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口的空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在炽阳那声饱含委屈与愤怒的“你护着她?!”之后,瞬间凝固、炸裂!竹舍内弥漫的浓郁药香,被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杀伐之气蛮横地驱散、撕裂。
炽阳紧握着离明刀,刀身赤红,嗡嗡震颤,如同她此刻剧烈起伏的心跳和翻腾的怒火。刀锋上残留的灼热气息扭曲了空气,将几片从破门处飘入的辛夷花瓣瞬间烤得焦黄蜷曲。她俏脸涨得通红,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般活力的杏眼,此刻被一层水汽模糊,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离坎,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冷月。
离坎挡在冷月身前,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他并未拔刺,但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比袖中的巽震刺更加迫人。他眼神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被强行压下的、关于旧伤与血仇的惊涛骇浪,以及一丝对眼前这无理取闹场面的不耐。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拂袖卸力的姿态,袖口微微垂落,遮住了手腕,但那无形的、如同极地寒风般的压迫感,却清晰地笼罩着整个竹舍。
冷月站在离坎身后半步,左臂的伤口在方才格挡炽阳的离火破军斩时被轻微牵动,一丝殷红在素白的衣袖上晕染开来,如同雪地红梅,刺目而清冷。她面上轻纱遮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秋寒潭,映照着眼前炽烈的怒火与冰冷的对峙,不起一丝涟漪。她缓缓将泽兑剑归入素布包裹的剑鞘,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拂去衣上微尘。
“够了!”
神医兑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沉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压制住了即将再次爆发的冲突。他一步踏前,站在了三人之间,素青色的葛袍无风自动,一股温和却异常浑厚精纯的气息自他身上弥散开来,如同春日的暖阳,无声地抚平着空气中躁动的杀意与灼热。
“百草谷内,只救人,不杀人!”兑泽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炽阳手中嗡鸣的离明刀,又落在离坎冰冷的面容和冷月臂上的血痕,最终定格在炽阳那张写满委屈与倔强的脸上。“少门主,怒火攻心,于伤无益,更易蒙蔽慧眼。离坎小友与这位姑娘,”他指了指冷月,“皆是身负重伤之人,来此只为求医问药。你所言‘劫镖之仇’,可有真凭实据?仅凭臆测便刀剑相向,非侠义所为,更非离火刀门少门主应有之风范!”
他的话语平和,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炽阳心头。尤其是最后一句“离火刀门少门主应有之风范”,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被怒火包裹的冲动。炽阳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颤抖,那股焚尽一切的怒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虽然依旧灼热,却不再失控地蔓延。她想起了父亲的严厉教导,想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更想起了…离坎那冰冷眼神背后的复杂,以及坤元山庄那夜的重重疑云。是啊,证据呢?仅凭离坎出现在劫镖现场附近?仅凭他和这个清冷的女人在一起?
委屈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比刚才更加汹涌。她不是为了什么“少门主风范”而委屈,而是为了离坎那毫不犹豫护住别人的姿态,为了自己一路追寻却换来如此冰冷的对峙!她猛地转过头,不再看离坎,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是对着兑泽说的:“好!就算…就算劫镖之事有疑!那他呢?!”她猛地指向离坎,“他在风陵渡伤我门人,废李燚手腕,让王炎当众出丑!这笔账,总该算吧?!离火刀门的脸面,不能就这么算了!”
离坎闻言,冰冷的眸光终于微微转动,落在了炽阳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只有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她口中那件令离火刀门颜面扫地的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冰冷,不带任何情绪:“他们自取其辱。”
“你!”炽阳被这六个字噎得胸口发闷,刚压下去的怒火“噌”地又窜了起来!离明刀上的火焰再次升腾!
“少门主!”兑泽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同时一股柔和的气劲无声无息地拂过炽阳持刀的手腕,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抚平了她即将爆发的内力波动。“江湖恩怨,何时清算,自有公论。但此刻,”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离坎手臂的旧伤和冷月臂上的新伤,最终落回炽阳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三位皆是伤者。伤者,当以疗伤为要。怒火攻心,旧伤未愈又添新创,非智者所为。更何况…”
兑泽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如同穿透了竹舍的墙壁,望向了谷外那即将因“山河令”而掀起腥风血雨的江湖。他拿起桌上那半支闪烁着幽绿寒芒的“蚀骨醉”毒镖,还有那枚冰冷的“影”字铜牌,将它们轻轻推到竹几中央。
“影堂重现江湖,手段阴狠毒辣,更与二十年前龙渊阁旧案有所牵连。‘山河令’在此刻现世,引得八方云动,黑白齐聚。坤元山庄一夜,镖货被劫,疑点重重,各方势力暗流汹涌…”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这已非简单的门派恩怨或个人仇杀。此令,已成风暴之眼!卷入其中者…”
兑泽的目光逐一扫过离坎、冷月、炽阳,一字一句,如同命运冰冷的判词:
“无论你追寻的是血海深仇,是师门旧怨,还是门派功业…前路皆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竹舍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谷外飞瀑的轰鸣声,透过破损的门窗隐隐传来,如同遥远天际传来的、沉重而压抑的战鼓。药香依旧弥漫,却再也无法带来宁静安详,反而混合着毒镖的腥甜、铜牌的冰冷、离坎身上散发的寒意、炽阳刀上的灼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不祥预感的氛围。
离坎的拳头在袖中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兑泽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心中翻腾的恨意迷雾,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凶险。但“九死一生”、“万劫不复”这些词,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如同投入火海的薪柴,让那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决绝!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影”字铜牌上,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血仇的线索就在眼前,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必踏之!
