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二月十七,天子率朝堂与后宫众人出送第一位和亲公主,褚北然与褚安稷各护送谯蜀、月氏回国,此后便驻守在边境。
“感谢华朝天子陛下的款待和赏赐,我们看到了上元之盛世,华朝之物产丰饶,我想此次来访一定对我们的交流、对谯蜀百姓乃至后世都有无尽益处。”谯蜀使臣巴哈杜尔赞道,“希望来日我还有机会得到华朝天子的邀请,感受你们的美好。”
“使者过誉了,希望两朝以后少纷争,多和睦,方保边境安稳、天下太平啊。”文夔笑道,又将褚北然叫上前,“北然。”
“臣在。”褚北然抱拳上前。
文夔轻拍褚安稷的肩膀:“此乃我国之栋梁,由他护送你们回谯蜀,一点差错也不会出,请使团安心归家,善待我朝公主,相信我们华朝与谯蜀定会世代友好。”
巴哈杜尔但笑不语,只又行礼。
文夔见他听懂话间敲打,又转而对月氏使团道:“达希尔王子,也希望此次出使能让我们友谊深远,世代友好。”
达希尔出列行礼道:“我们受到了华朝热烈而隆重的款待,得到了丰厚珍稀的赏赐。等达希尔回到自己的国家,一定会向父亲转告天子的善意,永结同好。”
“善!”文夔大悦,大手一挥道,“那就启程吧!”
文懋卿站在诸王子王姬最后,看着娇弱的少女在送亲轿辇中掀开帘子,满目悲泣而不能言。红色的香车宝马、喜庆的丝竹奏乐和强颜欢笑的送亲队伍在她眼里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从此山长水远,不知何时再见。
送走两国使臣,文夔回身入殿,文懋卿尚在神伤之中,反应慢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又惹文夔生气了,文夔脚步顿了一顿,哼一声走了。
众人皆是跟着文夔入殿,可是她却不能,文懋卿抬头看了看信阳殿,她已被褫夺入朝议事资格。
文懋卿孤身往宫外走去,她忖道,今日入不得,未必明日入不得;明日入不得,总有一日入得。不如现在出宫去找谢夫子,找谁求教不是学?
只是还未走出数步,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她回身看去,却是季臻。
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脸色,那双眸子却不再有初见的攻击性。季臻皱眉道:“季臻昨日已向天子禀明,谢夫子收你为徒。”
“多谢。”文懋卿想了想道,也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可说,于是抬脚又要走,季臻却拉住她。
“你跟着我。”看见文懋卿不解的神色,季臻补充道,“夫子让我代为管教。”
无论有多膈应,文懋卿还是与季臻同乘一辇,驾车之人是王笙。
文懋卿对王笙憋着气,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子刻薄道:“好歹也是秋官府司的士师,怎么被大材小用派来驱车?难不成王士师不爱掌管刑狱,正爱做这些杂事?”
王笙也负气道:“驾车也好过寻长生药这等飘渺之事。”
文懋卿一时退缩,但转而反唇相讥:“虞司寇渎职,你不是提出设立御察司么?这难道不算正事?不好好为父王效力,怎么季侯让你做的事都是好事么?”
“天子让虞司寇设御察司监管刑狱?这不是监守自盗、形同虚设?”王笙又回道,“王笙出身布衣,身份低下,难不成王姬觉得我堪当大任?”
文懋卿也是被噎住,只是须臾便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季臻,劝道:“我那日去秋官府司卷宗室查案,你做事严谨有序,观察细致入微,确实适合掌监管一职。父王一定有他的打算,你再等等。”
王笙倒是没想到文懋卿有这等容人之量,惭愧道:“王笙先前指证王姬,王姬不计前嫌,王笙有愧。”
季臻轻笑出声,这笑声来的突兀,他睁开眼将文懋卿掀开的帘子放下,又将自己这边轿帘坦荡半敞,如此一来,二月的寒风就吹不到文懋卿身上。
“王姬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倒戈虞家,陷害于你?”
文懋卿提防道:“……我后来想通了些,父王和你想放长线钓大鱼,一击必中让整个虞家消失。”
“你可有想过,贸然对虞家下手,齐王会如何?”
“造反。”文懋卿恭敬回道,却被季臻扔过来的东西正中眉心,她怔愣着捂住额头,茫然看着季臻。因未控制力道,文懋卿额上霎时便红了一块。
“笨。他们细致谋划多年,怎会逞匹夫之勇?”季臻道,“你已察觉虞齐反心,还不算愚不可及。可你有没有想过番邦之异又是为何?”
