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仙侠玄幻 > 寒门贵骨 > 第2章 王氏门庭深似海

第2章 王氏门庭深似海

鞭风已至脑后。

阿丑蜷缩在恶臭的泥浆里,能听见那粗糙皮索撕裂空气的尖啸。

他死死闭眼,肩背绷紧,准备迎接又一轮灼骨的剧痛。

“赵头儿!赵头儿且慢!”

一个带着惊惶的细弱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预想中的鞭笞并未落下。

阿丑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透过黏在脸上的脏污发丝看去。

是那个在马厩角落缩着的、年纪更小的奴仆,

此刻正连滚爬爬地扑过来,不顾地上的污秽,

死死抱住了监工赵大魁即将落下的粗壮手臂。

“赵头儿息怒!息怒!”

小奴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吓得惨白,却不肯撒手,

“阿丑哥…阿丑哥他刚来,还不熟规矩,冲撞了贵人!

您大人大量,饶他这回吧!这马粪…这马粪小的替他清!

加倍清!求您了赵头儿!”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额头在泥地上磕得砰砰响。

赵大魁被阻了势头,本就火气冲天,

抬脚就想把这碍事的小崽子踹开。

但目光瞥到回廊下,

王烁那两道冰冷刺骨、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动作不由得一滞。

那眼神里的阴郁和寒意,竟让他这惯于作威作福的粗胚也心头一凛。

“哼!”

赵大魁强行压下火气,重重啐了一口,

鞭子终究没再抽下,只是狠狠点着地上的阿丑和小奴仆,

“算你小子命大!小栓子,你替他?好!

马厩、后巷、还有东院角门那片,天黑前都给老子弄干净!

有一星半点污糟,老子扒了你们两个贱种的皮!滚!”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留下两个几乎瘫软的少年。

小栓子抖着腿爬起来,又伸手去拽阿丑。

阿丑借着那点微弱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直,镣铐哗啦作响。

他目光扫过回廊,王烁的身影已经消失,

只有那两个随从留下讥诮的冷笑,也扬长而去。

“阿丑哥…快、快干活吧…”

小栓子声音还在发颤,眼里全是后怕,

手脚却麻利地捡起丢在一旁的铁铲塞到阿丑手里,自己也抓起另一把。

阿丑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马粪与血腥味的浊气,握紧了冰冷的铲柄。

活下来了。

用最卑微的姿态,靠着另一个同样卑微者的磕头乞怜,活下来了。

夕阳的残光给巍峨的府邸镀上一层暗金,

却丝毫照不进奴仆们归巢的角落。

小栓子几乎是拖着阿丑,一步一挪地穿过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与庭院。

白日里受的鞭伤和过度消耗的体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阿丑的意志。

每一步,脚踝的镣铐都在提醒他此刻的身份。

汗水混着背脊伤口渗出的血水,将粗麻短褐紧紧黏在身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然而,琅琊王氏的气象,也在这穿行中,如同巨兽般展露獠牙。

高门广厦,飞檐如翼。

主院正堂的歇山屋顶,覆盖着厚重的青黑陶瓦,在暮色中沉默地指向苍穹。

粗大的朱漆廊柱需数人合抱,

柱础上雕刻着繁复的瑞兽祥云。

巨大的匾额悬于门楣之上,金漆书就的“德泽绵长”四字,

在灯笼初上的微光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曲水流觞,移步换景。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奇石堆叠成嶙峋假山,引一湾活水潺潺环绕。

水面漂浮着几盏精致的荷花灯,尚未点燃。

岸边亭台精巧,檐角挂着铜铃,晚风过处,发出清冷细碎的声响。

几个穿着素雅绸衫的婢女,

捧着香炉、琴囊,步履轻盈地走过九曲石桥,

裙裾拂过阶上青苔,不染纤尘。

华服如云,等级森严。

迎面走来几位锦衣少年郎,宽袍博带,大袖飘飘,腰间缀着美玉香囊。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笑着,口中吟哦着玄奥清雅的句子,偶尔爆发出疏朗的笑声。

所过之处,无论是捧着食盒的健妇,还是抬着箱笼的粗仆,

皆如潮水般迅速退避到道路两侧,深深垂下头颅,屏住呼吸,

直到那阵清雅的熏风远去,才敢直起身,继续自己沉默的奔忙。

阿丑被小栓子拉着,也一次次机械地退让、低头。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看到那些光鲜亮丽的鞋履从眼前晃过,

