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外敌,百姓夹道欢呼,不是你一直所期待的吗,怎么还哭了?”
十月初霜,上元城外一支华朝军队缓缓靠近。褚安疆满目缱绻,与文潆泓并辔而行,他自然知道文潆泓是心中激动,也不怪她如此场面会有失褚家威严。
文潆泓用袖子擦干泪痕,握紧手中佩剑,笑说:“潆泓毕生所愿已成,今后再无遗憾。”
褚安疆故作脸色大变,拉动马缰绳靠近文潆泓,低声说道:“潆泓毕生所愿已成?我们可以成亲了!”
文潆泓忽然想起灯会时褚安疆许下的愿望,登时懂了,脸亦红了大半,伸出手牵住褚安疆,也不看他。褚安疆掩不住笑意,直勾勾盯着潆泓。
前方褚北然策马加鞭奔向城门,似乎是在仔细辨别什么,又勒马回头命令道:“王姬在城门等候,全军速行!”
“王姬?”“长姐!”褚安疆与文潆泓双双发出两声惊呼,又将褚北然命令向身后兵士传达,几人一同策马于文懋卿身前勒停。几人纷纷下马行礼,文懋卿亦携身后众人回礼。
文懋卿今日束高髻,只倒插飞鸟掩鬓押发,着百草霜色交领右衽齐腰短襦,姜黄色系带及地长裳,腰间悬着一块看上去是被敲碎的白珏,看起来沉稳许多,见大军凯旋,自然也是喜不自禁。
她认真理理衣袖,倏的一声折腰俯身行了大礼:“天子收到凯旋捷报,特命懋卿候此迎各位回朝。大司马攫戾执猛,为民除害,守得华朝江山免受外地侵扰,懋卿代天子、代百姓谢过大司马!”
褚北然大惊,连忙去扶文懋卿起身,道:“王姬这是哪里话,安疆固土本是我褚家的家训。”
“此处寒冷,太女知道褚大司马要回,不肯进屋躲避。”文懋卿身侧叔齐君道,“不如先回宫再叙。”
“太女?”褚北然一惊,反应过来立马俯身拜道,“臣见过太女!”褚安疆等人亦是慌张行礼。
文懋卿又是将几人一一扶起。
“殿下等了多久?”褚安稷问道,“冻得脸也红了,手也红了。”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文懋卿的手为她取取暖。
文懋卿不动声色地避开,搭在褚安稷手腕上笑着说道:“也没有多久,倒是小司马一路奔波,快些进城休息罢!”
褚安稷笑笑,感受到了文懋卿对他的避让,心下一阵失落,可下一秒文懋卿的手握住他的手腕,这些许的失落便即刻烟消云散了。他只想着,哪怕隔着一层衣裳,殿下的手都这么凉,确实应该快些回去了。
“是安稷有错,路上耽搁害殿下在这冷风之中受凉。”
“哪里的事?你们是我的救星才对。”文懋卿想着接下来的计划,看向褚军中人,果然见到熟悉的人影,因而笑意愈大,真诚道,“你们平安回来,便是最大的功劳。”
褚家回来,便是她破局的开始。
“褚家一门忠良,高风亮节。天子为褚家设宴以庆贺,请允懋卿为大司马带路。”文懋卿笑道,却见几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问,“沅芷?你怎么在这里?”
文沅芷与赵须弥从他们身后过来,文沅芷怯怯行福礼:“长姐,你也来抓我吗?”
稚幽挡在沅芷前,为其解释道:“殿下回朝时留下我帮扶褚军,沅芷王姬见稚幽未回,担心我出事,便借探望祖父之由偷溜出来找我。说起来,还是因为稚幽闯祸,请殿下责罚。”
文懋卿摇摇头,对沅芷笑道:“也不知你如何躲过这许多守卫跑出来的。父王尚不知晓,你快些回苏家,向苏祖父求个原谅。”
文沅芷听罢,扯着秦稚幽的衣袍不愿回去,道:“这一回去肯定要挨骂的。”
文懋卿垂眸,忽而道:“让稚幽送你回去,看看你祖父怎么说。”
两人俱是一愣,秦稚幽又向文懋卿行礼,唯唯而退,领着文沅芷进城,远远传来文沅芷害怕被祖父责骂的声音,秦稚幽安慰她道:“我会护着你。”
“就像长姐护着你一样吗?”
“不一样,”秦稚幽温柔道,“公主是亲人,与兄长一样;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几人听着不由笑了,文懋卿打趣一笑:“若稚幽亦有意,也不是不能成一段佳话。”
褚北然恰在文懋卿身旁,闻言惊诧道:“稚幽虽名为太女门客,可……如何能尚王姬?”
“前些时候天子下发文书已复秦氏,稚幽如今是秦二公子。”
“如此……”褚北然唏嘘,文家与秦家曾是宿敌,如今斗转星移竟也能够共处,他想起文懋卿所说“佳话”,不由忆起褚安稷书信中所言,轻声叹气道:“只可惜安稷与殿下终究是没有缘分。”
褚北然不愧是浸染朝政多年,已然知道她的打算,她往身后看向褚安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她拱手笑道:“大公子与懋卿一直以挚友相称,今后亦然,大司马无须忧心。”
“殿下安排妥当,北然又何须杞人忧天?”
