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发完米粮的第二日，支在新商户前的米摊已拆卸，光秃秃的门匾上还没提上招牌。
商户大门向两边敞开，段呦呦和金线坐在屋里，正揉着一盆米白色的面团。主要是金线在大力按压，手上沾着白泥的段呦呦不可置信地呆在金线边上。
她被金线嫌弃了！！！
段呦呦捧着两个小碗，一个装着炒香了的芝麻粒，一个装着用糖焖煮过的甜枣，犹豫着要不要再展示一下自己刚学到的揉法。
段呦呦放下碗，刚想再靠近时，便听到金线认真地说道，“小姐，再揉出盆去，这面团可就真不能要了。”，段呦呦已经揉出去两回了，事不过三的名言警示，在烹饪蒸煮的功夫上同样适用。
“那，我下次再揉？”，段呦呦想亲自动手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有下次，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笃笃——”
“你们这做生意吗？”
段呦呦和金线齐齐抬头，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围着黑灰色头巾的大娘，紧张地揣着手，黑红的脸上挂着局促的笑容。
“自然是做生意的，大娘请进。”，段呦呦拿过边上的帕子，擦完手后，才将她迎进空旷的商户。
铺子从租下来到现在，一直没往里搬东西，售卖的商货没有，摆放物品的架子桌面也是没有的。
整个大开的屋子里，只留有几张桌椅，现下也胡乱地用来摆放些碗盆用具。
大娘进来后，段呦呦给她清出一张椅子，两人坐在金线对面，正好能看到盆里的面团。
“你们做午食呢？要不，我帮你们做吧？”，大娘一边问，一边挽起袖子，打算上手去帮忙。
在大娘眼里，这个点已经不早了，才开始准备午食的话，那得饿上一会儿才能吃到肚里了。珠玑天气热，日头一高高挂起，出门干活的人就少了，作息时间也规律，吃完一点餐食便要休息，躲过日晒后就该出门干活了。
“不用了大娘，这个不是午食，待会儿上锅一蒸就好了。”，段呦呦扬着笑回答，又主动问道，“大娘是想来做什么生意吗？”
“呃，我想问问，你们还收珍珠吗？”，大娘左右看了一圈，忐忑地又想起身离开了，“我还是不耽误你们了……”
“大娘——”，段呦呦抬手拉住了她，大娘骨架大，但身上却没多少肉，段呦呦手上抓的都是骨头。
“大娘，我们收珍珠，你们有多少我们收多少。不仅现在收，以后也收。”
大娘从衣兜里翻出几粒包在布袋里的圆珠，之前捞到的都扔了，只剩这一点。
掏出来时，她脸上也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这个你先看看，可以收吗？”
这几颗珠子粉里透紫，对着日光看，边上有蓝白色的光点，“可以，这个我们能收，您看是想置换些什么，要银钱，还是米粮？”
大娘急忙摆手，“不，不用。我就是来问问，这个就先给你了，我以后再带珍珠来换东西。”
眼看着段呦呦就要掏出荷包里的银子，大娘急得说不上话，把手里的珠子放到椅子上就起身走了，逃跑似的，一眨眼就溜出了商铺。
段呦呦拾起圆珠，哭笑不得地看着大娘走在烈日下的身影，她脚程很快，这会儿已经走出街口，往巷子里拐了。
海神一事闹起来后，珠玑鲜活了很多。
以前藏在角落里的热闹，现在正从那层破旧的积灰里慢慢地爬出来，日子总会变好的。
“小姐，事情都办好了。”，王管家顶着一身热汗，匆匆从外走进来。
“正好，金线做的米糕也快蒸好了，过来吃吧。”
“小姐，明日我们就走吗？”，金线端着发烫的米糕问道。
“嗯，明日我们先走，留几个掌柜在这收完珍珠，他们再随商队一起回去。”，段呦呦有些等不及了，她想快点回都城。
段呦呦又拿着盘子多装了几块米糕，这回可没忘记段十七。
等段十七吃上这盘糕点时，已是傍晚，指尖捏着米糕，一口口咬下，面色发白地吞咽口中的香甜。
段十七刚回来时，便撞见了收拾行李的金线。顾不得身上的疲倦，段十七敲开了段呦呦的房门，话还没说出口，接着就被段呦呦塞了一盘软糯的糕点。
趁着段十七还在吃，段呦呦率先开口，“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都城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段十七顿了顿，点头道，“早点回去也好，我陪小姐一起回去。”
段呦呦知道他担心南溟的人找上来，也没多说什么，陪他在桌前坐着，信口开河地聊起来。
“我曾听闻，行走江湖的人都有些绝技和傍身武器什么的。十七，你的武器是什么，好像从未见你带在身上？”，段呦呦的江湖听闻，又名《大梁刺客行》，再名《江湖记》，带着八百层的胡编乱说，因其诡异风格，在都城各书局都卖得极为畅销。
段十七的目光落到段呦呦身上，神色黯然，“没有什么傍身武器，只有一把用着顺手的匕首。”
那把匕首跟着段十七一起进入渊隐阁，从防身到袭敌，用习惯了而已。
