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含芷喉咙发紧,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她来之前,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清俊年轻,与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而他身上的气场好可怕,看起来比府里最严厉的嬷嬷还要吓人。
苏含芷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依着规矩对着对方盈盈一福,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娇糯:“学生苏含芷,见过沈夫子。”
她努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说完之后,下意识地往父亲身边挪去。
苏呈没察觉到女儿细微的紧张,只当她是初见生人的腼腆。
“这是小女含芷,日后便有劳先生费心教导了。” 苏呈又为“沈先生”介绍道。
“苏小姐。”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平稳从容,姿态疏离而守礼。
苏呈招呼女儿落座,命人斟茶。
接下来的谈话,几乎都是苏呈在说,沈先生偶尔简短地应一两声,多是“嗯”、“可”、“有劳”。
他话虽少,却字字清晰,无半分卑微谄媚。也是因为如此,反而让苏呈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由谈兴愈浓。
苏含芷坐在一旁,只觉如坐针毡,这位沈夫子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好不容易捱到一盏茶毕,苏呈终于切入正题:“先生一路劳顿,本该让先生先好好歇息歇息。只是小女……,学业不可荒废,不知先生今日午后未时三刻,可否就此开始第一课?地点就定在临水轩,那里清静,景致也好。”
沈先生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接着,抬起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含芷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苏含芷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移开视线。
“可。”
依旧是单字作答。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苏呈略一拱手,“大人若无其他吩咐,晚生先告退了,稍做准备。”
“先生请便。” 苏呈笑着起身相送。
对方起身,带着琴童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
人一走,那股无形的的压迫感也随之散去了。苏含芷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芷儿,如何?”
苏呈笑呵呵地转头问女儿,“这位沈先生,琴技了得,颇有才华,你跟着他好好学,定能受益匪浅。”
苏含芷心里暗暗叫苦,她并不在乎受不受益匪浅,只觉得日后受苦受累。
“爹爹……”
她苦着一张小脸,对着父亲撒娇,“这位沈先生好生严肃,女儿有些怕他。”
“严师方能出高徒,”
苏呈不以为意,反而捋着短须,颇感欣慰,“严点好啊,芷儿你性子娇气,正需要这样端方持重的先生来引导引导。好了,你也快回去准备准备,午后第一课,莫要迟了,给先生留个好印象。”
看着父亲不容置喙的神情,苏含芷所有求情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她只得恹恹地应了声,由流烟扶着起身。
“对了爹爹,”
临走之际,苏含芷想起了那个梦,欲言又止。
“怎么了芷儿?”苏呈关怀地问道。
苏含芷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又联想到梦中他的惨境,鼻尖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爹爹,我近来总做噩梦,梦到徐二公子他……他……”
她与徐家二公子徐付礼去年订的婚,六礼已下,只等明年开春完婚。
如今噩梦缠身,梦中情景恍若真实发生的一样,她哪敢轻易嫁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梦到什么了快告诉爹爹。”苏呈心疼地道。
他端详着女儿的脸色,这才发现她眼睛都哭肿了。
苏含芷红着眼睛,将梦中情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父亲。
苏呈听完之后,表情凝重起来。
“怎么办爹爹?我们要不要……退婚?”苏含芷试探地小声问。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一来说出来没人会信梦境成真;二来,徐付礼毕竟是他颇为倚重的属官之子,两家相识多年,关系亲密,无凭无据,仅凭几个相同的梦就指认对方有异心,确实不妥。
果然——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
