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呦呦确实是忙着，忙着联系段明漪，忙着找消失的段府。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出了一次远门，一个多月不见，段府没了，段家商户也散了。
简直是，荒缪至极呐！
“金线，我是不是醒来得不是时候，要不你去找大夫要碗猛药来，我再吃吃看？”
段呦呦躺在床榻上，身上也如段十七一样，身上缠着一卷卷的药带，浸出一身的苦药味儿。
“小姐……你不会真要吃药吧？”，金线既心疼又无措。
那日，段十七把余下的两个黑衣人解决后，自己也撑不住晕过去了。
没了马车，段十七身上也受了伤，他们不敢在路上耽误，王管家背着段十七就走，几人顺着官道不停往下一个驿站赶。
没想到，到了驿站，段呦呦也跟着晕了过去。金线不放心地上前检查一番后，才知道，她竟然生生熬着肩上的刀伤走了一路。
金线没见过小姐这样，越想越心疼。
“金线，你再哭下去，我这床榻可就是又苦又潮的破落榻了。”，段呦呦捂着鼻子避苦，嘴上也闲不下来。
“那我到后面哭去，小姐有事叫我。”，金线一本正经地说完，竟真蹲到门边哭去了。
金线的哭声渐远，这时候，段呦呦眼里的疲倦和虚弱才浮出大半。
好疼，那肩上是真疼啊。
当日，那一剑滑过后肩时，段呦呦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道冰凉清爽，后面才察觉出触骨的辛辣。
疼痛无处可说，段十七晕过去后，能有这个体力背着他的就只有王管家了，剩下两个带伤的护卫、一个被惊吓得不轻的金线。
段呦呦把这伤说出来也无用，倒不如赶紧赶路，找个舒服点的床铺再晕。
段呦呦额前冒出一片片的细密汗珠，身上疼，心里也慌得很，心口上躁火不断，忍疼的耐力都被削减了大半。
两样不同的痛楚相互推搏，同时滋长，实在是折磨人。
“小姐——”
段十七怎么也来了？
段呦呦躺在榻上，看见金线追着段十七跑进来，两双红眼就这么湿乎乎地一齐看向段呦呦。
“金线，我疼，帮我擦擦汗。”，段呦呦转头看向段十七，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十七，你先回去，养好伤再说其他的事。”
也就金线懂点事，立马走到段呦呦床边，折了手帕利落地蹭去她脸上、身上的湿汗。
段十七退了几步，站到窗边，扮起木头人偶，不出声也不肯走。
“十七，过来”，孱弱的呼唤声伴着苦药味儿传出来。
段十七快步走过去，盯着段呦呦，冷不丁问出一句，“小姐，你除了右肩，还有哪处受伤的？”
“没了。”，段呦呦闭着眼回答得很干脆。
“身上，很疼吗？”
段呦呦避开了段十七的愁容，却避不开从他嘴里跳出来的颤动鼻音。
“没有你疼，你应该回去好好休息的。”，段呦呦实话实说。
段十七身上的伤有四五处，虽不深，但耐不住数量多啊。
他滋滋冒血的时候，段呦呦还没晕过去，看着他身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慢慢沁出血渍，心惊得很。
“我想在这待一会儿再走。”，这回，段十七也不等段呦呦同意了，一屁股坐在床榻下边的矮凳上。
段呦呦抽了一口长气，无力道，“随你。”
还是疼得无力再顾及别的了，刚喝下的药，少说也要在等上一刻钟才能缓解肩痛，但也不知道能顶多久。
段呦呦闭上眼忍着疼，那痛苦模样出现在段十七眼前，心里又疼又悔，恨不得能把她肩上的伤口移到自己身上。
段十七就这么看着、陪着，眼神一刻不离，牵连到心肺里，疼痛起来半分不减。
“金线。”
药效一上来，段呦呦再睁眼时，第一件事是找来金线，询问都城的信息。
他们是昨日下午到都城的，段府里只余几个老丈守着，院子里的东西还没搬完。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段老爷和段夫人紧急将段家的宅院和都城的商户都匆匆散开。
“小姐，这里是之前留在驿站的信件。”
段呦呦床榻上还支着一个小木桌，金线把信件都放在上面。
前些日子江南夏汛，只要是途径布庄的寄存货物，全都得挤压上十来日才能送出去。
在这些信件里，有段呦呦从珠玑寄来的，也有段老爷从江南布庄寄出去的。
段呦呦连忙拆了从江南布庄寄来的那封信，里面都是些写给段明漪的回信，涉及贩货时的商道选择、和江南渡口打交道的紧要经验，诸如此类，没有段呦呦想要的内容。
段呦呦云里雾里的，到现在都摸不清段家发生了什么。
找不出原因就罢了，段呦呦连立马动身前往江南都做不到。
之前忍着熬了一段路程，现在复疼起来，段呦呦几乎忍不住疼到落泪。疼得半点动不得，段呦呦只能身不离榻地躺着。
段呦呦躺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转头才想起，段十七还在边上坐着。
