆儿又来过了？”他黑脸问去，
“别‘逆儿逆儿’的，孩子们变乖了。”他夫人眼神怨去。看那眉头阴沉，她又说：“咋？咱们不也要买么，就不能跟儿子买？”
“哈哈哈，”真文被她袒护又较真的神态逗得笑了起来。那人便去厨房里给他端来饭食。
更衣过后真文正想好好睡上一觉，忽然听到大门口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文大人！”来人对他行礼。
“田掌柜？”真文好奇。
“在下给您送银票来。”那田掌柜说，从怀兜里取出一个布袋来。
“……？”真文看了看他拿出来的银票，又看向他。
“贵客说了，这是大人应该得的。”田掌柜说，然后抱了个手走了。
真文看着那银票，眼中现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一百万两！……天哪天哪，老爷，您受贿了！”他夫人见他发呆，便近前看个究竟，不想惊得大叫起来。“这么多钱是要诛九族的！……老爷，”她摇着那人。
“收起来吧！”真文回过神来。
“老爷……这您还是快交上去吧，咱不能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果。现在民间都传开了，说那苏乌大人为了试验什么火炮的威力将很多贪污的人犯九族聚到一起，全部用那炮给炸死了……而皇上对此不管不问，可见是同意的。”他妇人埋怨起来。
“没事儿的，这个皇上知道。”真文应她。“我问过夫子了，两个孙儿的学识也不好，得给他们另谋出路。”
“没有啊！”那人闻言十分惊讶。“上次他们回来奴家还仔细问过，说学得可好了，不比小皇子们差呀。”
“哼，那是他们骗你的，就如当年他们的爹骗你一样。”真文眼神速烈。
“这……”妇人闻言眉头暗了起来。“这孩子，学不好就不好吧，骗人可就不对了。
“是的。”
“……老爷，那您打算用这钱干啥？”
“给他们购宅开店吧，以后做一点小生意糊口。”真文说。“想是那炮刑让孩子们吓着了，对吧？”他又问。
“应是的。老爷，那意思这事儿是真的了，皇上默许？”
“当然……孩儿们还好吗？”
“好，这次来说二爷去看过他们，还赐了些田地租给佃户，心里高兴着呢。那说是二爷付的钱，可想来定是皇上赐给你的。”
“是的。”真文便去睡了。
次日晨早他去到宫里的时候，便听到真武说南方的朱雀去世了，他马上想到烈风远在西北，此人去世，那么一定会派济和去南方。而若如此，那皇上的出海之行便要耽搁。
“主子……”他急急去到近前。
“……来啦！”那人看他。
“是。主子，让奴才去南方吧；有二爷在主子身边，奴才也放心。”真文说。
“好，此去还有一大堆的事儿，你要一一办妥。”
“奴才遵旨！”
年尾定格从仙国带来了为家豪植树的供应商名单，于是内阁老头们便拿着它的复抄本研究起来。
不久后工户两部便根据谕旨迅速将诸事办妥。春节前一月，民间过年的气氛浓重起来，朝堂便每日也敷衍了些，没什么大事儿就早早散了。后宫里，皇后美雅将年节赏赐的单子一一派发下去……
一日早晨，她看到左相大人早早进了宫来。
“叔叔，”那人行在去御书房的路上，疾步间听到喊叫。“皇后娘娘！”他立即停驻行礼。
“叔叔近来可好，诸事可还顺遂？”美雅向他问去：而实际她想说的是“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左相大人轻颜应她。“我只是习惯了，该做的事儿不耽搁，也不误了皇上闲暇。”
“哦，那就好。”美雅听后笑道。那人见小沾和几个宫奴带着礼包，便又问她：“您要出宫？”
“是的。”美雅说，“这快过年了，我看看七婶去，顺便给她送些银两。她素来不爱物件儿，就喜欢自己买称心的东西。”
“娘娘宅心仁厚，面面俱到，实乃我国民之福啊。”左相礼赞。
“分内之事儿罢了。叔叔，那我等便去了。”美雅说。
“是！”左相又礼，突然又说，“哦，娘娘，本相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来，不知可否能借沾嬷嬷一用？”
那人闻言看了小沾一眼，“可以呀。”
“多谢！”老头便看向小沾，“小沾，你速到皇舅的茶楼里去打声招呼，说午后我等要去那里议事儿，让他给我们备好。”
“是，大人！”小沾便行礼去了。
他又看向美雅：“多谢娘娘！”
皇后微笑点头。
一个时辰后，她的小轿在一大户门前停了下来……
“娘娘……”女仆不安地打开轿帘，因为脚下发出了失仪的声响。
