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英明,”彦行压低声音,“那老吏说,近两月,徐文征常深夜独自去库房‘查阅旧档’,每次待足半个时辰,库房深处有个废弃菜窖入口,被旧卷宗压着。老吏曾无意撞见徐文征在那边徘徊,神色慌张。”
姬玄凌眼中寒光一闪:“好一个藏污纳垢之地。盯死徐文征,另外那封密报……”
“正要禀报,”彦行神色凝重,“属下查到,御史台侍御史陆廷方,两月前曾以‘探亲’为名,微服路过洛州,在‘醉仙楼’雅间密会徐文征近两个时辰。时间,恰在密报送达御前半月。”
“陆廷方,徐文征的同科,”姬玄凌眼神锐利如刀,“构陷苏呈,将水搅浑,为他们贪墨脱身打掩护。甚至想借刀杀人,让苏呈顶罪,他们好金蝉脱壳。好毒的计。”
“王爷,是否动徐文征或冯德远?人证物证已有。”彦行请命。
“不,”
姬玄凌断然否决,“这些证据,只能钉死他们贪墨偷工之罪,尚不足以证明苏呈无辜,更牵不出背后指使密报的陆廷方。打草惊蛇,恐令藏银转移,关键证据湮灭。等,等徐文征再去动那个菜窖。那里面,必有铁证。”
“是。”
姬玄凌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那个老吏,可靠么?”
“王爷放心,”彦行低声道,“老库吏王汪海,在州衙当差三十余年,与徐文征素有嫌隙。他儿子去年因河工贪墨案被流放,一直怀疑是徐文征暗中构陷。”
姬玄凌眼中精光一闪:“告诉他,若能助我们找到实证,他儿子的案子,本王会亲自过问。”
彦行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住,”姬玄凌声音冷峻,“此事绝密,除你与汪海外,不得让第三人知晓。徐文征若察觉风吹草动,必会销毁证据。”
“属下明白。”
待彦行退下,姬玄凌起身踱至窗前。
暮色已沉,府中陆续点起了灯笼。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个香囊,目光沉沉地落在上面,仿佛这上面沾染了什么需要审视的东西。
想到那小姑娘落了几处针眼的手,那么娇气的性子,不知道被扎哭了几回。
***
日子悄无声息地又溜走了几日,这些天来,苏含芷晨起梳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盯着小厨房准备茶点。或是酥脆可口的杏仁酥,或是清甜爽口的莲子羹,总要挑最时令的食材,用最精巧的食盒装了,待到琴课休息时分,便让流烟捧着,自己则提着裙角,轻手轻脚地送到姬玄凌案前。
这日晌午,明明前一刻还晴朗的天,转眼间天色渐沉,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
苏含芷刚用过午膳,正懒懒地倚在窗边软榻上吃着荔枝,大哥苏兴云过来了。
他还穿着官服,想来是没来得及换衣服,直接刚从官衙回来的。
“大热天的,大哥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苏含芷忙起身相迎,却见苏兴云额上都是细汗,官帽下的鬓角都湿透了。
“新得的明前龙井,”他将手中的青瓷罐放在小几上,“记得你爱这个清香。”
苏含芷眼睛一亮,赤着脚就从榻上跳下来。
白玉般的脚趾刚触到冰凉的砖地,就听见兄长一声轻咳。
她吐了吐舌头,乖乖趿拉上绣鞋才跑过去。
苏含芷揭开茶罐,清新的茶香立刻溢出来,嫩绿的茶叶根根挺立,一看就是上品。
她捧着茶罐嗅了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这个时节明前茶可不好寻,大哥哥是从哪儿得来的?”
“托江南的同窗捎的,”苏兴云道,说着目光扫过她清瘦的脸颊,“听说你最近在学琴?”
苏含芷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兴云接过流烟奉上的茶,掀开茶盖拂了拂浮沫:“挺好的,学琴可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那位沈先生我也见过一面,此人颇具才华,你跟着他要好好学。”
苏含芷:“……好,”
苏含芷应完放下茶罐,转头吩咐流烟,“去把井里镇着的莲子羹取来,再切些冰镇的甜瓜。”
苏兴云转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午后怕是有雨,”他起身整理衣袖,“我得去河堤看看,不多待了。”
一听河堤,苏含芷指尖一颤,梦中“赶工期”“挪用官银”的声音犹然在耳畔响起。
眼珠一转,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丝绦,忐忑地问,“大哥哥,河堤是出什么事了吗?”
