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那眼苦水井挖掘失败之后，三个汉子便做了重新再打一眼的决定。此次胡一山去制作井桡，周游和四万寻找水源。然后胡一山就去了京城，因为这种特制的工具耗时长久。
土窑里，四万将一个破旧的包裹找了出来，掸去上面的灰尘，将里面他那些宝贝铲头磨得铮亮。而周游却黑脸抽着闷烟，因为去年初他已经独自跑遍了周边的地方，不知道接下来该从何下手。
“再找！”最后他心里说。他和四万便各带一队，地毯式的一片片探去……生活又回到以前的单调：送水车，早出晚归；岁月经去，没有结果。失望一点点吞噬着大家的耐心，弥漫着无法突破的压力……年节里，甜瓜便把他的宝贝羔羊宰了。
“周大哥……”一暖和的春日傍晚，四万又走近夕阳中的那人。
“怎么，你也熬不下去了？”周游吸了一口烟转过眼来。
“是挺熬的……周大哥，现下虽然有吃有喝有薪水拿，但找不到活，兄弟们都倦了。”四万认真地说。
“地下一定有的，四万，是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而已。”周游说。
“可方圆几里我们都找了，没结果呀。”四万便道。“现在只剩下乡亲们的粮地，若再没有，便只能回去了。”
周游吐出一口烟。“好吧，再熬一阵，告诉他们耐心点儿，实在觉得无聊就去帮老人们做些农活吧。”
“好。”四万点头，又说，“周大哥，那那个东家你见过么，竟如此执着！”
“见过……四万，坦白说若是以前到了这地步我也打退堂鼓了，可见了先生后我还是决定再试一试。他不为私利，不求回报，所以我们不应该再努力一下么？”
“我也听说了，是个外地人。”四万叹了口气。“……老子还是盗墓的呢，尽往地里寻宝，而今却如此束手无策，真是没用！”
“别这样，你的大用处还在后呢。”周游拍拍他肩膀，“再想法子。”
“我和兄弟们听你的，你让咋干就咋干。”
“一起商量。”两人在夜幕下朝窑里行去……
七月，泽婉和烈风也到达凉州，与那二人会合了。因为呆的时日久长，他们已索性买了一户便宜的农家简宅住了下来。一日晨中泽婉看了账本——密密麻麻的大笔支出。
“阿忠，这是……”她向阿忠问去，“怎的用了这么多？”
“是的。”阿忠回答。“还只是冰山一角呢！”
“……看来我得去润家村看看了。”泽婉合上账簿。
“您还是别去了，老爷都不敢去，怕他们难受。”
“我去无妨，我和烈风今天就去。”
“……那我去添些东西。”
“不用，我去看看有啥要添的，回来再买好了。”
“那好吧。”
到润家凹子住了些时日，泽婉才释然了这些钱的去处：都太不容易了！以为是打井东家来了的润老爹激动地奔去致谢，可看到是个妇人后又折回去了。
一日天阴阴的，似是要下雨的样子，泽婉高兴地走出门去。一会儿天儿果然飘起雨丝来，接着变密……平素这里阳光灼人，尘土沌扬，无法目及远处，现在她在那竹笠之下，看着雨水将灰幕涤净，露出远方广阔的区域……
真阔呀！她看着不禁感叹。在拥挤不堪的南方，哪还有这种一望无际？
可她视野里尽是光秃秃的土地，看不到一个农人，只冷不丁出现几抹貌似庄稼的绿色！她看着看着，陡然明白了书礼留在这里的意义：金国也是这样阔的，但那是肥沃的土地；也明白了这口井的意义：有水才有人，才有庄稼……想着想着，她的心里充满了感动与沉重。
润老爹家，老太婆看到老头近日进食渐少，着急地放下碗筷关切起来……
“老胡头，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一日泽婉见了他去。
“司马少主，幸会！”润老爹忙礼道。
“叫我名字，马泽婉；没有什么司马少主。我们都一样，普通的老百姓而已。”泽婉说。
“请坐！”
“……您为何会在这里？老先生一家呢？”泽婉去到座上。
“老爷早就过世了，夫人去了乡下独住。老爷生前将京城的家业全部换成了银子，让公子携家带口的出去了。”润老爹道。“我呢，在这儿也没人认识我，也便于去看望夫人。”
“先生为何有此打算？离开生养他们的千年家业？”泽婉问道。
“靖康那年老爷绝望至极以致抑郁成疾，便做了这个决定。他把公子赶走也是希望未来子孙能多些学识，能保护祖宗的基业，不要坐以待毙。所以他这一支散了。”
“先生素来令人敬重！”泽婉敬道。看着这家徒四壁，她知道他们过得不好。
“那公子在那边怎样？可还顺畅？”她接着又问。
“有熟人牵引倒是不用担心，但我想来发展不会太，。为公子这么大了才去，要学很多东西需要时日。……司马少主，难道您就是这口井的东家么？”润老爹又抱手。
“不是，这事儿以后再说。我要回凉州去了，所以来见见你。上次见你，是三十年前了。”