冷月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眸光落在兑泽手中的毒镖上。师门血案、影堂杀手、龙渊旧事…这些碎片正在兑泽的话语中逐渐拼凑。她追踪吴钩至此,绝非偶然。这“山河令”风波,或许正是揭开师门惨剧真相的关键钥匙。“九死一生”…对她而言,不过是追寻路上必然的代价。她轻轻抚过包裹着泽兑剑的素布,指尖传来剑鞘冰凉的触感,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冷静而坚定。
炽阳紧咬着下唇,离明刀上的火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收敛于刀身之内。她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兑泽话语点醒的、对未知风暴的深深忌惮。她追寻离坎而来,起初是怒火驱使,后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不服,一心只想讨个说法,证明自己。可兑泽的话,却像一盆冰水,让她瞬间看清了自己正站在一个何等巨大的漩涡边缘!离火刀门的功业、父亲的期望、自己的骄傲…在这足以吞噬一切的“山河令”风暴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九死一生…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炽阳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复杂地看向离坎,“我不管你们追查什么血仇旧案!也不管什么影堂山河令!但离坎!你伤我门人之事,还有…还有…”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冷月,那“狗男女”三个字终究没能再说出口,只是倔强地昂起头,“总之,你去哪,我跟到哪!休想甩开我!这笔账,我炽阳记下了,自有跟你清算的时候!” 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给自己找的、继续跟随的理由。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那份炽热的情感,已在不知不觉中,从单纯的愤怒与不服,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离坎终于将目光从铜牌上移开,冷冷地瞥了炽阳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厌烦。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左臂的伤口在蛇衔草药力和履霜诀的压制下,麻痒感已大为减轻,但失血和毒素侵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他需要尽快恢复,前面的路,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转向兑泽,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冰冷:“多谢先生援手。毒伤已缓,旧伤…非一日之功。告辞。” 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要去的地方,是龙渊阁废墟。那里,是二十年前一切悲剧的起点,或许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终点!无论这老丐坤艮隐瞒着什么,无论影堂和乾元尊有何等势力,他都要去!线索指向那里,血仇的源头也在那里!
冷月几乎在离坎起身的同时,也做出了决定。她对着兑泽盈盈一礼,声音清冷如故:“多谢先生赠药解毒。小女子追查之事,线索亦指向龙渊故地。同路而行,或有照应。” 她没有看离坎,也没有看炽阳,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然明了。影堂杀手吴钩虽暂时失去踪迹,但他出现在坤元山庄,又持有与龙渊旧案相关的毒镖,其目的很可能也与龙渊阁有关。追寻吴钩,就是追寻师门血案的真相!而龙渊阁,是绕不开的地方。
兑泽看着眼前这三个目的不同、性情迥异、却因命运之线诡异缠绕而即将同行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不再劝阻,只是从药柜中取出几个青玉小瓶,分别递给三人:“此乃‘清瘴避毒丹’与‘金疮生肌散’,山野险恶,聊作防备。望三位…珍重。”
离坎默然接过药瓶,贴身藏好,对着兑泽再一拱手,转身便向竹舍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青色的身影穿过破门,融入谷口弥漫的晨雾之中,孤峭而决绝。
冷月对兑泽再次颔首致意,素白的衣袂飘动,如同流云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与离坎数步的距离。
“喂!等等我!”炽阳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憋闷和不服再次涌起。她将兑泽给的药瓶胡乱塞进怀里,对着兑泽匆匆抱了抱拳:“多谢先生!” 随即抓起离明刀,火红的身影如同一团跃动的火焰,几步便冲出了竹舍,朝着离坎和冷月消失的方向追去,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在谷口回荡:
“离坎!你去哪,我跟到哪!休想甩开我!”
竹舍内,只剩下兑泽一人。他走到门口,望着谷口方向。晨雾渐浓,三道身影——青如寒冰,白似冷月,红若烈火——已消失在迷蒙的雾气深处,只留下浅浅的足迹,很快也被湿气覆盖。山谷中,药香依旧,飞瀑轰鸣,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宁静祥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离坎的冰冷恨意、冷月的清冷执念和炽阳的炽热宣言。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兑泽口中溢出,充满了悲悯与无奈。“龙渊…血雨…又将至矣…”
而在竹舍后窗的阴影里,那个佝偻的身影——老丐坤艮,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他抱着破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离坎三人消失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市侩与惫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深沉的悲伤。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影”字铜牌,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山岳的叹息,消散在渐渐升腾的晨雾之中。
“少主…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