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暖意穿过未央宫的回廊,却吹不散椒房殿里的沉郁。陈阿娇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枚刚绣了半朵的兰花,丝线在指间绕了几圈,终究还是松垮地垂落下来。
窗外杏树上已经长出新绿,几个残存的杏花零星的缀在枝丫上,记忆里原主总爱说这杏花像极了宫宴上女子们鬓边的胭脂。可如今看着这生机盎然的景象,陈阿娇心里却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娘娘,该喝药了。” 瑶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殿里的寂静。这几日陈阿娇总说心口发闷,太医开了些安神的方子,药味苦涩,却丝毫压不住她夜里的浅眠。
陈阿娇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却暖不了心底的冰凉。她刚要仰头喝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们低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昨日陛下又赏了卫夫人一对羊脂玉镯,还有整整十匹云锦呢!”
“何止啊,我听在少府任事的姐妹说,卫夫人宫里的膳食,每日都要换着花样做,光是炖盅就有七八种,陛下几乎天天都宿在那里。”
“唉,谁让卫夫人生了两位公主呢?陛下现在对卫长公主和阳石公主宝贝得紧,前日还特意让人番人处寻了琉璃盏来给公主们玩。”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散在回廊尽头。陈阿娇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药汁晃出几滴,落在红色的裙摆上,洇出小小的深色痕迹。
卫子夫。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原主记忆的最深处,也成了她如今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记忆里那个歌女出身的女子,凭着一副柔媚的身段和温顺的性子,一步步从平阳公主府的舞姬,变成了如今宠冠后宫的卫夫人。更重要的是,她为刘彻生下了两个女儿 —— 卫长公主和阳石公主。在母凭子贵的后宫里,这便是最稳固的资本。
而她陈阿娇,作为大汉的皇后,入主椒房殿多年,却始终没能诞下子嗣。这在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的时代,尤其是在帝王家,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娘娘,您别听那些宫女胡嚼舌根。” 春桃见她脸色发白,连忙安慰道,“她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不过是得了些赏赐,哪能跟娘娘您的皇后之位相比?”
陈阿娇苦笑一声,将药碗递还给瑶月。皇后之位?如今这位置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华丽的枷锁。刘彻那日离去时冰冷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他那句 “好好反省”,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宣判。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废后的理由。
而卫子夫和她背后的卫家,就是那把悬在她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
“皇后娘娘,窦太主到 ——”
殿外传来内侍胡林尖细的通传声,打断了陈阿娇的思绪。她心里一动,馆陶长公主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快请母亲进来。” 陈阿娇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很快,一个穿着紫色曲裾,头戴珠翠的妇人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约莫五十多岁,脸上带着保养得宜的红润,只是眉宇间的急切和焦虑,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正是馆陶长公主刘嫖,陈阿娇的亲生母亲,汉武帝刘彻的姑母。
“阿娇!我的儿!” 馆陶长公主一见到陈阿娇,就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心疼,“你看看你,才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皇帝又欺负你了?”
陈阿娇被她握得生疼,却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母亲别担心,女儿没事,只是近来没休息好。”
“没休息好?” 馆陶长公主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在软榻上坐下,“我看皇帝是被那姓卫的狐狸精迷了心窍,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都听说了,前日陛下驾临椒房殿,对你冷淡得很,还说让你好好反省?他凭什么这么说你?你是大汉的皇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陈阿娇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知道,在馆陶长公主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儿,可她也清楚,如今的刘彻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靠馆陶长公主才能登上皇位的少年了。羽翼丰满的帝王,怎么还会容忍外戚的指手画脚?
“母亲,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 馆陶长公主打断她的话,语气激动起来,“只是觉得你碍眼了,觉得卫子夫比你好是不是?我告诉你阿娇,你可不能就这么认命!这皇后之位是你的,这大汉的江山,也该有我们陈家的一份!”
陈阿娇看着情绪激动的母亲,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原主记忆里,馆陶长公主为了让她坐稳后位,可谓是费尽心思。当年正是她从中斡旋,才让刘彻许下 “金屋藏娇” 的诺言,助他顺利登基。可也正因如此,刘彻对馆陶长公主和陈家的势力始终心存忌惮。
“母亲,如今卫子夫正得圣宠,卫家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我们……” 陈阿娇犹豫着开口,她想说现在不宜硬碰硬,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卫家?不过是卑贱的骑奴出身,也配跟我们陈家比?” 馆陶长公主不屑地嗤笑一声,“卫青那小子虽然靠着裙带关系得了些军功,可在我眼里,不过是个马夫罢了!”