这下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段呦呦心里更难受了。
“小姐，我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到此等伤害了。”
“那你可要记住了。”，段呦呦哽着声音说道。
以后的路还远着呢，山高水长的，谁又能说得准。
要是放在平时，段呦呦听在耳边也就过去了，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但眼下，段呦呦疼得很，这句承诺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止疼功效的。要是以后再来一次……段呦呦不敢想，她已经够疼了。
段呦呦没再回段府老宅居住，那边的丫鬟小厮都散了，回去反而不方便。
好在段家在都城的酒楼虽然易主了，但生意没变，住起来还算舒心。
最初的震惊和慌张过后，段呦呦现在咬着牙，也要努力恢复坚强康健的精神和身体。
每日按时吃睡，努力联系上原先的掌柜和长工，除了不能再多喝一副药，段呦呦这几日也算是支棱起来了。
“小姐，这药哪有能乱吃的，每日只能服一副药。”，金线端着药念叨着，心疼归心疼，大夫的嘱托也不会忘记。
“那好吧。”，段呦呦低着头长叹一声，眼巴巴地商量道，“那你把这药分两份，我分着喝。”
这药分不分得，大夫倒是没说，金线有些做不出决定。
“一日一副，分着喝定是没有问题的，总归都是一日内进了我的肚子，不过是早晚不同罢了。”
这药喝下去，虽苦臭，但能顶上一会儿的钝痛。段呦呦每每受不了时，都想再喝一碗，但金线看得紧，喝不了一碗，半碗也行。
那钝痛实在是折磨人，一发作，段呦呦脑子里便填满了一个痛字，原本规整的思绪也会被它扰乱。
故而段呦呦求药，除了痛得难受，更多的是为了求得更多一段清净的时间。
“行吧，您可别隔太久。”，金线也看不得小姐满头汗的忍着，小心分出一小碗汤药，给她存起来。
段呦呦得了药就喝，喝完便耐着性子等那反复无常的痛意减轻。
“王管家那边可有找到什么人吗？”
“还没有，都是些原先的跑堂，问不出什么话。”
商铺易主的时间都是在夏汛来临之前，这夏汛每年都有，看来这一出是早就计划好的。
如此，段呦呦的担心，也就能少了几分。
若是再找不出有用的信息，那段呦呦康复后，就要埋头赶路，去一趟江南布庄了。最后得到段老爷消息的地方就是在那边，说不定段呦呦早点去还是能碰上他们的。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起了作用，段呦呦身上的痛是没那么明显了，心里却无端地多出一些委屈和恼意。
他们都计划好了在夏汛前举家搬移都城，就不能在那之前给自己递信吗？
段呦呦身娇体贵地捱了几日的剑伤，今日才吐露出一两分矫情。
“笃笃——”
“小姐，是我，十七。”
“进来吧。”，段呦呦抬手，随意抹去脸上的可疑水渍。
段十七身上的伤处比段呦呦多，恢复起来的速度却比段呦呦快的多，明明看的都是同一个大夫。
段呦呦还卧床时，段十七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甚至去到都城各处，忙活一些段呦呦不清楚的事情。
“小姐，段老爷他们在江南，万事无虞，您不用太着急。”
段十七一进来，就盯着段呦呦的伤口和脸色查看，嘴里说出这么一段话。
“真的？”
“嗯。”，段十七点头，他当然不会骗她。
“十七，多谢。”
段呦呦还是很上道的，得了好处便就此打住，不会一头莽撞地追问消息怎么来的，段十七有他的秘密，这点她是知道的。
“十七，我过几日身体好一些了，就要去布庄找父亲。我们，可能就要在此别过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除了之前答应你的称手刀刃，我还想给你准备一份谢礼。”
段呦呦想给他准备一份实用顺心的礼物，奈何对江湖实在是不甚了解，思来想去，还是亲自问他比较好。
段十七上前一步，目光深处藏着眷恋和不舍，“小姐给我画一幅画吧，我没画过画像，想要的东西就这一样。”
给段十七描一副画像倒是不难，段呦呦虽然幼时调皮，但诗词、丹青居然也学得有模有样的。
“你就不怕，我给你画成寺庙里那些大肚佛的模样吗？”，段呦呦单手比划了一个半圈，吓唬段十七。
“不怕，小姐画成什么样我都收下，绝不反悔。”
段十七笑得开心，真画成大肚佛，那也是他的福气。
段呦呦不多说，随他笑去。
笔在段呦呦手上，画成什么样，全凭良心。
不过良心这东西嘛，时好时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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