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城郊菜户的壮汉来找进宝，两人就去酒肆吃了个饭。又十天后，丹儿就收到了那枚簪子。“山叔咋送来这个？”墨砚看了说。
“这是你爹送给他的。”丹儿道。
“什么意思？”墨砚不解。
“他要出远门了，要来看看我们。”
“娘……”
丹儿看他。“我不知道……许是要有麻烦了！”
“……又为咱家的方子？”
“应该是吧。没事儿，你爹会处理的。”
“……那有什么要告诉我。”
“好。”
进宝这样是告诉她家里要有麻烦了。——丹儿知道。要他们赶紧到琼州去；或许这事儿还有点儿宽，事关谍国。她自然想起渭和来。
“太太，”早上周嫂端来茶水。
“心情燥了，过两天我得去寺庙拜拜。”丹儿说。
“太太也别那么着急，山家老爷来了，咱好好招待就是。”周嫂道。
“几十年了！”丹儿放下茶盏。“小时候跟哥哥真是两小无猜……还有我娘，世间最好的人！却不知从何时生分的，就陌生起来了；哥哥变了许多。”
“听说秀萝去世后山老爷就变了，后来又开戏院跑场子，就和家里少了往来，时间长了自然生分些。”周嫂说。
丹儿看她。“不，他对我是有成见的。”
“……太太，那不怨你。”
“……怨的，你不了解他的性子。”丹儿说。“便那样吧，等着他来。”
十天前。“‘猎户’？”酒肆里，进宝听着这名儿有点熟悉。
“是的。”壮汉说，“他当年是个夫子，下得一手好棋，性子和您一样细致，就进了鬼洞。他……立了很多功劳。——至少在我们那儿能这么讲。太上皇驾崩后内阁就把他召了回去，还收回了他的控制权，然后赏赐了一笔财富。”
“他出去了，听闻偶尔也做些小买卖。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只是他比你上道早。”
进宝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有人诱惑了他，他将为海家而来；他不缺钱，但有权势的野心。这虽然说着是帮别人做事，而一旦有收成，他一定会据为己有的。对外人而言海家的药是无价之宝，但对我们来说，他的命可事关我社稷。”壮汉接着说，“所以为此没人敢动他，否则几千几万个海家都不在了。”
“那么……”
“他们却敢动你……还有你们的后人。”
“无耻至极！”进宝愤怒地骂去一句。听着这些他迅速想到了那封信里提到的“天门”“长生花”什么的，便知对方一定做过什么玄浑之事儿；同时，他又心安了点儿：以前以为是对渭和的救命之恩，但现在看来应还严重。那么，为了他们的社稷，那人不会有什么事儿。——虽然这样想有点儿自私。
“他让你来便是告诉我这个？”
“陛下心里也挂着您的安危呢，让您务必带着两个孙儿走。”
“……我儿怎样？”
“两位公子挺好，衣食无忧。”
进宝看他。“……或许我应该去见见那个愚蠢的猎户。”
“先生……”那人不悦。
“好吧，我会去南县一趟。”
“好。”
——这便就回到了开头。
深秋渐寒，尤在夜里更甚，进宝睁开惺忪的睡眼觉到了身上的薄被……他起身将它折放在椅子里，又去看了看孙子，才吹灭火烛躺去床上。
后园里，丹儿和那人还在说着话儿。烛火照着他们面前那个锦盒，她则一边听着他讲一边擦着眼去……天明后她如常去厨房关照他们的吃食。今天竟没什么说的了，仿佛昨儿说的那些都烟消云散了。
知进宝睡得晚，午后墨砚便督促着他去好好补个觉。子恒和那几姐妹要么吃喝谈天要么去药坊干活。傍晚，一匹快马来到园门口。
园丁去报后永春以为是捎信的马差，便赶紧去，末了见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他眉宇依稀像进宝，只线条粗粝些。“我是子辉。哦，那是我爷爷。”子辉爽朗对她道。
“请！”永春便道。进宝还没起来，她便又带他吃喝去。
“辉儿！”丹儿高兴跑来。
“姑奶！”子辉应她。
“慢慢吃，姑奶是看到你高兴。”丹儿说。
“嗯。”
“那是永春，你叫她名儿就行了，啊？”
“好。”
进宝看了他带来的信件。梅叔来的，让他赶紧去一趟，说那个工程有点复杂他心里没底；最好带上子恒，因为有医馆牵涉到洋医的部分他不懂；另继英的母亲也到那了，想跟他会个面。
这些事儿都很重要，他必须去，便准备第二天就走。丹儿安排永春和子辉晚夜下城，去镖局雇好马车。
