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掌柜也算没有辜负段呦呦的期待,不过两日,安排在米铺的护卫就传来口信,程掌柜刚刚夜里出门了。
护卫来得急,房门向外敞开着。
段呦呦听完后,就在门边看到了段十七。
今日傍晚过后他就没出现在段呦呦面前了,此时突然出现倒是出乎意料。
“小姐,我和你去。”
段呦呦向前走了几步,他眼里不似前两日那般急切执着了。
段十七的功夫段呦呦见识过一些,带着她也可以身轻如燕的穿行。
没时间多做犹豫,段呦呦干脆放弃了单让那两个护卫前往的想法,正好借机亲眼看看情况。
段呦呦刚走到段十七身前,他就十分熟练的转身弯腰,甚至不等段呦呦开口,像是笃定了段呦呦一定会同意。
段呦呦摆手让护卫先走,然后双手扶着段十七的肩背,抬腿攀了上去。
“十七,我抓好了。”,段呦呦双手抓在段十七肩上。
段十七回头看了一眼,确保她安稳趴着了,才将手驾到腰腹,起身向外飞跃离去。
夜里的珠玑比白日里要凉上许多,几乎看不到夜出的行人,像一座寂静安睡的空城。
段十七速度很快,行动过程中也很稳健,段呦呦的腿被他紧紧用手臂驾着,手上松松地抓着他肩上的衣料也不用担心会被他摔下去。
自从那天和段十七在书桌前吃完米糕后,段呦呦就很少能见着段十七了,除了自己心虚刻意避开之外,应该也有段十七自己躲着她的原因。
毕竟以他的那股傻劲,要是段呦呦不想见他,他也会巴巴地在门口守着,让段呦呦能偶尔瞟到他的身影。
段十七的速度恍然慢下来,跳下屋檐,站在墙角下,上身微微弓着。
“前面那个黑影就是程掌柜,我们跟在他身后。”,段呦呦轻轻开口。
以程掌柜矮壮的体型,独自走在这清冷的街道上很是打眼。
段呦呦的手虚搭在段十七肩上,拍了两下,正准备让他放自己下来,却被段十七先一步开口问道,“小姐刚刚为什么不直接上来。”
他说的是刚才在段呦呦门前背她的时候,段呦呦是等护卫转身离开了才上去的。
段十七还没有把人放下来,藏在墙边,慢慢跟在程掌柜身后走着。
路遇月光时,段十七回头看她,发现她又在看着自己的脖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段十七记得,这是第二次了。
“十七,虽然打探商机是在所难免,但我是正经生意人,爬墙偷听这种事,我们还是遮掩着点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段呦呦尽量不把自己往邪门歪道的匪徒之流上靠,本就只是打探珠玑米铺的秘密,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出来,既惊动了程掌柜,又有损段家商号的形象。
况且上行下效的,有些想法段呦呦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行事时总要自持仪容,做个稳重端方的样子,再不济也要撑出个稳妥的架子,下面的人做起事来也能放心些,不至于乱了手脚。
“是,我知道了。”,段十七终于松开紧绷的嗓子,轻轻吐出几个字。
不知道是哪句回答入了段十七的眼,愉悦轻快的畅爽从胸腔开始蔓延,流经喉间时甚至忍不住溢出几声极微弱的笑声,轻微到连段十七自己都恍惚了一阵。
段十七背着段呦呦,一路向前,段呦呦看着他隐在暗处的半边脸,多了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神秘。
月光断断续续地透过墙缝和屋檐照射到小路上,段呦呦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眉骨深邃,眼帘倒是长得清晰,在眼窝处凸出两小排弯曲的短扇,看不出神情。
“十七,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段呦呦被背着走了一段,又不是瘸了腿不能走,多少有些不自在。
话音刚落,段呦呦就被段十七带上了高处。
“啊——”,失重感再次袭来,段呦呦吓得立马勒紧了段十七的脖子,耳边除了自己的轻呼,还有一声模糊的“小姐”,段十七刚刚好像叫她了。
段呦呦低头看去,他们现在在一座院子里的树上,已经辨不出刚刚走的是哪条街道了。
段呦呦在记路这一块有些吃力,尤其是夜里。
“小姐,程掌柜进来了。”,段十七语速不似之前那般轻快,有些沉重的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等他进屋里了我再带你下去。”
“十七,哪里不对劲吗?”,段呦呦气息不稳地问着。
她还没从刚刚的骤变中缓过来,那时只顾着看段十七了,竟没有发现程掌柜的方向有变。
“没有。”
段十七闭上眼,偷偷动了动被紧紧环住的脖子,试图调整气息,将心肺间那股四处流窜的狂躁和闷热压制住,随便找个地方压到哪里都行,但段十七绝不可能让它窜出来。
前一刻,段十七还因为段呦呦的回答不加克制地放纵了一番,如今要重新压住那股陌生邪门的燥热,倒给他徒增艰难,早知……
段十七没力气去反悔了,直到现在,他心里也没几分后悔的意思。
段呦呦说的那句“我们”听在段十七心里,实在是熨帖到他每一个扭曲的角落都舒展开了,长久折磨他的沉疴旧疾都消散了片刻,他怎么能不纵情开怀,如今再难受他都认。
程掌柜开门进来了。
段呦呦看不出周围有什么埋伏,也不敢再出声了,屏息看着程掌柜大摇大摆地从院门慢慢走向中间的正屋。
