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崖底走,瘴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马灯的光只能撕开寸许,余下的全是化不开的黑。
袁多多趴在贺怀瑾背上,忽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是罗盘的指针卡在了最边缘,再转不动半分。
“坏了。”贺怀瑾的声音发沉,扶着岩壁站稳,“罗盘失灵了。”
袁多多的心猛地一沉,刚想说话,手腕上的伤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我去……这蝎毒……”
贺怀瑾立刻停步,反手摸出个瓷瓶,倒出枚药丸往他嘴里塞:“含住,这是镇痛的,撑住。”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草药的涩味,“我记得药书里说,千草引喜阴,崖底最深的那处裂缝必能找到,别怕。”
袁多多咬着药丸,疼得牙关打颤,却还是扯出个笑:“谁怕了……我就是在想,等回去让林舟凉和齐寒给我炖只老母鸡,补补这被蝎子啃过的地方,为他们找个药,小爷我还要搭上半条命。”
贺怀瑾没接话,只是背着他往更黑的深处走。脚下的路越来越陡,不时有松动的碎石滚落,坠入深渊时连回响都听不见。
忽然,马灯的光扫过一片滑腻的岩壁,袁多多眼尖,看见石缝里嵌着几根白骨,不知是哪年误入的采药人留下的,渗人得很。
“贺大哥,”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你说……咱们要是真折在这儿,林舟凉会不会骂咱们没用?”
“闭嘴。”贺怀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他只会拿着咱们带回去的千草引,一边喝药一边骂咱们耽误了吃扬州早茶。”
又过了半个时辰,山风卷着瘴气掠过耳畔,袁多多忽然觉得手腕上的麻意散了大半,那股钻心的绞痛也弱了下去。他动了动脚趾,虽还带着点沉,却能用上力了。
“贺大哥,放我下来。”他拍了拍贺怀瑾的肩膀,声音比之前清亮了些,“我真能走了,你看。”说着便挣扎着要下来。
贺怀瑾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时,马灯的光恰好落在他脸上,见他脸色虽仍发白,眼神却亮了不少,才松了手。袁多多站稳时踉跄了一下,随即扶住岩壁试了两步,竟真的能走了。
“你看,我说吧。”他咧嘴笑,抬手捶了贺怀瑾一下,“这下能好好走了。”
贺怀瑾瞥他一眼:“别逞能。”他说着,脚步却稳了些,“药篓里有药,一会儿再吃一颗,咱们加快些,争取快点往前走。”
“得嘞!”袁多多应着,两人的影子在马灯光里挨得更近了,一步一步踩在碎石上,倒比先前少了几分狼狈,多了些踏实。
两人就这样,在断云涧的瘴气与毒蝎群中又走了一日半。
起初的半日,袁多多的腿还稍微有些发沉,每走三步就得歇一歇,贺怀瑾用力太多,后颈也不时作痛,疼得他眼前发黑。瘴气浓时,两人得背靠背站着,用马灯的光驱散些雾气,嘴里含着的辟瘴散换了一茬又一茬,苦涩的药味浸得舌尖发麻。
毒蝎像是认准了他们,白日里躲在石缝里窥伺,夜里便成群结队地追来。袁多多的流云剑沾了不少毒血,贺怀瑾的驱毒粉也见了底,后来只能靠点燃艾草束逼退它们,烟火混着瘴气,呛得两人不住咳嗽,却不敢停下半步。
第四日清晨,雾气稍散,露出些微晨光。袁多多扶着贺怀瑾坐在块干燥的岩石上,忽然笑了:“你看,咱这模样,活像从泥里滚过的野狗。”他伸手抹了把脸,蹭下一层黑灰,露出底下被瘴气熏得发红的皮肤。
这话刚落,袁多多忽然瞥见左前方的腐叶堆里,有几点微弱的绿光在瘴气里浮沉,像濒死的萤火。“那儿!”他猛地抬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贺大哥,你看那是不是……”
话音未落,周围的岩壁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窸窣”声,像是有无数东西正从石缝里钻出来。
贺怀瑾迅速将马灯举高,光线下,密密麻麻的墨尾蝎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的尾钩泛着幽蓝的光,在腐叶上织成一张闪烁的毒网,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刺鼻的腥气。
“是蝎巢!”贺怀瑾低喝一声,将袁多多往身后护了护,同时从药篓里抓出大把驱毒粉。可这次的蝎群太多了,粉末撒下去,只燎起一小片青烟,更多的毒蝎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涌,眼看就要爬到脚边。
袁多多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攥住贺怀瑾的衣角:“别管我……你去摘草!我这儿有流云剑,能挡好一阵呢!”
贺怀瑾反手将他按在岩壁上,声音冷得像冰:“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他忽然从药篓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火折子和浸了桐油的布条,“你护住头,我去摘草!”