“……是的。”
回凉州后那人看她沉重的神情便知不好。这他知道：周游已来信说了。
到又一年的秋天土地被地毯式地探完之后，四万那些宝贝儿们已全部变得坑哇窝瘪，缺口变形了。他将它们的“尸体”一堆的放在地上，无奈地笑着。周游还是拍怕他的肩膀以示慰籍。
这个秋后因为要在粮地里寻探——他们最后和唯一的希望——所以队员们帮着乡亲们收成格外卖力。一天傍晚，甜瓜递给了四万一个包裹，那人打开一看，竟是一些崭新的铲头。“妈耶！”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它们厚实，锋利，特别带劲。
“哈哈，”周游见状笑了起来。“哎呦，甜瓜，你小心点儿！”这时一伙计叫了一声——原来是他划了手，甜瓜去上药给弄疼了。
“好，好，”甜瓜将他伤口上的绿叶渣子去尽，然后洒上药粉。一瞬间，一丝植物的味道飘进周游的鼻中……他疾速去到近前将那渣子拿了起来。
“周大哥，我没事儿的，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那伙计忙道。周游却瞬间激动不已，全身颤抖。
“……周大哥？”甜瓜看这情形，不知所措起来。
“……你今天在哪里做的收割？”四万忙问那伙计。
“甜瓜地里呀。”伙计道。“嗨嗨……”甜瓜歉意地笑了。
那二人也对视笑了起来，末了周游拿着那个药渣去到他们面前。“兄弟们，这是艾草……是水！都好好睡一觉吧，咱们要打井了！”
“……真的？”众人大喜。
可等他们兴致勃勃地去到甜瓜地里时，高昂的情绪立即又蔫了：那地势实在太高太高！
“不行，太高了！”四万说。周游顺着地势看了周遭，然后看向下游远处一块黍米地问甜瓜：“甜瓜，那是谁家的庄稼？”
“村长家的。”甜瓜说，“村长家的地儿最远。”
“……就是那里！”
“……这也是村长家唯一的粮地。”甜瓜又说。
……
可当润老爹知道水口就在自家地里的时候立即道：“挖吧，挖吧，别说一块地，就是要我老命我也愿意。这地不能种，我们可以到别处谋生。”
于是中秋后的一个早晨，在一串鞭炮声中他们又开挖了……有着“大志将成”的动力，也带着这些年熬煎的“复仇”，大家干得特别带劲。
此次的目标定在六十米以上，他们很有耐心。乡亲们看到又开挖也特别高兴，但再不敢言表，只能默默地，默默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如烧香，祈福等。四万跟着胡一山学打井桡，慢慢也会了些。
“四万，你现在活计做得好了，以后再去盗墓更是得心应手。”一日歇间周游打趣地对他说。
“才不！”那人瞪他。“这口井一出水我们便有八万两银子，谁还去干那个！咱以后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若那样我们还是一起打井去吧，毕竟都顺手了。”周游便说。
“……真的，你不嫌我技生？”四万却很认真。
“是的，还真缺不了你这钻头。”周游咧嘴。
“那可不？”四万自豪地说，“我这可不是虚的。”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挖了几个月后，井洞已深不见底，出土需要的时间变长起来，下面的氧气也少了，人员更换更加频繁。四万看到周游和胡一山每日总是轮番下去，不让队员插手，心里很是着急：那一来是因为洞口狭小，三个人不好操作；二是胡一山还不放心让他帮忙，怕不熟练因小失大。所以他只能在上面和大家一起接接土什么的。可看着他们每天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心里很是难受。
工程每日不到十尺了！又一个冬季和年节就这样熬过……
不过积少成多，一日四万看到提上来的泥土出现了厚重的质地，便知要出水了。
“周大哥，是不是快了？”晚上睡前他向周游确定。
“是，让一山忙一阵子就差不多了。”周游笑道，脸上泛着轻松的喜悦。
“一山，你呢？”他又问向胡一山。
“没问题！”胡一山道。
在这关键时期，村民再没近前，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凉州城里，收到这好消息的那四人急急来了。
又到了那令人激动的那一天。早饭后，他们看着那长长的木梯被架进井里，看着周游和胡一山下去……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下井！地面上的人严正以待——只有看到他二人平安出来，工作才算顺畅完成。