程掌柜敲了三声门,没一会儿,屋里就亮起了一盏烛灯,有人将他请进去了。
屋里那人背光而立,段呦呦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进门的程掌柜挡住了,随即那门就被紧紧关上,一点光也没露出来。
正屋两侧是两间漆黑的厢房,虚掩着没有关上,段呦呦拿不准里面是不是有人候着。
从树上下去只能在正屋的窗边听着,若是段十七脚步轻,也许可以带着直接她到屋檐上,房屋低矮,要听清应该不难。
段呦呦抽出手想要提醒段十七,却发现手心,乃至袖口处,都带着点点湿汽。
“十七,怎么了?”,此时很晚了,空气里的余热已经被海边传来的凉意取代,怎么会流汗?
段呦呦上手掰过段十七的脸去看他,树影下的月光都被挡得差不多了。
段呦呦视觉受阻,手上的触感却很清晰,刚刚手里的水汽已经随着她的抽离而散开,如今摸上他的侧脸才发现,耳边流的汗更多,下巴上也有一点未干的水迹。
“小姐。”,段呦呦的手被段十七单手拉下,“他们进去了,我们也下去吧。”,段十七的声音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了,只是她听在耳边总觉得有些沉闷。
段十七将那只被汗水打湿的手放回自己肩上,带着段呦呦轻巧地跳到地上,便径直往窗边走去,步子迈得很大却也够稳,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
段呦呦低头从段十七背上下来,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却也不能完全放心,余光里总出现段十七的身影。
段呦呦落地后,就听见了程掌柜的声音隔着薄墙传出来。
“刘老弟,这是下一批货的单子。”
“能代我和大人求个方便,换点好米吗?这珠玑的米价都改了,说明大人心里还是没完全放弃珠玑的,是不是米也能换好一点呢?”
“……”
屋子里只有程掌柜的声音,他一停下,里面也跟着沉默下来,那个人没有回答程掌柜的请求。
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另一个人出声了,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怎么一下要这么多?”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段呦呦皱着眉又往墙面贴近了一点。
“之前要的少了,存粮都用得差不多了。”,程掌柜赔着笑,声音又低了一些。
接下来的对话则模糊得更加难以听清了,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段呦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里面的人开始你来我往的拉扯。
主要是程掌柜在使劲,对方只是冷漠的拒绝,阿谀奉承不接,塞过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贿赂也被他拍回桌上,然后又被程掌柜继续换着花样推过去。
……
段呦呦听着有些想笑,那人分明动摇了,却还虚伪地玩着沉默拒绝的把戏。要是程掌柜拍下东西就离开,那人肯定不会再将它推出去。
段呦呦手里的湿汗已经干了,拿出身上最后一条帕子递给段十七,示意他擦汗。
顺着窗边微弱的烛光,段呦呦找到了段十七的眼睛,里面果然泛着水光,下巴那块,是汗也是泪。
是身体不适吗?
里面的动静已经停了,看来是谈完了。
段十七熟练地背着段呦呦跃上屋顶背面,出来时仍是程掌柜一人,里面那人藏得还挺严实。
段呦呦伏在段十七背上,咬牙说道,“待会儿进去,别让他再跑了。”
来来回回抓同一只大傻兔子,段呦呦脸上已经看不出兴奋了。空气里荡出一句“蠢兔”,唇齿间满是嫌弃味儿。
“好”,段十七笑道,“会抓住他的。”,随即翻身跳下去,待段呦呦站稳再将她仔细护在身后。
“砰”,木门并没有被锁上。
“小心——”,段呦呦在后面大喊道
大门刚打开,迎面就砸来一条木椅,瞬间在段十七面前碎成四五块木板子
段十七立马回头,“没事吧?”,段呦呦站在段十七身后,人没被伤到。
再转身时,段十七直接甩出袖中的匕首,冲向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被段十七吓得直接转身要跑,身影还移开,就被一把匕首刺穿了右臂
顺着被刺伤的方向,黑衣人狠心往后退,捂着手臂上的血窟窿就侧身要向窗户那跑
“唰——”
木板与飞踢同时袭向黑衣人,一时躲闪不及,连段呦呦扔来的破木板都能结结实实的砸到他身上
“嗬,你……”
错愕和震惊隔着面具也能从他眼里冒出来,黑衣人看着段呦呦,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估计是腿上原本就带着伤,如今被这么一打一砸的,更是起不来了
段十七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抬手,用匕首往他脸上快速划去
面具之下,是一张老熟人的脸,这回他没敢再躲了,又惧又痛,腿上也酸麻一片,力气全无,跑不了了
段呦呦喘着气慢慢靠近,“这么多窝,你属兔子的啊?”
