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神之谷的山脊,加林坐在旅社吱呀作响的木床上。
昨晚几乎没能合眼,脑海中一会儿是珀尔在阳光下亮得刺眼的红发,一会儿又是母亲跪在审判台上,洁白裙摆里渗透而出的血色,一会又出现父亲逐渐扭曲的面容...
许久没梦到的景象清晰地让人感觉恍如昨日,他的头脑刺痛不已,觉得呼吸困难,起身时狠狠扯了扯领口,最终从行囊里翻出一件米白色棉衬衫套到身上,当柔软舒适的面料贴在疲乏的躯体时,才感到稍微舒适了些。
打开后窗透气,郁郁葱葱的林木被晨雾裹藏在神秘的后山中,似乎隐藏了一个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加林拿了一个装着特别种子的袋子推门而出,湿润舒适的气息扑面而来,略微缓解了不适的情绪。
他沿着小路往珀尔的花店走,目光扫过路边沾着露水的蒲公英,又落向远处黑色森林的轮廓。
花店离旅社不远,他隐约记得不远处应该就是前两日卫兵标记过的“特殊资源区”,不禁放慢脚步,心道:如果珀尔他们家的花田与“资源区”中间又地下水源连通,特殊物质或许会顺着水流渗透到花根——还是得找机会测一测土壤成分。
“加林先生!”
清脆快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加林抬眼,就见珀尔蹲在一片金黄的向日葵丛里,红发被晨露浸得有些湿润,发梢还沾着片小小的花瓣。
不由得心中一喜,花田果然靠近“资源区”。
珀尔手里攥着把旧旧的小铲子,正往花茎旁培土,见加林走来,立刻直起身朝他招手,脸上绽开笑,满脸都透着欢喜:“我刚刚还在想过会儿就去找您呢!”
加林走近时,闻到她身上混着泥土与各种花朵的清香——像刚抽芽的嫩草,透着鲜活的生气。他压下心底那点异样,唇角弯出温和的弧度:“早上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颊上——那里沾了点浅褐色的泥土,像孩童的画笔在纸上恣意的一笔,随意嵌在光滑的皮肤上---的确比玛丽乔亚那些涂满脂粉的贵族小姐顺眼些。
珀尔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脸,没摸到什么,反而被手上的泥土蹭得更明显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皱了皱鼻子,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指尖的薄茧蹭过浅色的布料,留下不明显的痕印:“肯定是刚才挖土蹭到的…”
一角柔软的布料轻轻覆上她的面颊,是加林。
加林用手帕擦干净珀尔脸上的脏污,还不忘开口,“神之谷的土,看起来和别处不一样。”加林目光掠过花田里的向日葵——比他在玛丽乔亚温室里见过的粗壮不少,花盘直径快赶上正常大小的锅了,花瓣硬挺,像能接住阳光。
珀尔害羞的接过他手里的手帕:“谢谢...”
听到他提起自己知道的事情,眼睛亮了亮:终于找到能好好分享的话题了,于是立刻就想带着他往花田中央走。
她的指尖碰过加林的袖口,又飞快缩回去,声音放得软了些:“是的呀!我妈妈说,神之谷是被神明的垂怜地方呢!”
加林跟着珀尔往花田深处走,踩过松软的泥土,阳光开始灿烂起来,晒得向日葵花盘微微耷拉,珀尔却走得轻快,忽然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碑前停住,指尖轻轻捏开碑缝里的杂草:“加林先生,你看这个——老人们说,这是神和他的姑娘最后待过的地方。”
加林抬眼,只见石碑上的刻痕早已被风雨磨平,只剩几道浅浅的凹痕。
“很久很久以前,神之谷还没有这么多花。”珀尔蹲下来,下巴抵着膝盖,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有位神从天上掉下来,翅膀断了,浑身是伤,落在这片光秃秃的土地上。是个姑娘发现了他,把他安置在草屋里,用药草给他治伤,用烤得软软的麦饼给他填饱肚子。”
她指尖划过石碑上一道弯曲的刻痕,像是在描摹什么:“神好起来后,就帮姑娘种了许多花。种子发了芽然后又开了花。后来漫山遍野都是花,连风里都带着甜香。神说,他想永远留在这里...”
“--不过后来他还是离开了。”
突然起了风,吹得向日葵叶子哗哗响,像是在哭。加林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上的纽扣,随后猛地攥紧拳,语气冷了几分:“既然想留下来,怎么会走?”
珀尔的肩膀颤了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沾着泥土:“据说是天上的神不允许。他们说神和凡人在一起,是玷污了神性,雷电劈开了神之谷,降下了惩罚,神为了保护姑娘,也为了保护这片刚有生机的土地,离开了这里。”
“然后呢?”加林问,声音里竟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然后姑娘就守着这片土地。”珀尔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捻起一片掉落的向日葵花瓣,花瓣在她掌心慢慢卷起来,“她每天都来等待,可惜,神也从来没回来。”
“加林先生,你说……神和那位姑娘,会觉得遗憾吗?”珀尔忽然抬头问他,眼里满是认真。
加林看着珀尔的眼睛,只含糊地应了声:“不知道。”
加林跟着她往回走。阳光开始晒得人感觉有点发烫,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珀尔走在前面的背影,她还在时不时回头笑,有点像传说里守着花田的那位姑娘。
他面上却依旧温和,伸手碰了碰身旁的向日葵花盘,花瓣的触感比想象中硬实:“原来神之谷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啊。”
说着,他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个小巧的布袋——缝口处有着浅淡的卷草纹,珀尔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她好奇地盯着袋子:“这是什么?”