“丹儿，你们不去琼州我还会来的。”行前进宝对她说。
“哥，你放心吧，我们会去的。”丹儿说。
“那就最好。我这去要几年呢，你们保重。”
“……哥，”丹儿庄重的对他说，“别人面前也就罢了，我还不了解你吗？要这要那的，你乱个啥呀？不是你想要，而是你想……你想什么都挡前面去。这老爷能不知吗？”
“不，我确有两个药的功劳，我记着呢。”进宝说，“那方子我是有份。”
“你就甭贫了……上了年岁要注意休息，别太累，有什么就让恒儿去做，让他学着。”丹儿说。
“知道……阿忠不在家，这家里没个劳力也不行，便让辉儿在这儿帮你们吧，有什么粗活儿跑腿的让他去做。我会跟他说的。”
“也好，我这儿还正想留他呢。”末了丹儿又去找子恒，给他一匝银票。
“……姑奶，我还不娶媳妇呢！”子恒看了去。
“外面要用，还要照顾好你爷爷。”丹儿说，“可别让他累着啊。”
“好吧，谢谢爷爷！”子恒便收起来。
“咋不谢我啊？”
“谢谢姑奶！”那人便又道，又神秘地凑近她。“姑奶，这乱了一通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钱啊药方的，胡扯！人家那是生死之交，铁着呢！还真是的……”
丹儿笑了。“就你厉害！好了，那簪子我也给你收上了，你爷爷去哪儿都得带着。”
“好哩。哦，还有，姑奶，永春姐姐可真好，要是能当我嫂子就好了。”子恒又说。
“去！”
“真的耶，和我哥挺般配的。”
“好了好了，你还是操心一下你的小媳妇吧。”
“……好吧。”
再次启程子恒发现进宝变了，与来时算计复杂的模样俨然不同：他眼眸笃定专注，肢体灵活有劲儿，元气满满就像要上战场的将军。他心里好奇是什么力量改变了他，但不敢问究。不过总得找些话讲，于是他取出银票给进宝看。“爷爷和姑奶给我的。”
进宝看去，没说话，只拿过来抽出一张给他其他装到自个兜里。“等你娶媳妇再说吧！”又道：“你对洋医的医馆可有了解？”
“见过的。”子恒说，“咋啦？”
“梅叔那儿要建一个洋医馆，到时你好好看看，以后你也要学。”进宝说。
“好。哦，爷爷，我能不能跟你要一样东西呀。”
到家后子恒就去了医馆和张济民告别。“那是好事儿呀，”济民说，“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师傅，无论您在哪儿，可一定要给我来信。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到时您要帮我。”子恒说。
“会的。”
盛楠和师母也听着他们讲。快十二岁的她身体开始长开，发型也收起了刘海露出额头来。子恒跟张济民说完便牵着她去了院子。“师哥要先走了，到时候有时间就来看你。”
“师哥，有你在那儿我突然觉得不远了呢。”盛楠高兴道。
“那还说不怕？”
“现在真不怕了。”
子恒取出一枚簪子簪去她发间。“带着它，算是师哥的念想，好吗？”
“好。”少女的初开让盛楠识得那份心意，便自然的羞涩起来。
南县，过了几月得了他们的消息那人才放下心来，胃口也好了些。丹儿看着他舒心，便合计着立夏的亲事儿该提上日程了。也便有了媒婆来的仪式。后又过了几天一个男孩子就找来了，手里提着大盒小盒的。
“奶奶！”他见了丹儿便叫。
“岭儿来了。快来！”丹儿招呼着他。几姐妹便去围观。
“……看够了没呀，妹妹们？我媳妇呢？”小糖道。立夏正躲起来偷偷打量他呢……
“夏儿，快来，岭儿来了呢！”丹儿叫去。她便出来了。小糖看见她就笑。
“夏儿，带岭儿去看看你种的园子，该收拾的收拾收拾去。”丹儿说。那两人便去了。
“倒也开朗阳光，合二妹的性子。”永春笑道。“是吧，三妹？”
“是的。”小米说。“奶奶，那成了亲他们非要走吗？”
“是的，你棉爷爷的老家在那儿呢，要叶落归根。”丹儿说。
“大姐，那以后咱们去看二姐就是了。”小米便对永春说。
这时丹儿突然想到……“春儿啊，过来！坐的近些，奶奶还有事儿要跟你讲！”
那二人近前。“前儿里媒婆跟我说那京城镖局的小东家瞧上了你，便请她来探探我的口风儿，问你可愿去见过面儿；说家境还是不错的，你去了也不吃苦，就调剂调剂镖局里的事儿就好。”她说。
永春有些惊讶。“奶奶不会把我许配给人家了吧？”
“哪能呢？这不要问问你的意思嘛，也别错过了好人家。”丹儿说。
