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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南县

退休后的家豪就不再管理茶山事务了,只就着季节去看看。每年过了采春季他就会离岛,回京城豆腐店过雨季。一日他在玉老爷生前的旧物里翻到一箱锉刀,试用了下十分顺手。

——那是玉老爷的工具。玉笙知道。他的在他那呢。

“玉笙,给我拿些好料子来。”他对玉笙说。

“二叔,您想做啥?”

“做些簪子。女子们要做家务舍不得带镯子,怕磕了碰了,头饰却是可以的。你就把货给我拿些来吧。”

“好。”

“再去定一百个盒子,以后要用。”

“……二叔,要不我再去订些银镯吧。玉镯她们心疼,银镯就没问题,这样便就是一套了。”

“可以。若想再做得细致些,那盒子也应该有自家的特色。”家豪说。

“对。”玉笙便回去弄这事儿了。他画了很多张盒子图都觉得不尽人意,不是这儿就是那儿的。首饰是女子的心爱之物和财富,既能娇艳形象又可传于后人,还能在落魄的时候换钱应急,所以那安放的盒子也不能马虎。但——就贵呀!“爸,吃饭了!”晚他小儿子来喊。那家伙十一二岁。

“好。”他应去。那人进来看到那些草稿。“爸,这多复稿呀?”

“还不满意。”玉笙说。

“这看着是首饰盒呀!”那小人看了说。

“是啊。”

看他一张张瞧去,还蛮认真的样子。“咋啦?”

那人看完放下。“……爸,要不我来画吧,您把要求告诉我。”

“你?”

“是啊。虽然我还小,但这些我能做的好吧?大哥现在上了工部学堂,以后可没时间回来帮你。还有,上次我画了私塾的大树夫子还夸了我呢,说栩栩如生。”

玉笙听了发笑,但也没拒绝,权当给他玩玩。“……好吧,那你试画几张来我瞧瞧。哦,前交代你做的腰扣可做好了?”

“没,不着急,我要和二爷爷做的一样好呢。”

“是吗?”

“当然,我就照着二爷爷的做。”那小人说。这时外面传来莲薇的催促声。“玉笙……吃饭了呀!”

“那先吃饭,稍后爸再告诉你有哪些要求。”玉笙便道。

“好哩。”

第二日玉笙取了一箱货准备带去豆腐店,看到莲薇也抱着她的盒子。

“咋拿出来了?”他便问。

“幺儿让我拿给他看呢!昨儿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盒子。”莲薇说。

“那你咋说的?”

“我说当然是要好看又牢固咯,还要保护好我的宝贝首饰们。哦,还要装得多又不挤。怎么啦,可是你们爷俩要干啥?”

“哈哈,”玉笙笑道,“我不是要订些首饰盒吗,他非要去做,就给他练练手。那你就好好跟他说吧。”

“好,回来吃午饭不?”

“不来。”

去到豆腐店他将所有的石头摆去一块素锦上。家豪去看了看,然后拣选开来。“不需要用纯翠,太过贵重,冰种和淡翠最好了。”他拿起一个翠石。“这个做成大的翠扣很好,打出来的小片就磨成珠子嵌银簪里。”

“好。”玉笙便将那几块收起。近晚他又回了家去。

“幺儿说你回来就赶紧去书房,他弄好了呢。”莲薇给他递上茶盏。

“是吗?”

书房里,那小人已规矩地描好了图纸,还标注上了尺寸。玉笙看了看。“三张!是让爸选一张吗?”

“不,就是三种。”那小人说。他拿起一张。“爸,这个呢是最有钱的人家会买的,大,能装很多首饰,所以有很多大格。”又拿起另一张。“这个呢,是中等人家用的,不大。但她们的首饰会分两种,一种平常戴,一种在重要的场合里戴,如见客节日什么的,所以就分了两层。……还有这个,普通老百姓家用的,就是平日里戴的几款。我都多开了簪格,因为女子个有高矮盈瘦,所以相配的簪子有长有短,也不止一支;至于珠花银镯耳环什么的可每个人都有。您觉得如何?”

玉笙听了觉得还是合理的。“可你用了金丝楠木和安南酸枝,就一个字儿:‘贵’!”

“是的。富贵人家当然尊贵才能入眼,也是一种身份。安南酸枝虽然也不便宜,可总比紫檀便宜很多吧,且好看还很结实。”那小人说。

玉笙又看了去。“……你还没有嵌入花纹,是光板的,只磨了角。”

“对的。”

“为何呢?”

“普通的盒子有花纹是因为要做的好看才好卖,但贵的就不好打理。那些纹理间用水擦拭木质就会旧得很快,便就失去它珍贵质地的意义了。”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玉笙惊愕。

“为此我可问了好些人的,还有我师娘。爹知道我师娘可是最讲究的人儿了,那不好打理便是她的烦恼。”

“……好吧,这听起来不错儿,那爹就照你做的先订一百个看看。”

“少了。”

“那多少?”