井下，胡一山弄着井壁，周游则用小铁锹和铲子小心地将地底泥土一层层刮去……“一山，马上就出水了，你快上去！”弄半个时辰后周游道。
没听见应声，他便抬起头来，看到胡一山头靠着井壁一动不动。
“一山，一山，”他急忙起身摇动着他。井壁一凹陷里，蜡烛还亮着。
“周大哥，我困，想吐！”胡一山惺忪地说。
“快上去，你缺氧了！”周游急忙将他弄上梯子。“坚持住！”
“……那你呢？”
“你上去我了就来，没事儿！”
周游撑着他的身体让他上得快些。此时胡一山全身无力很想睡觉，可意识也知道他们是在地下，得尽快走。外面，四万看到梯子动后，马上去沿口等着。
胡一山上了一段梯子呼吸舒畅后，头脑便清醒开来。“一山，一山，”他听到上面四万的喊声。“来了！”胡一山一边喘着气儿一边应去。
越往上走他越清醒开来。“四万，周大哥在下面待太久了，我担心他。”他见到四万便说。
“不怕，你快上去，我去接他。”四万便和众人将他拉了上去，然后自己下去了。井底那儿，周游最后往中间下了一铲，便见水源渗透出来……“哈哈哈，”他高兴得笑出了声，却又急剧咳嗽起来，喉咙嘶疼。
“妈的！”蜡烛突然熄了，他便骂了一声。
泥水迅速涌出，一下子就没过了他的脚掌，他急忙准备攀爬。
“四万？”黑暗中他看到了梯子上来了一人。
“周大哥，”
“傻瓜，你下来干什么？”他大怒。“你快上去!”四万着地后却说。泥水越来越多了，一会儿就到了他们的脚踝。四万推着周游上梯子，然后稳稳地扶住它，让他上得顺利……大约二刻钟后，井口的人便看到了周游。众人看着出水的他湿透到了小腿，时间又过了那么久，便知井水已过五尺——到腰间了；而四万还在底下。
烈风二话不说就下去了。果然，等他到地下，借着上面微弱的亮光看到那人时，他沾在梯子上没有动弹了……
“四万，四万，”梯子承受不了他们两个人的重量，他便双脚踏住井壁，硬生生将他提上了一段。四万半晌后才动了动。
“不好！”烈风心里说，立即将他扛在肩上。水越来越大，他便一脚踩着梯子，一脚踩着井壁，两手支撑又分散着重力，小心翼翼地上去——否则梯子断了，他们都得葬生井底。这口井比他的命重要，不能有闪失！
水涌上的速度和他上行的速度一样快了，不时就没过他的腰身。他背负着四万，身体无比沉重。上了一段，他看到一个绳头落了下来，便拉了拉回应一下，然后将四万从腋下栓起。可井中太挤，四万无法顺畅地被拉上去，他只好又撑着他的身体上行。
抬头见到亮光的时候他知道他们快成功了，井上的人也在用九牛二虎之力不断收着绳索。他站在梯子上，双手不断将四万的脚掌往上撑去，可这个姿势实在用力太猛，以致梯子的一个接头处“吱嘎”响了一声。
“……烈风，”四万恍惚中看到那个身体像石子一样向下落去……
“四万，四万，”听到井上的人喊着他名字的时候，他只用手指了指井下。工人们动了动梯子，变轻了！
“……梯子断了，他掉下去了！”他们说。听到这话儿，泽婉立即去到井口大喊：“烈风，烈风，”“我得下去！”周游说着又要下井。“周大哥……”众人急忙阻拦。
那人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烈风……”
井下，突然的跌落让烈风喝了一大口水，并被淹没其中。但他自然地瞬间闭气——知道自己落井。泥水中他用手摸了摸梯子，知道它已经断了一截。可要上去还得靠它！于是他又又摸索着上行……水下阻力难行和长久的闭气让他达到了极限，上了一段便挺不过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小时候第一次练习避水术的感觉一样，那抓住梯子的手指松动起来……
他的手掌颤抖着慢慢离开了梯子……
“醒来，快醒过来！”混沌中他突然听到一个焦急悲伤的声音，并看到了那红衣飘飘的身影：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她孤单单地站着……
“……墨墨！”他心里一紧，眼睛在泥水中睁了开来。一刹那，他像一支利箭一样向上冲去……过了半个时辰，地面上的人看到一个泥人跳了出来……
“烈风……”周游立即扶住他并捏住他的脸庞让他张开嘴巴呕吐起来……
俩月以后，井水经过几次更换慢慢变得清澈，石头也和木材也就位准备建盖避沙的井房，只有四万处于混沌之中。
“世宽，送他上昆仑吧……你不是说昆仑有神医吗？”一日窑洞里，烈风言道。
“……我对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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