文懋卿向褚北然等人颔首笑道:“那请诸位随懋卿一同入宫面圣,今夜天子设宴,犒赏群臣!”
众军欢呼,勐平君趋步上前,在文懋卿耳旁低声道:“殿下,未防有变,勐平在宫外接应。”
“好。我让稚幽送沅芷去见苏司徒,也是想探探地官府司对父王册立太女的态度。且看他是友是敌,或是继续保持中立。”文懋卿说,“勐平君,如果他要反我,还要烦请你二位明日去地官府司拜见他一面。”
“勐平知道,请殿下放心入宫,如果有事吩咐,就请庆成传话吧。他身为内史,出来方便些。”勐平沉声道,“臣不能随侍殿下入宫,还请殿下多加小心啊!”
“殿下!我……”叔齐君闻言,目露点光,似有话要说。勐平君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叔齐君与我在宫外为殿下打点,请殿下放心。”
文懋卿看向二人,感谢道:“多谢二位先生,一切可听从勐平君安排。”
几人相互见礼,勐平退到城门边,叔齐尚有不满,可却也不得不跟随站在门边。行军队伍有条不紊地快速入城,很快城门只余风声。
“同为幕僚,勐平君防我如贼,阻挠叔齐亲近我主,是何道理?”叔齐君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却因愤怒而捏拳颤抖。
“若一心为主,就算不能亲近,也不枉幕僚一称。”勐平君道,“且看其他门客,不都是远离殿下却依旧为殿下筹谋?”
“他们远离殿下,却被拜官封爵。你亲近殿下,也被赏赐财宝地契,可我呢!”叔齐怒道,“我不贪珍宝爵位,也无须殿下接济我的家人,我只需要殿下知道我足有相才,信任我、任用我!”
“勐平君!你一再阻挠,不过是怕我才胜于你,夺去殿下对你的赏识罢了!”叔齐君见勐平不说话,继续吼道,“是我南下见燕王拉拢燕陆,让他们保护我主回朝,而你又做了什么!你只是等殿下救你!”
“防意如城,胜则无患。”勐平自觉不可与叔齐君相争,向叔齐一揖,目不斜视入城去了。
文懋卿绕了点路,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眼前紧闭大门的府邸,曾有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也要进去面见那人一眼,现在这里却除了看守的守卫再无别人,门可罗雀。
院墙高高,将她和闹市都隔绝在外。
只一道黑影带着尘世的烟火气味跳了进来,生生搅乱一池春水——原是一只毛色鲜亮、动作敏捷的狸奴,它灵活地扭动着身子蹭了蹭在府门前站着的一个身衣缟素、清癯却傲骨自成的身影。
“又跑出去偷吃什么了?”那人说着,弯下身子抱起狸奴,用指尖抚摸狸奴毛茸茸的头,又重新站直。狸奴温顺地在他怀中打了个滚,用牙齿玩闹般啮咬他的指尖,惹得他一个闷笑。
自从听见册立太女的消息,他就时常站在这里,在这个封闭的、飞不出去的空间里,只有这个地方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文懋卿让赵芥子进秋官府司打杂,又让王笙给她看历年卷宗,季臻也发现赵芥子这是个狡猾的好苗子,如果好好培养,定能清洗秋官府司糜烂风气。
人才难寻,能找到一个已经很不错了。她当真做到了一视同仁。
他的计划在一步步推进,他已经不再需要文懋卿的王姬身份了。只希望她可以按照他说的那样,什么都不要做,就乖乖地当她的太女。
可是他为什么要提醒文懋卿呢?明明不提醒她也不会影响计划的不是吗?
齐王得知文夔立太女,派人来此大闹了一通,说他与文懋卿串通,说文懋卿复秦氏光芒大盛;说陆家燕王不知为何忽然向着文懋卿,势力不但未减,还得了许多赏赐……
若不是他暗中阻止齐王胡闹,齐家已经倒台,这样愚钝的人,这么多年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至于文懋卿……她可以继续利用,所以不能死。季臻安慰自己,这就是他出言提醒的理由。
“季侯府。”潆泓见文懋卿久久停留,上前压低声音在文懋卿耳边道,“长姐,为何季侯府门前有御察司的兵士看守?他犯事了?”
犯事了?算吧。
“那也太奇怪了,还没查就软禁了?”潆泓说。
“还没查……软禁?季臻!”文懋卿喃喃道,忽而惊如雷劈,冷汗直流,“季臻才是章邯!”
他才是比齐王更可怕的敌人,吾儿,你还不明白。
文懋卿一直以为册立太女才是迷惑人的手段,实际上御察司查封季臻才是掩人耳目之举。
要再快一点,她一阶一阶数着要跨进季侯府大门究竟要迈多少台阶,再等她一会儿,她就可以走上这短短四阶,越过守卫,救出他。
可就在四阶之后、在守卫之后、在触手可及的大门之后,她想见的那个人此刻就抱着狸奴与她双双背身而行,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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