“小姐,小心些。”,段十七不放心,又蹲回去,把地上那人再一次捆起来
“王胖子,你帮程掌柜联系的那个人是谁,或者说,是什么身份?”,段呦呦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说我是误打误撞碰上那个掌柜的,你信吗?”,王胖子躺在地上,扭着身子回答,段十七下手忒紧,他被勒得浑身难受
“误打误撞?那你还真是好心啊,还帮他往外联系人呢。”,段呦呦蹲下,用地上的碎木条轻点在他的右臂上,那上面对穿的伤口不大,血窟窿已经止住血了
“诶哟哟,疼死我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折磨我啦。”,王胖子放弃了之前沉重沙哑的腔调,又捡起嗓子里那破唢呐嚎起来,人器一体,嚎得情绪激昂,嚎得□□——王胖子欲仙,段呦呦欲死
段呦呦按着耳朵站起来,退到五步开外。
要不是为了问话,她定要把他那张嘴堵得严严实实的
“行了,别演了。”,段呦呦想现在就把它堵起来,可惜,帕子刚刚已经给段十七了,“绕一大圈子辛苦引我们过来,就别废话了,快说吧。”
段呦呦头疼地看着王胖子,戏演得差就罢了,还硬演,嘹着破嗓子演,没有意义的演。
爱玩计谋的破唢呐,烦人!
段十七抓住王胖子的衣领,匕首就架在他左胸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别别别,我……我说”
王胖子挣不脱段十七的钳制,转而看向段呦呦,祈求道,“小女娃,你让他把刀移开,是徐镇长让我这么做的,真的。”
段十七闻言看向段呦呦,慢慢将手上的匕首移开,垂眸观察王胖子
“他也在查钟镇长的死?”,段呦呦继续问道
“不”,王胖子此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是我顺着姓徐的查到刘捕快身上,他不知道在查什么。”
“杀害钟大哥的,除了刘捕快,还有其他人”
“所以他给你机会挖刘捕快身后的人,你替他扮演刘捕快继续做分派米粮的份工作?”
“是,是的。”,王胖子连忙点头。
“可是你不信任徐镇长,”,段十七突然出声,“刘捕快留下的那份米粮供应记录,你没有给徐镇长,你给他的是假的。”
王胖子也就敢在钟镇长的事上拼一把,面对其他人时胆子不大,做事喜欢留一手,光是试探也要试个两三回,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的筹码交出去
“……是”
段十七没再管王胖子,起身将手上的匕首擦干净后交到段呦呦手上,护着她走到另一边,“小姐,你等一会儿,我去找那本记录。”
段十七走后,又返身回来,侧头在段呦呦耳边说道,“小姐不用再问王胖子了,他做的事,我晚点和你说,小姐等我一刻钟便好。”
段呦呦捏着手里的匕首,站在屋里观察着段十七的行动,指尖来回摩挲着刀柄,想到刘捕快、米粮记录、还有莫名下降的米价……
徐镇长想做什么?
“小姐,我找到了。”,段十七抽出墙缝里的东西,两三步走到段呦呦身边,“小姐想怎么处置他?”
“先锁在这,明日再让王管家来接他。”
段呦呦刚说完,王胖子躺在地上又开始嚎起来,扭着腰要段呦呦给他解了绑再走,一副随时准备挣脱逃跑的样子,活像一头嗷嗷待砍的年猪
说到年猪,段呦呦差点忘了,还有件东西不能便宜了王胖子
段呦呦临走前又回到烛灯旁,拿走了程掌柜之前老实留下的小木盒,拿着还挺有份量。任王胖子哼哼唧唧,段呦呦全当听不见,拿了就走
出门前,段呦呦拍了拍手上的木灰,提醒道,“你大可以等我们走后喊传安来救你。”
只一句,王胖子就哑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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