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天子封文懋卿为太女,大赦旧秦氏的消息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挤在阿房宫门口,想祝贺巴结文懋卿,怎奈天子下令文懋卿休养中无事不得打扰,因而都被门口两位宫伯拦了回去。
“天子有令,无事不得打扰。”左边的宫伯一板一眼将硬闯的人推了出去。
“大人,我是大府管事,前些时候怠慢了王姬,这不前来赔礼道歉了嘛!”
“是来道歉,还是怕王姬报复啊?”另一位宫伯讽刺道,“你放心好了,我们王姬才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杨之焕!好好当值,无须多言。”板正的宫伯喝道,吓了杨之焕一跳。
“你看到了,我们卫风大人出了名的不通人情,我们不会放你们进去的。”杨之焕挥舞长枪,一招一式都紧贴着管事,却又未伤其分毫,直将大府管事逼下阿房宫。
“好枪法!”有人走近喝彩道,“内史张庆成奉天子之命请太女过目文书,不知二位大人放不放我进去。”
“大人请。”卫风收起拦门武器,见杨之焕还愣着,长剑一挑将杨之焕的长枪夺到手中。
“多谢。”张庆成拱手,大大方方进门去了。
“殿下,小臣祝贺殿下!两年前灯会一别,竟到今日才有缘得见我主!”张庆成在内殿一见到文懋卿,竟是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快快请起!”文懋卿也被骇了一跳,忙从座中起身将他扶起,“我失势两年,叫你们也陪我一起吃苦,耽误你们大好前程,已经很过意不去。”
“若无殿下,庆成的妻女早就饿死了。”张庆成就着文懋卿的手起身,“我们本是流民草寇,得殿下招揽,又得殿下接济,方有糊口立足之地,何谈吃苦啊!”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你们各个身居要职,我还没向你们道贺。”文懋卿安慰道,将他扶至座中。
“臣谢殿下。”张庆成擦干眼泪,终于说到正事,“天子文书已交予秦夫人过目,秦夫人没有异议。”
“秦家人都进上元谢天子恩德这一项也同意了?”文懋卿倒是好奇。
“是。”张庆成道,“面色平静,没有不满,还说要梳妆前来拜访殿下。”
“也许秦夫人是真的放下了。”文懋卿笑道,“这样也好,秦氏复族后要拜入我门下,我还担心要花很久才能说服她。”
“殿下,勐平君有话让庆成带给你。”张庆成左右顾盼,确定无人后道。
“请讲。”文懋卿也坐直了身子探向张庆成。
“天子立主为太女,是有看重主上之能的意思,更多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谁会是父王想迷惑的章邯呢?齐王?”文懋卿也迷惑了,“可齐王所争正是正统之位,如今立我为太女,便是掐断他念头,怎么迷惑他?”
“或者是秦家?”张庆成也怀疑道,“将秦家封在太女门下,让秦族人以为他们复秦氏已是定局?”
“不知道。”文懋卿摇摇头,脑袋开始放空,她现在一点也搞不懂自己的父王要做什么。
张庆成又道:“无论如何,还请殿下不要出面,勐平预料,上元将有巨变。也许天子让殿下待在宫中未尝不是保护殿下,远比站在靶子中央接受四面八方的算计要安全。”
“我明白。”文懋卿点点头。
“庆成不便久留,还请殿下照顾好自己。”张庆成起身,文懋卿亦是起身送他离去。
阿房宫送走一位客人,立马迎来了下一位。文懋卿与秦夫人双双行礼相对入座。
秦夫人一眼就看见了文懋卿头发里的冰竺台索簪,道:“殿下还留着这小玩意。”
“秦夫人赐,不敢怠慢。”文懋卿恭敬道,实际上是张庆成告诉她秦夫人会来之后,她临时戴起的。
秦夫人自然也是知道文懋卿只是客气一番,扯扯嘴角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过来。”
文懋卿被这忽然而来的亲昵惊得一怔,战战兢兢地走到秦夫人身边。
秦夫人从身后女史捧着的妆奁中取出珠翠翘花珈,将文懋卿发间簪子取下,以花珈替之,一步一动间,花珈一摇,人与花珈两相辉映,晶莹有致。
“这样顺眼多了。这冰竺台索簪是我第一天入宫,你父王给的,说是欣赏我冰清玉洁,实在是讽刺,”秦夫人满意一笑,她将冰竺台索簪随意扔给女史,又道,“你对我秦家有恩,我不知该如何谢你。这珠翠翘花珈是秦家留给历代家主的,我想就算我给了秦逸,他还是要送你。”
“秦夫人……”听闻这珠翠翘花珈来历不凡,文懋卿伸手要把花珈取下,却被秦夫人拦下。
秦夫人是个冰雪铸成的美人,仔细一看秦逸与她有几分肖似。冰美人攥着她的手说:“你戴着挺好看的,秦逸今后要劳你照顾。”
