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在上，无人可抗。诸位，我们痛恨王福，下毒行凶亦然属实，少侠不必为难，我们十二姐妹能在此遇到四位少侠已是莫大的幸运，还请少侠依照我朝律法处置我们，姐妹们在妄图杀死王福是便已经做好了入狱的准备，还请少侠依照律法处置。”
芙蓉仍然站在首位，声音还是那般坚定，身后的姐妹注视着她，十二位姑娘们端正的站在，同芙蓉一般弯腰抬手作揖。
十二年前的她们也是如此姿态，恭恭敬敬立在王福面前行礼，那时的她们眉眼间尽是无可掩藏的欢喜雀跃，而如今，那个被视作救命恩人的王掌柜早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面前的人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热血沸腾的江湖少年，姑娘们眼中的少女欢喜早已消散，只剩下无所畏惧与无可奈何。
袁多多望着眼前原本该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他同样心如刀绞，袁多多从小便有一颗闯荡江湖、拯救苍生的梦想，他在袁修竹那里学到第一课便是怜悯。“人之初，性本善。”他不知为什么，善良本应该是作为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但有些人却被外物所影响，迷失本心，亦迷失自我，难道迷途果真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吗？
“姑娘们快快请起，王福虐待你们在先，姑娘们反抗也是迫不得已，但是......但是这悦来客栈如今归青云山派征用，我们洪行堂来处理案情的确属于江湖案件，但姑娘们仍然还是属于普通青云镇百姓，诸位姑娘还是要等到官府来处理，但袁某定会将案情尽数告知官府，官府向来按照我朝律法处理案件，姑娘们莫要担心。”
人群里看戏的难免有人同样感到惋惜与同情，但却无能为力。
这时一道女声从人群中传来，只见方落雪向前几步道：“少侠有所不知，这些姑娘若落入官府手中，口头虽说是依法处置，但这青云城的官府衙门最是不可相信，这轩辕渺如今在这青云城只手遮天，与那官府勾结，这城中又有谁人不知？如今王福死了，那轩辕渺定不会放过这些可怜的姑娘，恐怕姑娘们所要遭受的并非只有牢狱之灾！”
方落雪盯着林舟凉的眼睛，“二位少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各位少侠能够成全。”
“姑娘但说无妨。”林舟凉依旧是那双平静如水的双眸，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各位，我乃百花阁大弟子方落雪，我百花阁立派至今，唯守一愿：凡江湖女子受困蒙冤，不论身份贵贱、路途远近，我等必倾全阁之力，护其周全、讨还清白！”她反手抽出腰间缠枝软剑，剑光映出她额间红梅钿，字字铿锵。
“百花阁的每一朵花，都该成为刺破阴霾的利剑——我们以剑为凭，以花为誓，若有女子受困，不论天涯海角，必当踏碎荆棘，还她一片清明天地。这世道欠女子的公道，我们便用剑锋与智谋一一讨回来！所以，作为女子，我看遍这江湖中对女子的不公与蔑视，如今在此经历这十二位女子的不甘，我又怎忍心袖手旁观。”
方落雪的眸光锐利如出鞘寒芒，眼底翻涌的浩然正气化作实质，像是要将这浑浊江湖都照出清明，容不得半分屈辱藏匿。
姑娘们站在方落雪面前，芙蓉早已泣不成声，她们相拥而泣。
方落雪走上去去将姑娘们扶起，她拉起芙蓉的手细细摩挲着，明明是用来跳舞的手，如今却布满老茧……
“袁少侠，若这些姑娘入我百花阁，那这案件是否是江湖案件，又是否由你来调查处置？”
袁多多已明白方落雪的意思，在这位女侠站出来为姑娘们打抱不平时他心中便有了定论：“可以，如若这些姑娘们入百花阁那便是百花阁的人了，官府自然管不了。”
方落雪从袁多多那里得到了肯定答案，转头询问正抱在一起的姑娘们，眼里尽是欣喜：“那好，不知十二位姑娘是否愿意同我回百花阁？虽说百花阁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大，但也算是一个温暖的地方，诸位可在阁中学艺，学武，这个落脚点也是不错的！”
诸位姑娘们听到方落雪的话纷纷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这是女子之间的怜悯与救赎，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的女侠如今愿意伸出援手，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恩赐吗？
芙蓉僵在原地，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眶先是一点点泛红，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姑娘们浑身抖得厉害，双手紧紧攥着衣裙，指尖泛白。芙蓉最后还是没忍住，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变成一阵阵哽咽的抽气声，姑娘们也随着她跪倒在方落雪脚下，她们掩面痛哭着。
“谢谢姑娘，谢谢方姑娘，您愿意带我们离开这里，实在是大慈大悲......”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这辈子……我们姐妹十二人，就算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今日的恩情啊……”
“是啊，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如若不是您，我们今后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办才好呢。”
......