“是我家乡的花种。”加林打开袋子,里面放着五枚指甲盖大小的种子,泛着淡淡的银辉,像碎了的星星,“开花的时候是淡蓝色,花瓣上有银色的纹路,很好看。我看你应该很喜欢花,就带来给你了。”
珀尔的呼吸轻轻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种子,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种子比她想象中更光滑,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和神之谷有的花种完全不一样。
她抬头看加林,眼里满是惊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是特别的种子啊……我都没什么能回送你的...”
“能让它在神之谷开花,就是最好的回礼了。”加林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木铲,弯腰在花田角落挖了个洞浅坑。
珀尔蹲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晨光透过向日葵叶子,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时,竟让人忘了他是“外来的商人”,只觉得像邻居家帮忙的大哥哥。
“这里的土要松一点,种子才好发芽。”加林说着,侧过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珀尔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移开视线,耳尖瞬间泛红,她伸手也想去拿种子,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加林的手背——他的手很暖,那点温度顺着指尖传过来,让她心跳猛地快了几拍,连呼吸都乱了。
“我、我来放种子吧!”珀尔拿起一枚种子,轻轻放进坑里,又用手拢了些细土盖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刚孵出的小鸟。加林看着她红红的耳朵,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太熟悉这种反应了。
两人一起种完最后一枚种子时,已经快到中午了,晨雾早就散了,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珀尔起身时没站稳,晃了一下,加林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碰到她胳膊时,能感觉到她的肌肉轻轻绷紧,像受惊的小兔子。他松开手,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小心点,田埂滑。”
珀尔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又跑去溪边打了桶水。她拿着瓢,一点一点浇在种着花种的土坑上,水珠落在泥土里,很快就被吸收了,像是土地真的在“渴望”着。她看着湿软的泥土,忽然抬头看向加林,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加林先生,你要是不忙的话……以后常来看看好不好?”
加林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没有拒绝:“好啊,我也想看看,神之谷的土地,能把它们养得多好看。”
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对他而言,这不过是狩猎前的铺垫,珀尔的期待,不过是猎物一步步走向陷阱的信号。
珀尔送他到花田路口时,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要是下雨的话,我会记得用茅草把种子盖好的,你别担心;要是出太阳太晒,我就早晚各浇一次水...”加林点头应着,离开了路口。
“大人。”派出去的侍从已经回来了,立刻上前,压低声音汇报,“乱石岗那边已经做好记号了,水质也取好样了,只是……昨天那两个海贼,好像往山上那片树林的方向去了。”
加林接过勘测图,指尖在“花田”的位置顿了顿,留下浅浅的印。他又取出几粒种子——和给珀尔的一模一样,泛着银辉,在指尖转了转:“把这个种在乱石岗边缘,每天日落前,都要标清楚芽的高度、叶子的数量,一点都不能错。”
侍从愣了一下,接过种子:“大人是想……对比花田和资源区的种植差异?”
“不是。”加林的目光扫过远处的花田,眼底没了刚才的温和,只剩冰冷的审视,“我要看看,珀尔种的,和你种的,有什么不一样。神之谷的特殊物质,到底是只认土地,还是认种植的人——别想着糊弄我,我会让卫兵每天去核查,要是数据不对,你知道后果。”
侍从的后背冒了层冷汗,连忙点头:“属下明白!一定如实记录,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加林又叮嘱:“另外,派两个人去追那两个海贼。”他眼神淬了冰,“既然他们知道了‘特殊物质’的事,那就绝不能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抓得到最好,抓不到……就处理干净,别留痕迹,免得坏了上面的计划。”
“是!”侍从领命离去,脚步匆匆,像怕晚了一步就会耽搁事情。加林握着勘测图,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花田的方向。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他恍惚了一瞬,随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旅社走。不能失控,绝对不能。珀尔是他的“线索”,是他摸清神之谷情况的“工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就像神之谷的晨雾,太阳一出来,总会散的。
刚回到旅社,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卫兵来汇报:“大人,追海贼的人已经出发了,另外,穆瑞斯今天上午去了镇上的铁匠铺,好像在修锄头,还打听'最近有没有外人来买武器’。”
加林想起昨天在林子里遇到的原住民青年,徒手就能扯断坚韧的藤蔓,眼神里满是警惕,像只护着领地的狼。“盯着他。”加林淡淡道,声音里没了温度,“他妹妹和我有接触,别让他看出破绽,更别让他搞出什么事,影响勘察。”
卫兵应下离去,房间里又只剩加林一人。他又想起珀尔浇花时的样子——她眼里的光彩比玛丽乔亚的宝石还亮。他找到最后一颗种子,放在指尖转了转——这是贝加庞克为玛丽乔亚培育的品种,开花需要特定的温度和养分,神之谷的土地就算特殊,也未必能让它顺利开花。
但这些,珀尔不知道。
加林把种子放回去,目光落在窗外。明日,他或许可以借着“看种子是否发芽”的由头,再去一次花田——既能进一步获取珀尔的信任,套出更多关于神之谷的事,也能勘察花田下的地形。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情绪,他会像掐灭烛火一样,掐得干干净净。
他早已规划好的狩猎路线,一步都不会错。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勘测图上,像只张开翅膀的鹰,正盯着猎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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