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刺入骨髓的针。
林微熹在剧烈的头痛与彻骨的寒冷中恢复意识。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她熬夜加班时熟悉的办公室,而是古色古香、却显得异常陈旧甚至有些腐朽的床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熏香味,混杂着潮湿的霉味。
她不是应该在通宵做完那个百亿并购案的计划书后,趴在桌上休息一下吗?这里是……
一股庞杂而混乱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她的脑海,撕裂着她的神经。
原主叫林微熹,十六岁,是大周朝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然而这个身份并未给她带来尊荣,反而成了她的枷锁。半月前,她在府中后园失足落水,被一名低等仆役救起。虽性命无虞,但当时衣衫不整、肌肤外露的情景被众多下人乃至前来做客的几位官家小姐目睹。
于是,“永宁侯府嫡女不知廉耻,与仆役有染,落水乃幽会所致”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了整个京城。尽管侯府极力压制,但“失贞”的污名,在这个礼教大过天的时代,已足以将一个女子彻底摧毁。
父亲永宁侯林振威,觉得她让家族蒙羞,盛怒之下将她禁足在这座偏僻破败的“秋棠院”,不闻不问,形同放弃。府中下人惯会捧高踩低,饮食用度克扣得厉害,这屋里才会这般寒冷。
而原主,那个真正只有十六岁、性格懦弱、被流言蜚语击垮的少女,在昨夜一场高烧和极度惊惧中,香消玉殒。
再醒来,内核已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在投行厮杀多年,见惯风浪的林薇。
“真是……荒唐。”林微熹撑着剧痛欲裂的头,艰难地坐起身。单薄的丝绸寝衣根本无法抵御初春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她环顾四周,房间很大,但摆设简陋,仅有的几件家具都露出了陈旧的木色,窗纸上甚至还有破洞。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半旧棉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一盆水,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她约莫十四五岁,面黄肌瘦,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名叫春桃。
“小姐,您醒了!”春桃看到坐起来的林微熹,眼睛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带着哭腔,“您昨晚烧得厉害,可吓死奴婢了。奴婢去求夫人请大夫,可……可夫人说,说……”她嗫嚅着,不敢说下去。
林微熹声音沙哑地接话,语气平静得可怕:“说我这等丢尽家族颜面的人,死了倒干净,免得活着继续玷污门楣,是吗?”
春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滚落:“小姐……”
记忆翻涌,这位“夫人”并非林微熹的生母,而是继母柳氏。原主生母早逝,柳氏表面贤惠,背地里却没少纵容甚至煽动对原主的欺压。
“起来。”林微熹看着她,记忆里,这丫头是唯一对原主不离不弃的人,“以后不要随便跪我。膝盖直起来,人才能站稳。”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让春桃愣愣地止住了哭声,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去打水,我要洗漱。另外,今天的早膳是什么?”林微熹掀开那床硬邦邦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向那个破旧的梳妆台。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五官底子极好,柳眉杏眼,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心境郁结,显得毫无神采,唯有一双眼睛,此刻深邃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里面是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审视。
春桃连忙道:“早膳……厨房只给了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半个硬馒头。奴婢这就去取来。”
“不必取了。”林微熹淡淡道,“那样的东西,吃了与不吃有何分别?只会提醒我们,如今是何等境地。”
她打开梳妆台上那个空荡荡的首饰匣,里面只剩下几支最不值钱的素银簪子。原主稍好些的首饰,早被那些势利的嬷嬷丫鬟们以各种名目“借”走或克扣了。
“小姐,不吃东西怎么行,您身子还虚着……”春桃急道。
“饿一顿死不了人。”林微熹拿起一把木梳,慢慢梳理着干枯打结的长发,“但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会饿死,或者冻死在这里。”她必须立刻改变现状。第一步,是活下去,并获得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女子娇俏却带着刻薄的笑声。
“哟,这秋棠院还真是越来越破败了,大老远就闻到一股穷酸晦气味儿。”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个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芙蓉锦缎袄裙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了进来。她容貌秀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蔑与算计。
来人是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苏月柔。她父亲是地方小官,将她送来京城,指望她能在侯府的庇护下攀上一门好亲事。记忆中,就是这位看似温婉善良的表姐,在原主落水后,“不经意”间向几位来做客的手帕交透露了原主“行为不检”的“蛛丝马迹”,成了流言扩散的关键推手。
苏月柔用手帕掩着鼻子,嫌弃地打量着房间,目光最后落在只穿着单薄寝衣、赤脚站在地上的林微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快意的嫉妒。即使落魄至此,林微熹那张脸,依旧能轻易勾起她的嫉恨。
“表妹可算是醒了,听说你病得厉害,姐姐我心里真是担忧得紧。”苏月柔语气充满了虚伪的关切,“只是表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这衣衫不整、赤足披发的样子,若再被哪个不长眼的外男瞧了去,怕是……唉,姐姐真是为你操心啊。”
春桃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
林微熹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杏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羞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苏表姐。”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未经通传,擅闯我的房间,这就是你苏家的家教?还是你觉得,我永宁侯府的嫡女院落,是你想来便能来的地方?”