一句句感激之言落在方落雪的心头，曾经的她也是这般苦命的女子，从小孤苦一人靠乞讨为生，顿顿风餐露宿，小小的身子早已不知遭受过多少苦难。如若不是百花阁，这偌大的世间或许早已没有她的落脚之处，如若没有百花阁的师父们，这江湖便没有这闻名于世的方女侠。如今的她早已长大，姑娘们的苦难如同一记记大锤搬落在她的心上，从前阁中的师父将自己捡了回去，如今，她已经从凄然落魄的小女孩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百花阁大弟子，自己已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这天下的女孩。
“各位姑娘请起，不必行此大礼，我们百花阁的宗旨便是愿天下女子，皆得庇护，无忧顺遂，百花阁中的女子各个可习武、练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做牛做马可是不得，各位可万万不能说这样的话。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姐妹了，各位姐姐妹妹定要多多单独啊。”方落雪上前将姑娘们一一扶起，眼里既有泪光也有欣喜，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又哭又笑的模样，藏着满溢的欢喜与动容。“对了，你们看看我，天天习武都没有姑娘样子了，各位姐姐妹妹的舞跳的是那样好，回了百花阁可要好好教教我啊！”
看着这些姑娘们高兴的模样，林舟凉和袁多多站在一旁同样动容。
“林舟凉，这可真是不错，在我看来，这就是真正的江湖，大家互帮互助，行侠仗义，小爷也要好好练功，庇佑天下。”袁多多拍拍胸脯，高昂着头，一脸的骄傲。
“好好好，知道了袁少侠。”林舟凉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看着眼前这个一心想着惩奸除恶行侠仗义的少年，眼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愧疚。
“哼哼，你可别瞧不起我，等小爷我以后神功练成，我定护着你，到那时，你随着小爷我吃香的喝辣的，只要有小爷我一口吃的，必定少不了你的！”袁多多一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另一只手自然的揽着林舟凉的肩膀，摆出一副绝世好兄弟的模样。
林舟凉嫌弃的将他的手扔下去，接着又抬手拍了拍，就像袁多多的手有多不干净一般。袁多多也没有在乎，仍然侃侃而谈，转向一边朝着齐寒说自己的伟大理想，还真是麻烦的不得了。
夜晚，青云山轩辕渺来了解了王福的情况，如今姑娘们已被百花阁收入阁中，轩辕渺碍于江湖面子也没有继续追着不放，悻悻地离开了。
各位江湖大侠仍然住在悦来客栈，客栈里烛火摇曳，映得满室酒气与暖意。桌上杯盏交错，大家围坐一处，腰间的武器毫无防备地堆放在一旁，说话间尽是轻松畅快。
大家在一起讨论着这案子的处理经过，无不对林舟凉三人的称赞和钦佩。
“哎对了，林少侠，我早就听闻你小小年纪便可以一敌百，那归舟剑最是江湖之绝技啊，不知少侠今日可否为我们大展身手，让我们见识见识这剑法啊？”
“对啊对啊，今日在座多是江湖同道，何不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满室目光齐刷刷聚过来。林舟凉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指节泛白，如若自己无感还如从前一样，自是可以一展身手，可如今丹田空空，连握剑都发虚.......
他喉结滚动，正想找个由头推脱，身旁的袁多多忽然笑出声：“诸位有所不知，林兄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大夫说需静养三月，动不得真气。”说着举杯起身，“不过他虽不便舞剑，我倒记得他曾说，归州剑的精髓不在招式，而在剑意——前月他为救一个村民，大打出手而落水，那份舍身之心，才是归舟剑真正动人之处。”
贺自秋立刻附和：“没错！我今日曾为林兄号脉，的确有染上风寒之症，着实不便于动武，比起看剑法，我更想听沈少侠讲讲当时的经过，不如二位少侠为我们讲讲你们这探案的经过吧！”
林舟凉松了口气，抬眼看向他们二人，对方冲他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就让我来为各位讲一下我们英勇的探案经历吧，还记得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话锋一转，袁多多说起那，竟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故事里，再无人提舞剑之事。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大家有说有笑，有人说起三年前在江南渡口的偶遇，有人笑谈去年在塞北酒馆与胡商斗酒的糗事，偶尔提到某位已故的故交，席间会静上片刻，随即又被更响亮的笑闹声盖过。烛火在众人脸上明明灭灭，映着眼角的疤痕、掌心的厚茧，也映着眼底那份共有的热肠。
窗外月上中天，客栈里的酒换了一坛又一坛，说笑声撞在梁柱上，又漫出窗棂，混着晚风，散在寂静的长街上。剑穗轻晃，酒香弥漫，这江湖的恩怨情仇暂且搁在一旁，此刻只有杯中的酒、眼前的人，和说不尽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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