“一万!”

看他质疑。“是的,爹。这些盒子男人也会买的好吧,因为他们也有很多腰扣和笄簪啊。专用专放,讲究,才不会和女子的混在一起。”然后又补充说:“而且还可以作为礼品。”

玉笙看他。“……真是胡闹,可由不得你!好了好了,爹会看着办的,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明儿还是好好上你的学堂去。”

“好吧。”

玉笙心里喜不自胜,便常在书房看那些图纸。莲薇看了他神情也不说话,只坐去他膝上。“娃长大了,真好啊!”玉笙说。“我爹要是看到他们,会非常高兴的。”

“爸最近也常去海边呢,说要看点舶来的好货让你给爹带去。”莲薇说。

“好,谢谢岳父大人!还有你!”

“还有一事儿。”莲薇又说。“夫君,大儿大了,便也有来说亲的人家,这事儿你要抽个时间看看。户部况家的女儿倒是不错的,就是咱屋檐太小怕伺候不住。”

“别帮孩子拿主意,让他们自己选,就像我们当年一样。”玉笙说。

莲薇笑了。“好吧。”那小人进来。“爸,以后我的媳妇也要自己挑耶。”

“你的我已经给你挑好了。”玉笙应去。他娘听了发笑。

“不会吧?谁呀?在哪儿呢?”那小人问。

“在岛上,上官家的女儿,今年……四岁吧。”

“才四岁!那她可爱不?我可听说上官叔叔比您还聪明呢!”那小人说。

“当然,不过你要是不会赚钱人家可不同意。”玉笙笑道。

那人瞪他:“才不会。哦,我的盒子要是赚钱了可要给我画图费呀!我要攒着。娘,你帮我攒着!”

“……好。”那夫妇俩笑了。

北山。老宅,过了中秋家里便收拾着准备回南县了,周嫂带着两个娃儿去采购。家里,木新跟那人身后转了会儿似是有话要说,但又没讲。那人也没发觉。

“老爷,我去喊烈风回来吃饭,小海今儿不在。”一个傍晚他去书房说。

“我去就好。”海世宽说。

走在熟悉的路上他不时举目看去…… 那一片火红还像以前一样明亮而鲜艳,在秋日的肃瑟中充满活力。依稀里面还有金色的光,是阳光照射着一些晚红的黄叶。远处,有悠扬的笛声传来……

“……烈风,烈风!”他寻了去。那人停手看他。他看到了他身旁的菊花儿。——这时节的花儿。

“……来了!”烈风说。

“回家吃饭了。”他道。“明儿也要回去过年了。”

“那……”烈风看着周遭。

“没事儿的,小海他们会看着的。”

“……好。”他便如孩子一样跟他去了。那人回头又看了一眼枫林。庄里回后他发现烈风有些木讷,便心悲他是不是病重了。再帮他理发沐浴,又发现他手臂上有很多的淤青。

“摔的。”烈风说。还有,他的茶饭也没以前的胃口了。

“先生,他的病怕是重了。”晚上木新去说。

“木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他问。

“没,”木新说,“是这次回后我发现他进的少了,话也不爱应。沐浴更衣也要盯着。开始我发现他手上有几块淤青,便想到山里碰到也正常,可后来越来越多就觉得不对。我去请过张大夫,可他死活不看,跑了。”

“然后呢?”

“后来我就问他。‘烈风,你这是咋了,啊?前两天你这疤还没这么多的?你不好好说我可要写信给先生了。’

“他不说话儿,默了一会儿看着我。‘……老头儿,我……我突然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一点也想不起。那不行,我不能忘了他们呀。’

“‘所以你就把自己掐成这样儿了对吧?’我说。‘可你这样会出事儿的!你吃不下饭,还不是因为疼。’

“‘不,不疼!我不能忘记他们——不能!’

“那时候我也没辙,就胡乱说去。‘你不要这样,真正在心里的人不会忘记,你轻松些儿。’

“‘可是……’

“‘不信你可以试呀,放松下来真的不会。’我说。‘就像你的竹笛,放别了的时候老是找不到对吧,可等你不找了反而就想起来了,对不?还有啊,你这样先生看到可要难受的。’此后我就刻意每日在他面前提你几回,他便也不掐了,也就成现在这样了。先生……”

“……我知道了。木新,谢谢你!”

“那您要带他回去?”

