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又偷偷扮成公子模样,小心被天子抓……”简昭刚开口,立马意识到不对,转头向元忠看过去。
元忠稳稳地跟在孜夫身后放灯,不小心与他目光相接,装作听不懂,看向别的地方:“哎哟这灯真亮堂,我眼睛都花了~”
简舒大笑:“我都多久没出宫了,出来与你们聚一聚怎么了?你少啰嗦,且带我走走逛逛,什么城东城西城南城北,我都要走一遭!”
“对了,还有那个什么公孙家的公子,我也要见见!”简舒又道,“我得好好考验一下他!”
简昭也大笑:“咏微博古通今,你却是难倒自己也难不倒他。”
简舒抱臂一笑,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我都准备好了,就按这上面的问。快带我去!”简舒提溜起简昭的衣领,气势汹汹地离开河边。
一只花灯被一双白净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护城河,那双手的主人问旁边的少年道:“上元的女公子纷纷向你示好,追着你跑,我是不是也该学着他们追一追你?”
“你不必追我。”秦稚幽摸着文沅芷的头笑。
沅芷问:“为什么?”秦稚幽还是笑,在袖中偷偷拉过沅芷的手道:“你已经追上我了。”
来找秦稚幽的褚安疆无意听见这番话,被腻歪地翻了个白眼,他余光看见文懋卿一行人,便喊道:“殿下!孜夫!咏微兄!过来放花灯呀!”
这一喊不仅引起了二人的注意,还叫他们周围的百姓都注意到了文懋卿,纷纷骚动起来,欢喜道:“是殿下,前些时候回来我把殿下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殿下!”
“殿下用过晚膳没有!臣庶这儿有整个上元最好吃的浮圆子,请殿下吃!”
“说什么大话呢你个贼老汉,我这的浮圆子才是最好吃的!”一人打断他,转而吆喝道,“殿下饿了吧,来臣庶这儿坐会儿吧!”
“我已然吃过了。”文懋卿朝他们挥挥手,那两人却不理,兀自争这浮圆子之最的称号去了,惹得文懋卿低头一笑。
“那殿下要不要看看簪子呀?小妹送给殿下整个上元最好看的簪子!”
“殿下怎么会缺簪子嘛!”
“那殿下要放花灯,臣庶今晚做得最好的花灯就送给殿下!”
“哎,妾惯会唱曲,南方的小调,殿下来,奴家唱给殿下听~”女子声调柔软,酥得入骨三分,文懋卿见身边的秦逸红了脸,不由掩面偷笑起来。
“殿下喜不喜欢南方的糕点?来……”
“咦,殿下好像前几年妾遇见的一位女公子……”
文懋卿笑着回绝了他们的好意,那茶肆的小二哥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茶上前,战战兢兢道:“殿下,小人多年前冒犯……”
她不记得面前之人是谁,可宫中冒犯她前来致歉的人很多,左右不过求一个心安。她浅笑,伸手端过小二哥的茶碗一饮而尽:“一杯茶,忘却前尘恩怨。”
小二哥松了一口气,喜气洋洋道:“多谢殿下!”
这时一位老妪过来执她的手,她的孙女阻拦不及,只急道:“奶奶,不要冒犯了殿下。”
文懋卿摇摇头道是无事,又问:“阿母想与懋卿说些什么?”
“殿下,殿下好啊……”
“劳阿母惦念,懋卿很好。”文懋卿答道。
那老妪却摇摇头执拗道:“殿下好啊……白山回来了,白山回来了啊……”
“殿下,奶奶她的意思是,感谢殿下收回白山!”少女跑过来向文懋卿下跪,被文懋卿一手阻拦道:“我本分所在,何必如此?”
“我阿爹就死在白山之争中,奶奶听到殿下夺回白山,一直要进那宫里去谢谢殿下,被家人拦着呢!今天见到殿下,她没有忍住,对不住殿下!”少女眼泪汪汪。
文懋卿亦是感动,回头见老妪还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喃喃着“殿下好啊,殿下好啊……”,一时眼前也模糊了不少。
她环视四周,这条永不止息的护城河,载着整座城的祝愿往远方、往天边去了;热闹的上元,掩盖了无数鲜血和阴谋的上元,这时候被暖暖的、透着浮圆子氤氲蒸气的淡黄色光芒笼罩在内。
而生活在其中的人,怀抱着对这座城的无比信任与热爱,一日尤甚一日地快乐地活着。
功德、权力、地位……那些在争夺中心作为最高赏赐的东西似乎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换来的人,是他们的笑脸和幸福。
文懋卿在浓浓夜色中游荡着,只想走一走,再走一走,多看看自己待过的地方。
有时候风景其实还是一样的风景,遇见秦逸兄弟的长街没有变,勐平君坐过的客栈没有变,遇见公孙一的莺台没有变,承载愿望的护城河没有变,休憩过的石桌石椅没有变,庭外的大树也依旧伫立,其下似乎还留有旧人的身姿。
可是走曾经走过的路、看曾经看过的风景并不是试图找到旧人旧事的痕迹——那些早在时间的流逝下被冲刷而去的飘渺痕迹,而是在回忆之中得到来自他的力量,找到并坚定前进的方向。
她扶着那棵长出新芽的大树,谢遂南曾经在这里问她君道臣道。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想通过这棵树问问谢夫子,可是在夜色中无人回应她的疑惑,只有簌簌冷风伴她左右。
“母亲,你也会为我骄傲吧?”文懋卿看着月亮说,“我会做一个好太女。”
“夫子,你看到了吗?”文懋卿对天上说,“所有的努力和信念,都是有结果的。”
她豁然一笑,回到闹市找到秦逸。想到眼前诸多未知,文懋卿如此问道:“玉朗,新的一年要来了,你怕吗?”