“懋卿以为谯蜀觊觎上元。”
“蠢到什么样的国君,才会不远万里去攻打别人的都城?王姬当边防是死的。”
文懋卿心觉有理,又仔细思考起来,这时季臻拿出一张国土图,为文懋卿讲解起来:
“华朝除西北角有一块延伸领地,领土大体四四方方,淮水划分南北,诸城以上元为首,居北方中心。”
“南方百越以燕国为首,居东南入海口,河道纵横,因此最为富庶,燕国往西便是宋、卫两诸侯小国分别居南北,由零散诸侯小国包围,再往西,便是接壤谯蜀边界的齐国。”
“柔然居华朝北部占据整个科尔沁草原,高句丽正接柔然东南、华朝东北,月氏占西北角,再往下便是谯蜀。”
“谯蜀南部正好属齐国边防,其东部受我华朝北王室与南诸侯共同抵御,北部接月氏,由于我国西北角延伸领地正好被谯蜀、月氏、柔然包围,因此长有军队驻扎此地。”
“柔然势力扩张,已对华朝、月氏多有试探,近几年甚至大有向西吞并月氏的意图;月氏一再退缩,若非献公主求和得华朝相助恐怕早守不住河西走廊;谯蜀虽也侵扰我华朝边境,却更多向北。”
文懋卿眉头一挑:“你是说,谯蜀想声东击西,其意先在月氏,后借河西走廊及西南本部势力大举侵犯华朝!”
“王姬用的什么香?”季臻话题跳跃,文懋卿先是一怔,季臻耐着性子又重复问了一句,“你的身上,用的什么香?”
文懋卿眨眨眼,恭敬回道:“虞美人、高雪轮。”
“你可知这香只有边境才有?”
“略有耳闻。”
“虞家几年前曾在府中设宴,臻的部下回来后身上就带了这一味道。”
文懋卿大骇,若说那位制香的夫人没有撒谎,这香生于异邦腹部交通要塞,她夫君也不过是两邦交好通商后有幸得之;而虞家早些年就可得……好在季臻心思敏锐,管中窥豹,否则将酿成大祸!
季臻一笑,牵过文懋卿的手,在她手上写下几个字。
文懋卿先是抗拒,后震惊不已:“他们勾结谯蜀,只为夺这太子之位?这也过于可笑,就算他们借外势夺得这个位子,谯蜀怎会放得眼前这块肥肉?身为华朝子民,怎甘心让蛮夷践踏我国?”
“为了一根骨头,总会有狗争得头破血流。”季臻又落一子,看着她似笑非笑。
文懋卿眼睛又有了光彩,她身子向季臻倾过来些许,似乎是征求季臻的意见:“既然他们想先攻月氏,我就从月氏入手,学那冯夫人,出使月氏游说一番。”
“时机未到。”季臻云淡风轻,“你还需要历练。”
文懋卿想想确实如此,便道:“也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连虞家这等拙劣的陷阱都没办法识破。”
“你已经很出色了。”季臻道,“比很多人更出色。”
文懋卿没想到季臻如此直白,只愣愣点着头:“多谢季侯。”
“虞家给你设下圈套,我坐视不理,你父王隐而不发,也是想引蛇出洞。”季臻道,见文懋卿又沉默下去,往轿辇外看了看,“下去吧。”
文懋卿一言不发下了轿辇,这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宫门前:“我们不去找谢夫子么?”
“今日第一课。”季臻看向她,放下车帘,“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确实应该解开误会,不止她和季臻,还有……
“天子,是长王姬。”禄正为文夔引路回蕲年殿午间小憩,见文懋卿挡路,躬身小声道。一对父女就在飞檐长廊中相望,寂然无声。
禄正见文夔不发话,只当文夔不愿见文懋卿,上前两步道:“长王姬请回吧,天子不见……”
文夔从身后踹了禄正一脚:“滚下去。”禄正惊惧而退。
“阿爹。”文懋卿朝他笑,文夔却是叹一口气,自己径直往殿内走去。
没说让她留,可也没说让她走,文懋卿随即跟了上去,见文夔坐在案几前,自然走到他身侧倒茶。
“予一人要小憩,你还添茶水?真是从来没有眼力见的。”文夔指桑骂槐。
文懋卿笑。她怨父王,父王自然也要怨她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视他的保护为无物。
“懋卿知错。”文懋卿道,“这就将茶水倒了。”却见文夔哼一声,抢过茶喝了下去。
“伤好全了没有?”文夔还在气头上,却忍不住瞟文懋卿的背,假装不在乎地试探道。
“还疼。”文懋卿故意说。
“还疼?”文夔忽地坐起,拉住文懋卿的手拽她过来要探身检查她伤口。
“阿爹不肯原谅懋卿,所以疼。”文懋卿阻止他动作,见他要发怒,忙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欺君!你这是欺君之罪!”
文懋卿看文夔方才着急她伤势的模样,早断定文夔已经不再怪她,知道他不会生气,方坦白道:“为了治我欺君之罪,不如派我日后出使月氏,引出反贼真面目,好叫我将功赎罪。懋卿既已知道父王和季侯的筹谋,万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此等艰苦重担,与其冒泄露之险交给他人,不如交给懋卿。”
“你!”文夔先是气,而后想到文懋卿是为大局犯险,又痛又怜,“你啊!”
“两年,最多两年,懋卿一定会成长得比什么虞家都狡猾、都厉害。”文懋卿道,“懋卿定不负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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