“是的,以后我都要带着他,家里就交给你了。”

“诶。”

末了木新去将烈风的衣物收起,他则去库房收了一个大包袱来——是泽婉生前为烈风做好的里衣。这次随行的家当有点多,便又去多订了车子。傍晚张济民过来,为他们都检查了身体。

“盛楠的功课还好吧?”他问。

“还行的,明年我要让她出海学习,去谍国!”济民说。“这娃胆儿大,能学到新东西。”

“就是年纪还小了点儿。”

“不碍事,心智已和大人差不多了呢。”

“好。”……济民说烈风也不用再吃药了,只能这样走下去。

临行前他和木新打理了庭院,周嫂她们则把衣物被褥洗洗。一日黄昏有个小学子来传话,说成文从京城回来了,要那人缓几天再走见个面儿。成文当年的小官儿没做几年就退休了,但他的小儿子因为他被掠去金国的父亲的关系得到了照顾在两湖任了差事,于是他们老两口过去呆了几年。

他已经老到拄上拐杖了,身板也已颤巍。书院还留着他的房间,于是他邀他去那儿闲谈。海世宽对他并没有成见,因为每个人的路都不平顺;且成文当年太过沉迷仕途的过程也伤了他自身。酒馆送来饭菜,俩人便也吃吃喝喝。

往事早就过去,不必再提,现在他们的会面只是看看老友,说说这个年纪的感悟。成文说他就是回来养老的,还要继续住在书院且要编纂些教材给孩子们用;而且还要自己出钱将它们复写送给乡间。他的言辞里已全然没了为仕的热忱,反而多了一些隐藏的失落。他还提到了他的父亲……

“成文,我不常在京城,去了也只药监署走走,并不了解政事儿。”海世宽说。“真那么不尽人意?”

成文看他。“……别人面前我还会说些冠冕的话儿,你面前没必要。不是太好。我不是聪明的人,但希望不要再发生我父亲那辈的事儿……”说完却垂下眼目。

“……我们在军事上处于劣势,”海世宽说,“马匹很贵,武器也不够好。但也在发展的呀,冯家和一众翘楚的努力我看到了。”

“但需要时间和源源不断的银子。”成文说。那人明白他说的其实是突破。“而我更担心的是在这个中里战事就来了。”

“如果战事儿无法阻挡,那么就只能一边发展一边准备,到时不管怎样,都去迎战。”海世宽说。

“……你……”成文听出他是了解的。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看得更远。

“就是这样的。”

“……世宽,进宝的事儿我听说了一点儿。进宝很棒,而我却不知道也能做点什么。”成文又说。

“你不是正要做吗?那也是很好的事儿。”

“……好吧,希望我的残年里还有一丝余热。”

“那金国现在的状况如何?”

“皇帝很好,休养生息之策效果显著,百姓还算安稳。但怎么说呢……”

后回到南县城头他给泽婉买的家时烈风就不走了,应是在这儿他感受到了对泽婉深刻的记忆。家门口的几个店子绣娘们也不在了,而是变成了铁匠铺。那挡头一间里,一个上身**、脸色漆黑只见眼白的年轻人正在向烧红的铁刃打去……

年轻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一辆马车进了巷子后离开,那一门之隔的家里便有了动静。第二日集市上小贩们鱼贯送来一些货物。又一清晨他还没起床,就听到了床头那儿与庭院相接的小门开插销的声音。

房东!竟是一干瘦的老头儿!“大……大爷,”他急忙起床。那人只看了看他又进去了。一会儿他烧好了水老头就出来取。邻里说这次没见女主人回来,怕是不好。

“英腾哥!”来帮他打下手的小伙计又准时来上班,还给他带了早点。

“说这风爷爷得了傻病呢!”他道。

“不得乱讲,人老了都这样!”英腾说,又叹口气。“……难怪饭也不会做了。”

“许是这样。”

“干活吧!”炉火燃起,两人又将那些铁刃烧去……此后关了店英腾便进去给他煮饭烧水并打打岔子。

北山,进宝带两个娃回后要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儿,不便他们参与,便让子辉去了衙门帮做些杂事,子恒则去了张济民那儿。

济民医馆,子恒来了就替张济民外出走医送药,晚回来的时候又去书院将盛楠接回。他总是背着药箱牵着盛楠的手一起回去。“师哥,今儿我又和夫子去衙门了呢!”一日盛楠对他说。

“……你是真不怕呀,也不觉得恶心?”他应去。

“不会。”盛楠说。

子恒看她。“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

“师哥,明年我爹要让我出海去学习了呢,”盛楠又说,“说他一个同窗的儿子要去,我爹便让他也带上我。”

“那你怕不怕?”

“不怕。我爹说我去学着,以后他们会回岭南,到时就来看我。——那儿是我们的老家呢。”

“哦。”

盛楠看他。“那你……去不去呢?”

“……你说呢?”

“我觉得你还是跟我爹去吧,家里已经习惯有你这么一个人儿了。”盛楠说。

子恒笑了。“……好吧,你让我去我就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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