美雅走出轿子，看到这周遭的环境萧瑟极了：门外花园里的林木整齐，也算赏心悦目，可满地的落叶没有清去，已在巷道里或薄或厚的铺了一层，走去会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潮湿导致落叶霉变引来虫子，生发出腐蚀的气味，难闻极了。以前的朱红大门涂漆已变得暗旧，上面的门神对联去年也没换新……
若不识得，谁会以为这是以前豪华的七王爷府邸！
不过空气里飘散的线香气味证明这里面还是有人住的，于是她眼令一个长相憨厚的奴婢前去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苗条的妇人便带着家仆们出来迎接了。
“恭迎皇后娘娘！”她们恭敬行礼。
“七婶无需多礼！”美雅温和应去。
“请！”那妇人迎她进门。她眉宇年轻，目色机灵，容颜清秀，只是发间些许花白。
“今儿没见小沾一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呢。”她看了随从们后对皇后说。
“过年事儿多，我便让她去帮着办了，否则我忙不过来。”美雅道。两人去厅堂坐下。
“我泡茶去，有好茶。”那人又说。
“七婶总要亲力亲为。”
“应该的。”
借着这等待的间隙，美雅举目看了这家里的环境，陡然发觉这里的气息竟与外面截然不同：地上铺着干净亮丽的舶来巨型地毯，四周摆放着名贵的红木家具 ，花瓶摆设茶盏器皿等都是南方最好的陶瓷……她不觉起身行了出去：那大理石铺就的院子一尘不染，花植洁净亮丽。
“王爷在世的时候讲究，所以家里要是他喜欢的样子。”那人近前说。
“七婶情重！”美雅情切地看她。厅堂里，宫仆们将带来的箱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布料和金银首饰。
“七婶，这些是江南来的丝绸和一些家用，皇上命我早些给您送来。”美雅说。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那人又礼。
“小梨，你跟着去清点。”美雅又对那憨厚的女仆说。
“是！”众仆便将礼物带走。
看那人衣着朴素，美雅又说：“七婶，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是。”那妇人点头道。“这每到年节，大家都来看我，我挺感激的。多谢娘娘！”
“应该的。皇上还让本宫带了话来，问你好。”
“谢皇上关怀！”
“现在国中发展甚好，七婶也要经常出去走走，看看风景。尤其是您的家乡，如今可大不一样了呢。”
“我听说了，雪灾之后得了重建，已经和京城差不多了呢。”那人目色也很愉悦。
“是的。”
……
皇后一直呆到中午，食了些清粥小菜后才离开。
“娘娘醒了！”午后小沾给她送来甜汤。“叔叔的事儿可办好了？”她问。
“好了。”小沾说，“太医说几位老大人都有消渴之症，饮食万万马虎不得，所以要皇舅老爷仔细着。”
“嗯。”
小沾给她端上润燥的蜂蜜梨子汤。“娘娘，奴婢听小梨说了，那厨房里明明炖着燕窝汤肉，却给您用咸菜清粥，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呀。”她说。
“不许胡说。”美雅笑去，“七婶也是这般的。她不是说了吗，年节里去看望她的人多，总要备下一些。”
“是！”
“当年七叔过世之后她差点疯了，便是偶有不妥之处本宫也会谅解的。”美雅一手取上汤勺。
看她将甜汤饮完，小沾又好奇问去：“娘娘，可七夫人这日子过的清淡淡的，那这么多年赏赐她的钱财都用到哪里去了？”
“家族里总要接济嘛，再怎么着她也是王爷夫人。”
“是！”
七王爷府邸。待皇后一行走后，女仆便为那妇人换上华丽的彩衣……不多时，另一女仆轻声行了进来。
“主子，”她说。
“她们去了？”那人目向她。
“是的。”女仆答道，“皇后娘娘临走前还令宫奴扫去了门口的落叶，说是雪天快到了，怕下了冰路滑误了主子身子。”
那妇人闻言仰首，眼睛看向高处。“……平素都是宫奴来的，今儿她怎么亲自来了？……安排下去，以后随时要干干净净的。还有，把那些东西放去库房。”
“是。”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女仆送来了果酒佳肴……
海边码头，这个年底往谍国来的船只络绎不绝，让码头雀厂门庭若市——家豪的棉山开发启动后，那些做供应商的便得了订银要准备了，而他们首当其冲紧缺的便是工具——船只。
而又好又便宜的船只在造船大国——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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