“秦逸屡次救懋卿于危难,哪怕只为了报恩,我也要护他安稳,哪里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连调动秦家兵马的玉珏都送你了,何况一个小小的花珈?”秦夫人凑近文懋卿的耳边说道,末了还装作是为文懋卿整理耳边的碎发。
文懋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看着秦夫人的脸,露出茫然、不可置信的神情。
秦夫人把花珈牢牢簪进文懋卿发间,拨弄着花珈垂下的玉珠,说道:“他为你做的,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
“什么?”文懋卿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的府兵。”秦夫人好意提醒道,“秦逸最后用的是秦家的赀币、人力。”
“你应该很奇怪,我性子这样烈的一个人,面对这文书种种令人气恼之处,却毫不反抗?”秦夫人一笑,继续说道。
“确实如此。”文懋卿老老实实答道。
“文懋卿,因为我信任秦逸,也开始信任你了。”秦夫人释然一笑,“秦逸是秦家的新任家主,他说要追随你,他不愿再有战争,也没想过反,所以我只能听从家主的意思,哪怕不乐意也要倾尽全力为你的府兵筹款。”
“可是后来,我的想法有点变了。你确实有本事收服人心。”
“在很久之前,我看着你治流民,为你的门客被夺权、在殿庭受罚,出使月氏,心想这又是一个黑心政客的好把戏,真蠢,真虚伪,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逐鹿之人。”
“直到从月氏传来公子逸治流民的美名……自古以来没有越主占功的门客,我知道你是为了秦逸和稚幽。再到昨日你说要复秦氏,无论你是什么心思,都为我秦家人脱除了罪籍,我秦霜愿意拜你为主,领秦家族人投入太女门下。”
秦霜俯身一拜,她身后的女史亦跟着她一同行礼。
“……谢谢。”文懋卿慌慌张张扶起秦霜和女史,嘴唇张张合合了几次,终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秦夫人一笑,像是凉风拂过雪莲盛开,她摇摇头道:“我并非想向你邀功。”
文懋卿看过去,秦夫人继续道:“给他地位尊严,让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求学、结交雅士,为他复秦氏,你对秦逸很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不是没有心的人,秦逸对你也很好。”
文懋卿嘴角缓缓勾起,真挚道:“谢谢。”
秦夫人是一个心气如云的女子。哪怕仇恨已经慢慢被秦逸的包容、被盛世的安稳、被百姓的安乐磨去,她也始终无法向敌人的女儿低头,因而终究是没有向文懋卿道一声谢,却以行动向文懋卿表达了谢意。
在这一点上,秦逸与秦夫人实在是相像,文懋卿想,如果不是秦夫人挑明,她也许永远不知道秦逸为她付出了什么,而她为秦逸所做的,不过万一。
“这份文书带去给逸,他应该会很开心。”秦夫人道,示意女史将文书递交给文懋卿。
她双手紧紧攥着天子文书,倏尔又紧紧皱着眉头,她摇头将文书再次推还给女史道:“懋卿如今不便离开阿房宫,请转告内史张庆成,即刻送去六英宫,亲手交给公子逸。”
女史看看秦夫人,又看看文懋卿,见文懋卿态度坚定,只好又收回文书。
秦夫人只叹面前之人不懂,微微摇头问:“不亲自给他?”
文懋卿眼神露出笑意,看向秦夫人:“本来是打算等懋卿回去亲自交给他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中间不知要等多久,实在是煎熬,不想他们等。”
秦夫人眼中残余的冰冷猜忌完完全全被安心取代,面前的人这样珍视她的侄子,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她还是可惜于文懋卿的懵懂,笑道:“如果你亲自交给秦逸,等待这一小会儿对他来说就不是煎熬。”
文懋卿似乎是懂的,又似乎并不太懂。
她只是想着,秦逸最想要的便是族人平安,复秦氏的文书一下,秦家就再也不是罪奴,他的族人以后再也不用躲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他会很开心的,所有跟秦逸一样的人都会开心的,文书还是越快到他身边越好。
也许秦夫人的意思是秦逸想当面感谢她,可是她并不想要秦逸的感激,她只希望信任她的人、她在乎的人、她周围的人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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