“那你有其他想要的武器吗？等回了都城，我可以送你。”，江湖混战不都是刀光剑影的嘛，鏖战当前，一把匕首亮出来，那岂不是凭空短了一截气势？
段呦呦常年经段父商道浸染，深谙半丈高势，利多三分的道理。挑起武器，先想到的，是威风否？其次才是称手和相适。
段十七不期待她能想起什么，把手上的盘子放回桌上，轻声说道，“小姐给我挑吧，到时多用用也能用习惯。”
段呦呦笑着打趣道，“你不怕我给你选一把长枪？”，两方对持，段十七挑着一把红缨长枪出场，对方还未靠近就先被那把长枪抡倒，武德和威名，总有一个要折损。
段十七放下心里的焦躁，也跟着笑起来，沉浸在片刻的闲适里。
武德和威名，大多时候存在于段呦呦看过的游记和戏文里。段十七不在意这些，他的生活里，记挂的太多，没心思分到实用与保命之外的其他了。
第二日一大早，段呦呦便带着王管家、金线，及两名护卫，乘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踏上了归程。段十七自然也跟在身边，但段呦呦没看见他的身影，应该是又潜伏起来了。
刚离开时，段呦呦还有些怀念和不舍，频频透过窗户回望微凉、乌青的街道。跨过来时的那一段颠簸和摇晃后，初来乍到时的惆怅又浮上心头，要回家了。
“小姐，怎么不见十七兄弟？”，王管家张望了一番，没看到人影。
“他跟在我们后边，待会儿到了驿站便可以看到他了。”
接下来还要再赶五天的路程，每到傍晚休息时，段十七都会来和他们会合，这是之前和段呦呦约定好了的。
“金线，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金线摇头，探出身子查看，外面的官道平整开阔，未见异样。
“那便没事了，你坐好了休息一会儿，这会儿没事要你担心的。”
这回的路程只有段呦呦几人，路程匆忙，金线谨慎惯了，这几日更是日日早起，餐餐少食，看着憔悴了许多。
“唰——”
马车内突然刺出一道利刃，破壁而出，将闭目养神的两人惊醒。
“小姐，别下马车！”，是段十七的声音。
马车内，金线紧绷地握着拳，和段呦呦靠在一处，两人用车上的木桌和硬物围成一圈，尽可能地降低刀剑刺入身体的可能。
“小姐。”，王管家原本是坐在外头的，也被段十七趁乱推了进来，这下，只有段十七和两名护卫在外头了。
“外面有多少人？”，段呦呦压着心口问道。
“大概有十人左右，刚刚全部从后边包上来。”
王管家喘着粗气回答，心里还有些后怕，刚刚要不是段十七将他往马车上推，他就要被那把长刃刺穿了。
王管家抬手摸着胸膛，里面跳得快跌出来了，满脸的冷汗。
“对了！”
段呦呦摸出软垫下的冰凉铁器，那是段十七给她的匕首，他一直不肯收回去。
段十七身上没有武器，对上十名手持刀刃的亡命徒，如何……如何能活下来。
段呦呦捏着手中被捂到温热的匕首，悄悄掀开窗边竹帘一角，王管家说的十个黑衣人都被段十七引回后边了，她也看不见段十七的处境。
还没等段呦呦犹豫出结果，又一把利刃斜插在马车顶上，接着另一把也加入其中，两把刀刃来回拉扯，半死不活地割据了一阵又停下。
王管家举着小桌将段呦呦和金线护在身侧，慢慢地避开锋利的刀口。
下一刻，整个马车顶被先前留在马车上的刀刃车顶掀翻，剩下的四面车壁也摇摇晃晃的，没多久就倒下了。
这个时候，段呦呦终于能看见目前的局面了。地上躺着七八个黑衣人，身上沾着血迹，另一处，段十七手上持着从地上捡来的两把长刃，和四名黑衣人在轮番打斗。
段呦呦三人停在马车前没有继续往前跑，面前站着两个沾染血色的黑衣人，目光瞄向段呦呦，缓慢走过来。
“小姐，往后退。”，两名护卫身上带着伤，站在段呦呦面前，双目怒视前方。
“唰——”
目光对上片刻，剑影立马闪到一处去。
那身黑衣上挂着黏腻的液体，血色被墨黑掩住，看不出受伤的状况。
双方相持不过十息，这场打斗便在段呦呦面前收了尾，护卫和黑衣人勉强打了个平手。
直至黑衣人向段呦呦甩出刀风时，倒地的护卫才刚好举剑奔来。
但，显然是来不及了，刀剑已然飞到空中。
“小姐——”
段十七的长刃比护卫来得更快一步，从背面将黑衣人钉在地上。
段呦呦转头看向身后，段十七左手持剑，无力地撑在地上，溅了一道血的脸正紧盯着段呦呦的方向。
不知从哪吹来的大风，吹得段十七左右摇晃，连剑都撑不住。
这是南溟给他们的礼物。
从珠玑发往都城的信没有及时交到段明漪手上。
来去匆匆，昏睡间，几人便是双腿颤颤，也只得一脚轻一脚重地离开了这片凝着血腥的土地。
“十七兄弟，你现在如何，可有不适？”，是王管家在说话。
段十七醒来时，只听到王管家的声音，“小姐呢？”
“小姐刚回都城，正在屋里忙着，晚些再来看你。”
段十七听到这话，一股热气涌到胸口，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晚些再来……是不是又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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