“不怕。”秦逸淡淡一笑,“殿下安好,秦逸就不怕。”
“嗯。”文懋卿以为秦逸说的是她不倒台,他就不会死,因而道,“懋卿会护着你们的。”
文懋卿看着面前的人,看着护城河打闹着放河灯的潆泓等人,看着河边亭中赏景的咏微等人,轻轻笑出声,就像拥有全世界。
她看着他们就如看着自己最初的心愿——护万民、护华朝,她会坚定地向前走去,无论生死、无论结果好坏;而在这条路上,她有许多人陪伴、许多人挂念,永远不是孤身一人。
秦逸见她笑得满足,也跟着勾起嘴角,忽然生出想要抱抱她的心思。可最后还是只敢悄悄挪了位置,让烛火将自己的影子覆在她身边,就好像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玉朗,你身上带着刀币么?”
“带着的。”秦逸答道,“若是不够,稚幽还有。”
“懋卿今日也要奢靡一番,行不行?”见秦逸纵容,文懋卿走到一家酒肆前,高声道:“懋卿有幸得诸位热情以待,今日请各位共饮一杯!”
秦稚幽也是一笑,主动走过来向酒肆主付了刀币。
于是酒肆主将所有杯盏全拿出来斟满酒,还是不够;又得隔壁好几家商肆借出的杯盏,继续斟满……一时间大家共饮手中酒,好不自在快活!
“太女竟也有这样放浪形骸的一面,‘礼不下庶人’,好像也不全对。”董承铎与季臻办完正事回城,正巧赶上文懋卿请喝酒,不由感慨。
季臻看着河对岸的高歌浅酌的人:“‘礼不下庶人’……可她不会如此,这也是她珍贵的地方。”
董承铎觉得季臻的话里似乎有着别样的情绪,正要深究,却见一大汉执酒大大方方递给他和季臻。
“季侯,大人,殿下要我送来此酒与你们共饮。”大汉道,又招呼着河这边的人一同饮酒。
“好呀!”董承铎习武之人自小饮酒,自然是痛快答应。
只见季臻接过酒杯,却迟迟不饮,他不擅饮酒,因而低头衡量着饮下此杯是否会误事。
“季侯!承铎大公子!”
就在他还没得出个答案时,河对岸传来一声呼唤,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果然,他抬头,文懋卿高举酒杯,笑意吟吟地对他唱道:
“新年陈酒,故水初流;隔江痛饮,酣睡高楼。醉亦歌、醒亦歌,酒中趣意多;来也和、去也和,遥敬星脉脉!”
季臻朝天上一瞧,群星熠熠,他一笑,高高举起手中酒杯,似是遥遥回应文懋卿的敬酒,而后一饮而尽。
众人沉浸在无尽的狂欢之中。文懋卿离开百姓,执酒朝天一举:“佑儿,这杯敬你。”
她取第二杯,倒在土地上、河流里,虔诚说道:“这一杯,敬你们。”
敬你们以血肉保护滋养这片土地河流,敬你们不屈尊贵的灵魂。看着泥土上洇出一片潮湿,她又是笑了。
褚安疆见秦逸逆着人群而行,孤身走到曾经文懋卿放花灯的地方,任手中花灯顺水流去,便跑过去笑道:“看来玉朗兄今年放花灯的技艺有所提高,不知道今年玉朗兄许得什么愿?”
秦逸笑着拍拍褚安疆的肩膀,没有回话。
他回头看着那个抱着酒杯不撒手的人在烛火与烟火中饮酒的朦胧身影,说来奇怪,他连她的面貌、身影都要看不清了,却依然知道她额角上因为要挣回自己的姓氏而留下的伤在哪里。
他心中想着,以往千千万万的心愿都可以不作数,就一次,不管怎样,实现这一个愿望就好:
“愿她得偿所愿,愿这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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