都像是在他心口剜上一刀。

前世,他亦是这云端上的人。

最后一道矮门,隔绝了所有光鲜。

门后,是另一重天地。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霉味、劣质油脂和未洗净便溺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低矮的土坯房挤挤挨挨,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草筋。

唯一的光源是几盏昏暗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欲熄。

巨大的通铺上堆满了破旧发黑的被褥,

十几个刚结束一天劳役的奴仆,

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软泥,瘫倒其上,发出沉重疲惫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这就是阿丑和小栓子的“家”。

“开饭了!都死过来!”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昏暗的光线下,

一个身材干瘦、颧骨高耸的妇人叉腰站在门口,

脚边放着两个巨大的木桶。

一桶里是浑浊发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薄豆粥,

另一桶则是颜色可疑的清水。

麻木的人群动了起来,

拖着疲惫的身体围拢过去,

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破口的陶碗。

妇人拿着一个长柄木勺,

舀起一勺豆粥,动作粗暴地倾倒下去。

分量全凭她的心情和眼缘。

一个试图往前多挤半步的年轻奴仆,被她兜头一勺滚烫的稀粥泼在脸上,

烫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挤什么挤?下贱胚子!

饿死鬼投胎?滚后面去!”

妇人尖声叱骂,唾沫星子乱飞。

她舀起下一勺,却精准地倒进一个早早候在一旁、脸上堆着谄笑的奴仆碗里,

分量明显多出不少。“王五哥,您辛苦,多喝点!”

阿丑沉默地排在最末。

轮到他时,桶底只剩下一点稀薄的汤水,勉强盖住碗底几粒豆子。

妇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只是空气。

旁边的小栓子也只得了小半碗,

但他似乎早已习惯,捧着碗小心地退开。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阴影坐下。

阿丑看着碗里浑浊的汤水,

前世琼浆玉液、珍馐美馔的记忆疯狂翻涌,

胃部一阵剧烈抽搐。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端起碗,将那带着馊味的冰冷液体灌了下去。

粗粝的豆子刮过喉咙,带来一阵恶心。

“阿丑哥,”

小栓子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讨好,

悄悄从怀里摸出小半块被压得变了形的、沾着污迹的粗面饼,

飞快地塞进阿丑手里,

“给…省着点吃,夜里顶饿。”

阿丑手指碰到那点带着微弱体温的硬物,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向小栓子。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小心翼翼的善意,和深藏的、对饥饿的恐惧。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半块饼掰开,稍大的那半塞回小栓子手里。

小栓子愣了一下,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饼,又看看阿丑冷漠的侧脸,

眼眶突然有点红,低下头,小口小口珍惜地啃了起来。

饭后是短暂的“学规矩”时间。

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老仆被唤来,负责训导新来的和“不懂事”的奴仆。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

老仆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在这府里,命不是自己的!是主子的!”

“见主子,三步外就得跪下!

头磕到地,这叫稽首!眼睛只能看主子的鞋尖!

敢抬头乱瞟,挖了你的眼珠子!”

“主子问话,只能答‘诺’!

不准说‘是’,更不准说‘知道了’!

那是找死!”

“行路遇主子仪仗,立刻退避道旁!

退慢了,冲撞了贵人,打死勿论!”

“主子院里的东西,一草一木,一片叶子掉地上,没让你捡,你碰一下,就是偷!剁手!”

一条条冰冷如铁、浸透着血泪的规矩,如同沉重的枷锁,

被老仆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宣判出来。

阿丑站在人群中,身体僵硬,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前世,他是定规矩的人。

今生,他成了规矩下挣扎的蝼蚁。

他模仿着周围人的姿态,垂首,敛目,

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恭顺的样子。

但每一次因老仆的呵斥而下意识想要挺直的脊梁,

都在无声地抗争,带来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屈辱与剧痛。

跪下去,活下去。这四个字,如同毒咒,反复在心底回响。

翌日,天刚蒙蒙亮。

阿丑和小栓子便被分派了新的活计——

洒扫西跨院一处相对偏僻的回廊。

这里离主宅核心稍远,却连着府邸西侧一个单独的院落,

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小小的匾额:“静篁苑”。

比起主院的恢弘,这里显得清冷简朴许多。

“这是…烁少爷的院子。”

小栓子一边费力地挥动比他还高的扫帚,一边小声对阿丑说,

语气里带着一丝本能的敬畏和疏离,

“咱们就在外头扫干净就行,千万别往里探头,里头有专门的丫头小厮伺候。”