苏呈扶上她清瘦的肩头,语气稳重,温言劝道,“一个梦而已,醒了就过了。回头让下人给你寻几本有趣的游记话本,或是请个戏班子来府里热闹热闹,散散心就好了。”
苏含芷猜到可能会是这种结果,也没有继续与爹爹争执,她将恐惧压在心底,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含芷表面乖顺听话,心里却有自己的小算盘。
只有她知道,这噩梦有多么的真实和恐怖。
所以也很清楚,噩梦带来的阴霾,并非散散心就能轻易驱散的。
她觉得还是查一查这个徐付礼的底细为好,免得日后酿成大祸,追悔莫及。
从书斋出来,苏含芷仔细回想梦中的细节。
倏然,她想起梦中的徐付礼在与她订婚前偷偷养了一个外室,按当下时间开始算的话,若梦境为真,那外室必然就在这洛州城内,反之梦境便是假的。
思及此,她停了下来,侧过头,小声对流烟吩咐道:“流烟,我这心里仍是不踏实。你今日找人悄悄盯那徐二公子几日,记下他平日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七日后禀报我。”
流烟一怔,旋即很快明白过来小姐的意图为何,颔首应“是”。
***
另一边,苏府管家将“沈先生”引到客院,与其客气地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待管家一走,扮作琴童的贴身侍卫彦行轻轻关上了门。
“王爷,”
彦行上前道,“属下在府中打听了一下,这位苏大人官声尚可,为人勤勉,爱民如子,和之前在城中百姓口中打听过的差不多。密报中说他堤防偷工减料,贪墨百万,怕是存疑。”
且说姬玄凌,即当朝端王,奉皇命来洛州暗查刺史苏呈,为了不打草惊蛇,用离京前伪造好的官书,以京城沈氏的身份进到苏府面试教琴先生一职。
“构陷也好,实情也罢,”
姬玄凌立在窗前,望着庭院中的绿竹,语气清冷,“百万河工银,关乎黎民生死,堤防不固,洪水再至,便是滔天大祸。此事,不能草率。”
“王爷之意是……”
姬玄凌略一沉吟,沉声道:“今日酉时,你先带人盯紧府库和工曹,刺史苏呈、通判徐文征、工曹参军冯德远,此三人,是关键。过两日随本王去探堤防实况,找可靠的老河工和工匠细问,务必在月内查清河工银真实去向。”
“徐文征?冯德远?”彦行记下名字。
“徐文征,洛州通判,佐贰官,分管钱粮刑名。冯德远,工曹参军,经办河工物料采买、民工雇佣。苏呈虽为刺史,但若是徐、冯二人联手蒙蔽……”
姬玄凌眼神锐利,缓缓道,“密报直指苏呈,未免太巧。记住暗查,未得铁证前,不可惊动任何人。”
“属下遵命。”彦行拱手道。
姬玄凌提醒道:“此次来洛州查案非一日之功,密报提及堤防偷工减料,若为真,隐患极大。你先设法查证堤防要害处,特别是水流湍急的河湾、凹岸。若有险情,速报。”
“是。”
彦行话音刚落——
“咳,咳~”
短促而沉闷的咳嗽声自姬玄凌唇间溢出。
彦行一怔,连忙上前将人扶到椅子上,为他倒了杯水。
姬玄凌坐在椅上,弓着清瘦的背脊,握拳抵唇,压下胸口的不适。
见人渐渐平复了下来,没出什么大碍,彦行松了口气。
他面露担忧地道:“王爷,您的病已经拖了两年了,要不要属下寻些当地有名的医士看看?”
姬玄凌两年前突发一场重病,昏迷了几日好不容易醒来,却落下了病根,轻则咳嗽,重则吐血,就连京中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民间能人异士也寻遍了,始终查不出病因,到现在一直靠着药物续命。
他抬手制止,面色有些疲惫地道:“不急,当下查案要紧。”
彦行无奈,只得暂且搁置此事。
其实彦行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他知道自家主子一向深居简出,向来不参与朝事。这次突然向皇兄崇德帝自荐,揽下这件棘手的差事,不得不让他怀疑办事只是幌子,初衷是为了躲避太后催婚。
且说姬玄凌,今年二十有四,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几乎都已经娶亲生子了,但唯独他,迟迟不愿意成家。
这几年来太后一直催婚,而近来两个月催的更紧,姬玄凌实在是躲不开,遵从母后之意面见了京中几名贵女,甚至面见完最后一个时,若非他借身体不适离开,差一点就被母后强行定下婚事。
这时,彦行忽然想起一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姬玄凌端起杯盏,抿了口水:“有话直说。”
彦行迟疑着道:“王爷,属下听闻……这位苏家小姐是苏大人的幺女,娇贵得很,您留神些。”
娇气金贵,又是个美人,任哪个男人遇见了想必都会疼惜垂怜。
可姬玄凌却不会。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公事公办,不近人情,更不会怜香惜玉。
闻言,姬玄凌回想了下方才见过的那个少女。
长得娇,声音也娇,性子想必更娇。
他略一沉吟,从容放下杯盏,一脸淡漠地道:“在本王这里,只有学生和琴。娇贵与否,与琴无关,亦与教学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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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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