苏兴云身形微顿:“你怎么会这么问?”眉心生出一道几不可见的皱痕。
苏含芷软声道:“没什么,只是我瞧二哥哥定期去河堤巡视,有些疑惑而已。”
他转身时面色如常:“今年新修的堤坝,雨季自然要多巡视,”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女儿家别操心这些。”
兄长越是这样避而不答,她心里越是发冷。
那个荒诞的噩梦,看来是真的了。
窗外响起一阵闷雷,苏兴云皱眉道:“我得走了。”
苏含芷送他到门口,他走到门边又回头嘱咐,“茶叶记得用山泉水泡,别贪凉喝太多。”
苏含芷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去。
坐回榻上时,流烟在旁给她摇着团扇,听她道:“等下把茶叶带去琴室。”
流烟试探地问:“又是送给沈先生?”
“嗯。”
流烟憋了许久了,此时忍不住道:“小姐,您对沈先生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他?”
苏含芷闻言心跳突了突,耳尖微红道:“休要胡说。我只是……”
她随口道,“我只是敬重他,觉得他授课辛苦。”
这么严肃又不解风情的性子,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欢他……
而她做的这些事情,初心不过是为了让他喜欢自己,娶自己而已。
苏含芷自我暗示地心道。
*
午后的琴课,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天气闷热得一丝风也没有。
临水轩内,姬玄凌一身石青色广袖直裾深衣坐于案前,手中执笔书写,眼眸专注,一片清清冷冷,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焦尾琴静卧案上,苏含芷坐在琴前,一边抚着琴一边心想,他平日里一本正经,克己复礼,就连矫正她的手势也是用一柄戒尺,极有分寸。等他主动亲近自己,怕是无半点可能。
这般想着,指尖故意拨错一个音。
“错了,”
他声音清冽,没有一丝起伏,头也未抬,“此处应是羽音,你弹成了角音。”
苏含芷故作低落,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无辜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夫子,学生总觉这里指法不顺,可否示范一下?”
她仰着脸,眼神里盛满了期待和一点点狡黠的引诱。
姬玄凌略一沉吟,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旁。
弯下身的一瞬,清冽的雪松香气息顿时包围了苏含芷,她悄悄嗅着。
“看仔细。”
姬玄凌的手指按上琴弦。
苏含芷假装专注地看着他的手,身子悄悄向他挪近了些,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
当姬玄凌示范完毕,她突然凑近他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夫子身上好香,”她强作镇定的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用的是什么香料?”
贴近他的那一瞬,唇瓣几乎贴上他的颈,如羽毛拂过最敏感处。
姬玄凌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直起身拉开距离:“专心琴艺,莫要分心。”声音绷得有些发紧。
苏含芷今日穿了一身娇嫩的杏子黄软罗衫裙,袖口和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衬得一张小脸愈发莹白如玉。一头乌发松松挽了个垂鬟,只簪了一支小小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细微的动作,那点莹光便在她耳畔轻轻晃动。
她仰着脸,脸颊因为方才自己近乎轻薄的举动而薄红,但眼里却盛满了无辜:“夫子还没告诉我呢。”
姬玄凌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捉摸:“坐好,继续练习。”
苏含芷心头那点小火苗被泼了盆冷水,暗道这人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她悻悻退回原处,心不在焉地弹了几个音,突然轻声道:“夫子,学生让人备了茶点。”
不等回应,她已唤流烟进来。
流烟端着漆盘进来,苏含芷接过那套青瓷茶具。
“这是学生的兄长今日刚送来的明前龙井,学生亲自为您……”
她掀开壶盖,突然噤声。
却见茶叶放得太多了,茶水浓得发黑。
姬玄凌看了一眼:“苏小姐想必不常烹茶。”
苏含芷耳根发热。
她确实十指不沾阳春水,方才一时兴起要亲手准备以表诚意,却把茶叶倒多了。
现在这茶苦得吓人,可当着姬玄凌的面又不好倒掉。
“学生……学生喜欢喝浓茶。”她硬着头皮给自己斟了一杯。
姬玄凌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伸手接过茶壶:“在下偏好清淡。”
他动作娴熟地添水稀释,又取出随身带的青瓷小瓶,往她杯里抖了些桂花糖,“解苦。”
苏含芷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甜香冲淡了苦涩。
她偷瞄姬玄凌的侧脸,发现他总是板着的脸上,此时露出些许柔色,眼神带着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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