阿丑动作未停,木然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浮尘,

眼角余光却已将这院落外围扫视数遍。

青砖墙略显斑驳,院中几竿修竹探出墙头,在晨风中飒飒作响,

透着一股与这豪门格格不入的清冷孤寂。

辰时初刻,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烁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显得过于老气的湖蓝色锦袍,

脸色在晨光下更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他脚步匆匆,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朝着主院方向走去——

那是给嫡母郑氏晨昏定省的时辰。

阿丑和小栓子立刻退到回廊最边缘,深深垂首,大气不敢出。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烁回来了。

脚步比去时沉重了许多,嘴唇抿得更紧,下颌线条绷得僵硬。

阿丑在他经过时,捕捉到他锦袍袖口处一道细微却新鲜的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攥过。

他径直回了静篁苑,院门在他身后沉闷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静篁苑的院墙。

阿丑被指派清理墙根滋生的几丛杂草。

隔着爬满藤蔓的花窗,他隐约能看到书房一侧敞开的支摘窗。

窗内,王烁独自坐在书案后。

案头堆着厚厚的书卷,

并非时下流行的玄奥清谈之作,而是《盐铁论》、《孙子算经》甚至一些地方志书。

他低着头,手中毛笔悬停许久,才落下,在纸上书写。

笔锋起落间,阿丑竟从那专注的侧影中,看到了一丝被压抑的、不甘于现状的锐利锋芒。

傍晚时分,院门再次开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布裙、头上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的妇人,

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低着头,步履轻悄地走了出来。

她约莫三十许人,面容依稀能辨出几分清秀,

但眉眼间刻满了风霜和谨小慎微,正是王烁的生母周姨娘。

王烁将她送至院门口。

周姨娘停下脚步,转过身,飞快地抬眼看了儿子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将手中的篮子往王烁手里塞了塞,

然后迅速退后一步,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细若蚊呐:

“少爷…早些歇息。” 说完,不敢再多停留,

转身匆匆沿着小径离去,

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王烁提着那小小的篮子,站在门口,望着母亲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久久未动。

夕阳的余晖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阿丑从花窗的缝隙里,清晰地看到了少年紧握的拳头,和那双眼睛里翻涌的、近乎痛苦的关切与深沉的无力感。

夜晚,通铺上鼾声四起。

阿丑躺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垫上,

背上的鞭伤在汗水的浸润下隐隐作痛。

黑暗中,他睁着眼,毫无睡意。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挪了过来,挨着他躺下。

是小栓子。

“阿丑哥,”

小栓子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点神秘兮兮,

“你今儿瞧见周姨娘了吧?

唉,真可怜,在主母院里,听说动辄就被罚跪呢…”

阿丑没应声,只是呼吸放得更轻。

小栓子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小声絮叨起来,

像一只在黑暗中收集信息的小老鼠:

“府里最近可不太平。

大少爷(王勉)那边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是对烁少爷,哼,逮着机会就踩一脚!”

“我今儿去浆洗房送东西,听那边婆子嚼舌根,

说老爷(王晏)最看重大少爷了,请的先生都是最好的。

烁少爷?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还想跟大少爷争?”

“还有啊,二房的三老爷,

前几日好像因为城西那间铺子的出息,

跟大房管事的吵了一架,闹得可凶了,差点掀桌子!

啧啧,都是主子,争起钱来也跟咱们抢豆饭似的…”

这些零碎的、来自府邸最底层的闲言碎语,

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小栓子毫无保留地倒了出来。

阿丑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冰冷的眼底,信息如潮水般汇集、分析、沉淀。

王勉的跋扈,王晏的偏心,

各房之间的明争暗斗,王烁母子的艰难处境…

琅琊王氏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门庭之下,缝隙已然丛生。

小栓子说得口干舌燥,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渐渐低下去。

临睡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又凑近阿丑耳边,带着一丝孩童发现秘密的紧张和兴奋,压得极低地说:

“对了,阿丑哥!听说明天有贵客要来府里!

好像是…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管事的今天脸都拉得老长,各处都严查呢!

咱们这几天可得千万小心点,别触了霉头!不然…”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黑暗中看不清,但那恐惧的颤音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说完这句,小栓子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脑袋一歪,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黑暗中,阿丑缓缓地、无声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冰冷粗糙的土墙。

背上的鞭痕火辣辣地疼。

贵客?大人物?

他闭着眼,

前世纷繁庞杂的记忆碎片在识海中沉浮、碰撞。

在这等级森严、危机四伏的琅琊王氏门庭内,一丝极其微弱、冰冷的光,悄然点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洄天

逆鳞

生生不灭

诡仙

过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