火折子“呼”地一声燃起,布条被点燃后发出呛人的浓烟,暂时逼退了前排的毒蝎。贺怀瑾趁机矮身往前冲,短刀在手里舞得像团白光,每一刀都精准地劈碎毒蝎的尾钩。
可就在他伸手要去摘那几株泛着绿光的千草引时,一只巴掌大的毒蝎忽然从头顶的石缝里坠下,尾钩直欲要刺他的后颈。
“小心!”袁多多想也没想,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石头没砸中蝎身,却撞在岩壁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得那毒蝎偏了偏方向,尾钩擦着贺怀瑾的耳际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贺怀瑾趁机反手一劈,将毒蝎斩成两段。他回头看了眼袁多多,眼里有惊有怒,更多的却是狠劲:“等着!”
他不再恋战,猛地扑向腐叶堆,一把将那几株千草引连根拔起,用布迅速裹住。转身时,火已经快灭了,蝎群再次涌来,他一把将袁多多背起来,用短刀劈开一条血路,在毒蝎的嘶鸣中踉跄着往外冲。
身后的毒蝎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密集。
袁多多猛地回头,马灯光里,只见黑压压的蝎群正从四面八方涌来,竟比刚才的数量多了数倍,像是被千草引的气息彻底激怒,尾钩在瘴气里划出一片幽蓝的光海,连空气都被染得发腥。
“是蝎王在召群!”贺怀瑾低喝一声,将药篓往袁多多怀里一塞,“你护着药先走,我断后!”
“走个屁!你刚刚才说了要走一起走的,现在就说话不算数了?”袁多多手握流云剑,剑身在昏光里流转着冷冽的银辉。
他手腕一转,剑身在掌心划出个利落的弧,“老虎不发威,当小爷我是病猫啊?让你们蛰小爷我的手腕,今日就让你们尝尝流云剑真正的威力,受死吧!”
话音未落,他已提着剑迎着蝎群冲了上去。脚在湿滑的岩壁上一点,身形竟借着反力跃起半尺,流云剑带起的劲风瞬间劈开前方的蝎群,剑刃扫过之处,毒蝎纷纷被斩成两段,幽蓝的毒汁溅在地上,腾起阵阵青烟。
他没给蝎群合围的机会,脚步踏得极快,时而旋身侧劈,剑风裹着瘴气扫向左侧涌来的毒蝎;时而矮身突刺,剑尖精准地挑飞几只扑向面门的凶蝎。手腕处的伤口被动作牵扯得发疼,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只盯着那片不断涌来的黑影,眼底燃着股狠劲。
这些毒物想抢千草引?得先问问他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
“袁多多!”贺怀瑾在身后喊,声音里带着急。
“别废话!”袁多多头也不回,剑势却更猛了,“看好药!等老子砍开条路,咱回家!”
“袁多多,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堂堂空桑双剑剑主还能靠你一个小毛孩保护,看着吧,今日就将这些毒蝎尽数杀掉。”话音落时,贺怀瑾拔剑冲向毒蝎群,他猛地旋身,长剑舞成一团银影,将周围扑来的毒蝎尽数斩落,脚下已积起一片泛着蓝光的蝎尸。
二人的背影在瘴气与剑光里,透着股纵横江湖的悍勇,袁多多也同样,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嬉皮笑脸。
片刻之后,剑影终于慢了下来,袁多多最后一剑劈落,将最前排的几只毒蝎震得倒飞出去,落在地上抽搐不止。蝎群像是被这股悍勇震慑,“窸窣”声渐歇,退潮般缩回了黑暗的石缝里,只余下满地泛着幽蓝的尸身,在马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袁多多拄着流云剑喘着气,剑刃上的毒汁正顺着锋刃往下滴。他刚想转身,腿一软差点栽倒,被贺怀瑾快步扶住。
“还行吗?”贺怀瑾的声音也哑得厉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死不了……”袁多多摆摆手,被他半扶半搀着往不远处的山洞挪。洞里干燥些,地上铺着层厚厚的腐叶,两人背靠着岩壁滑坐下来,再也撑不住,双双瘫在石头上大口喘气。
袁多多扯开被毒汁灼出破洞的衣襟,露出胳膊上几道浅浅的划伤,是方才被蝎尾扫到的,血珠已凝成暗红的痂。
“你看,就这点皮外伤,”他咧嘴笑,指腹蹭过伤口,“比林舟凉他们咳血轻多了。”
贺怀瑾也松了松衣领,他摸出药粉往袁多多的伤口上撒:“算你命大,这蝎王召来的群蝎,毒性比先前烈三倍。”
“那是咱运气好,”袁多多往他身边凑了凑,借着光看药篓里的千草引,叶片的荧光在暗处格外分明,“再说,有这宝贝在,咱也不能输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洞外的瘴气还在弥漫,却再没听见毒蝎的动静,只有流云剑的冷光和千草引的微光,在昏暗中交相辉映,映着两张虽带疲惫却难掩庆幸的脸。
“千草引到手了,咱们回家。”
“走!回去给那俩货熬药,让他们瞧瞧,咱把断云涧的毒物都杀怕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马灯的光重新亮起来,这次照的路,好像比来时短了许多。而那几株千草引,在药篓里散发着柔和的光,像盏小小的希望之灯,要把林舟凉和齐寒的病,还有这趟凶险的旅程,都照得亮堂起来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