她凑近陈阿娇,声音压得更低:“阿娇,你听母亲说,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你得争,得把陛下的心抢回来!”
“怎么抢?” 陈阿娇下意识地问道。她不是原主,没有那份争风吃醋的心思,更不知道该如何在一个帝王身上找回所谓的 “爱”。
“当然是用点心计!” 馆陶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男人嘛,哪个不喜欢温柔的女人?你平日里太刚了,得学着软和些。多在陛下面前露露委屈,让他想起你们小时候的情分。”
“还有,”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神秘,“楚服那边,你也该多用点心。她不是说有办法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吗?不管是真是假,总得试试!总比坐以待毙强!”
楚服!
陈阿娇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个名字!她几乎可以肯定,母亲口中的 “办法”,就是那些阴毒的巫蛊之术。而这,正是历史上陈阿娇被废的直接导火索!
“母亲,万万不可!” 陈阿娇连忙摆手,语气急切,“巫蛊之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陛下已经发现,看在往日情分,没有发作,母亲还是作罢了!”
“发现又如何?” 馆陶长公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有母亲在,有我们陈家在,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
陈阿娇看着母亲理直气壮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原主会一步步走向深渊。在这些深宫妇人眼里,为了争宠,为了权势,似乎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触碰禁忌,挑战皇权。
可她们忘了,皇权从来都是不容挑战的。刘彻能容忍她们一时,是因为还需要陈家的势力,还念着一丝旧情。可当这份旧情被消耗殆尽,当陈家的势力威胁到他的统治时,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无情的清算。
“母亲,” 陈阿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女儿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争宠之事,急不得。陛下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女儿不想因为后宫之事让他分心。”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楚服,女儿觉得她心术不正,已经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椒房殿了。母亲也不要再提她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馆陶长公主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儿会突然反驳。她仔细打量着陈阿娇,眼神里充满了疑惑:“阿娇,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阿娇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反常,连忙解释道:“女儿……女儿只是觉得与其把心思放在争风吃醋上,不如好好反省自己。或许…… 或许是女儿以前做得不够好,才让陛下疏远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她总不能告诉母亲,自己是个来自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人,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争宠只会加速她的灭亡吧?
馆陶长公主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眉头紧锁:“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以前那个敢爱敢恨的阿娇去哪了?你以为你退让,卫子夫就会放过你吗?我告诉你,她现在已经开始拉拢朝臣!”
陈阿娇心里一惊。她只知道卫青在军中崭露头角,却没想到卫家已经开始插手朝堂之事。这速度,比她记忆中的历史还要快!
“母亲,这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馆陶长公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阿娇,母亲知道你委屈,可这就是宫廷。你不害人,人家就会害你。你要是再不振作起来,别说皇后之位保不住,我们陈家都可能跟着遭殃!”
陈阿娇沉默了。母亲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这深宫之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退让可言,要么踩着别人往上爬,要么被别人踩在脚下。
可她真的要像原主那样,用那些阴私的手段去争宠,去害人吗?她做不到。
“母亲,让女儿再想想,好吗?” 陈阿娇疲惫地说道,“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女儿不能草率决定。”
馆陶长公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不忍心再逼迫。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母亲让人寻来的凝神香,你晚上点上,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母亲再来看你。”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深深地看了陈阿娇一眼:“阿娇,母亲不求你能像卫子夫那样,只求你能好好活着,保住自己的地位。母亲老了,经不起风浪了。”
说完,她便带着宫女匆匆离去,留下陈阿娇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殿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锦盒。
殿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陈阿娇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的香末,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她知道,这香里多半加了些别的东西,或许是催情的,或许是安神的,但无论是什么,都带着宫廷特有的算计和心机。
她将锦盒合上,随手放在桌上。窗外的红牡丹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绽放,红得像血,映着天边的晚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陈阿娇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会儿是刘彻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卫子夫温柔的笑容,一会儿是馆陶长公主急切的叮嘱,一会儿又是楚服阴鸷的面孔。
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宫廷斗争的凶险。这不仅仅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更是权力的博弈,是生与死的较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而她,一个手无寸铁的现代人,一个知道自己注定悲剧的穿越者,该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宫闱暗流中活下去?
答案,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地知道,绝不能走原主的老路。争宠?巫蛊?这些都只会加速她的灭亡。
她必须找到一条新的出路,一条能让她避开历史悲剧的路。
只是,这条路,又在哪里呢?
夜色渐渐笼罩了椒房殿,烛火摇曳,将陈阿娇的身影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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