“那……我想想。”永春便道。“哦，子辉还在药坊磨药呢，我去给他送点儿吃的。”
“去吧。”
看她去丹儿叹了口气。“这一个个都长大了，我是一个都舍不得呀。”
“奶奶，我在呢！”小米笑道，“我是不会离开你们的，我要陪着你们，照顾你们。”
“真乖！”
“奶奶，那您歇着，我去爷爷那儿。”
“好。”
永春带着茶水小点儿去到药坊。子辉正在那儿磨药。“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她言去。子辉便去桌旁坐下。他见永春不吃。“咋了？”
“我吃过了。”
那人又看她……“怎么不高兴的样子？”住下来他一直由永春“安排”干活，两人走的很近。
“我二妹要成亲了。”永春说。
“我知道，是和县衙跑文书的小糖。”子辉说。“那不是好事儿吗？”
“是的，我……也有人来提亲了呢。”永春又道。
“京城那家？”
“你识得？”
“当然，以前在蜀地我们常遇到呢。家境很好，是东家。”子辉说。
“那你觉得……可以不？”
“这我不知道。只认识，没共事过，但也没听说有什么劣迹。”
“哦。”她便起身走了。子辉看着她去，眨了眨眼。
晚立夏送小糖走，还叮嘱他可不要再请假来，丹儿瞧着，便知这亲事儿**不离十了。她操持去：他们要走，便也不用买什么嫁妆，全换成银钱到那儿再买；且还要给立夏备一份额外的私房钱。她去园里和那人商量，听他的意思。
“……原来老爷早打算着了！”末了她惊讶。
“是的。”海世宽笑道。
“还真是的！”丹儿瞪他，“不露声色的，可比我还热心！就是以后难得再见娃儿，地儿是真远……”
“在哪儿都一样，他们好就是了。”那人道。
“老爷，那这去了要认祖归宗吗？”
“不张扬，心里知道就好。就是亏了小棉一点儿，因为为了糖儿，他和英子膝下没有子嗣。”
“他不会在意的，这也是他们的任务：他们是士兵。”
“是的。”
“……老爷真是好人！”
“我的命儿也是很多人的命儿换来的，我明白那种感情。”海世宽说。
“瞧我，又说得你难受了。”
“没有。”
“哦，我跟春儿说起了提亲的事儿，她没什么反应。”……
立夏房间里，姊妹几个正在恭喜她。“二姐，可舍不得你！”小米挽着她的膀臂。“我也是。看看你，啥都不会，以后可怎么好？”立夏应她。
“还有大姐呀，还有月儿。”小米说。
“可都要嫁人的，还能给你煮饭了？”立夏说，“大姐不是也有来提亲的人家了吗，还能守着你——是吧，大姐？”
“才不！”永春说，“我才不要去京城。”
“大姐，还别说，我觉得子辉哥哥真蛮好的。”立夏诚恳地说，这意思便是永春心仪他了。永春听了瞪她去。
“啊，要是子辉哥哥当大姐夫那可真是太好了！”小米便道，“接管那些药大姐就不累了，我心里踏实。”她又去挽住永春膀臂。“大姐，你说是不是？”
永春看她。“可他就是个粗人，木头！”
“子辉哥哥是跑镖的，性子稳重，自然不会轻易表露。”小米说，“慢慢来吧，那边就推了去。”
“我觉得也是，”立夏说，“就给媒婆回个话儿。”
丹儿知了。“好吧，也算是敬了人家留了面儿。”
冬善回来知了这一堆好消息，惊讶后豪气道：“大姐二姐，我一定给你们置办最好的嫁衣。”
“可咋办呢？”永春打趣她，“咱冬儿这么好看又会做生意，这城里里怕没人敢来提亲啊！”
“大姐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冬善听了。
“四姐，这还真是事实。”小米笑道。“好看的女子都想嫁给有钱人家，可我们四姐不但好看还会赚钱，可不图那个。”
“我可要找一个我喜欢又对我好的，缺一项也不行。”冬善说。
第二天吃过午饭几人又在庭院里晒太阳喝茶，并讨论着立夏成亲的事儿。过了一会儿，便见园丁来说一些人挑了礼来。
“什么？”永春起身，以为那家来提亲了。
“谁呀？”丹儿也正要起身去看，便见那些礼物进来了。
“……小来？”她惊去。“太太！”来和着一身丝绸的新服，气宇轩昂。
“你这是……”丹儿眨眼。
“我是来下聘的，给善儿。”来和说。几人明白过来。冬善看着他，倒也不厌恶的样子，可她心里真没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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