苏月柔一愣,完全没料到林微熹会是这个反应。按照以往,这个懦弱的表妹早就该羞愤欲死,哭着躲起来了。今天怎么……
她强笑道:“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我也是关心你……”
“关心?”林微熹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是关心我死了没有,好让你这‘客居’的表小姐,更能名正言顺地在这侯府里,以‘半个主人’自居吗?”
这话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苏月柔脸上。她最恨别人提她“客居”的身份。她的脸色瞬间涨红:“你!林微熹,你别不识好歹!你一个声名狼藉、被家族放弃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嫡女的架子!”
“我是被父亲禁足,并非被逐出家族。只要族谱上我的名字一日未除,我一日便是这永宁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林微熹向前一步,明明比苏月柔还矮一些,那逼人的气势却让苏月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而你,苏月柔,永远只是个客人。主人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客人置喙。现在,请你出去。”
“你……你放肆!”苏月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微熹,“你做出那等丑事,还敢如此嚣张!”
“丑事?”林微熹眸光一厉,声音陡然提高,确保院外可能经过的下人都能听见,“我落水遇险,是被仆役所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了你嘴里,怎就成了丑事?莫非表姐认为,当时我合该淹死,以全这所谓的‘清白’名声?你的心肠,未免也太狠毒了些!还是说,这流言蜚语,本就出自表姐你之口?”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直透人心。苏月柔被她看得心底发寒,竟一时语塞。她感觉今天的林微熹像完全变了个人,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你血口喷人!”苏月柔色厉内荏地尖叫,“我好心来看你,你竟如此污蔑我!我们走!”她生怕再说下去会露出马脚,赶紧扶着丫鬟,灰溜溜地走了,背影颇有几分仓皇。
春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苏月柔走远,才猛地回过神来,激动地看着林微熹,眼中充满了崇拜:“小姐!您……您刚才太厉害了!”她的小姐,好像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垂泪的受气包了!
林微熹却没有丝毫得意,她走到窗边,看着苏月柔主仆二人消失在院门外,目光沉静。
“春桃,我们现在的处境,如同釜底游鱼。”她轻声道,语气却异常坚定,“外有名声所累,内有小人环伺,父亲厌弃,下人欺凌。若再不自救,唯有死路一条。”
春桃似懂非懂,但坚定地点点头:“小姐,奴婢都听您的!”
“好。”林微熹转过身,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而有神采,“首先,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去,把院里所有还能动用的、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包括我那几支银簪子,再去库房领这个月的炭火和份例。”
“小姐,库房那些人……他们肯定不会给的。”春桃面露难色。
“他们不会给,但我们不能不去。去了,拿不拿得到是能力问题;不去,就是态度问题。”林微熹冷静地分析,“我们要的,就是一个‘他们不给’的结果。有了这个结果,我们才能做下一步的事。”
她附在春桃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春桃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用力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这就去!”
春桃离开后,林微熹走到书案前。案上积着薄灰,只有最劣质的笔墨。她研墨,铺开一张粗糙的纸。
她的处境危如累卵,必须破局。而破局,需要资本。这资本,可以是钱,可以是权,也可以是——名。
她需要一场“意外”,一场能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位能决定她命运的皇帝,注意到她的“意外”。记忆中,再过几日,便是元宵宫宴……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元宵。
墨迹未干,窗外忽传来春桃与人争执的声音。
“李嬷嬷!这是我们小姐这个月的份例,你们怎能克扣得只剩下这么点?!”
“哟,春桃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府上如今开销大,秋棠院就你们主仆二人,这些足够了。再说了,一个丢了清白的姑娘,还要那么多好东西做什么?没得糟蹋了!”
林微熹放下笔,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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