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夫人,公孙小宗伯求见。”这边简舒、简昭二人还不知道朝堂异样,听到公孙一来访也是大为不解,吩咐下人请他进来。
二人言语间,公孙一已然到了书房正厅,先是向二人行礼,后问:“简夫人,你离宫当日,懋卿与你说过什么吗?”
简舒二人这才意识到问题不对,简舒问:“宫中有变?”
“今早天子称病不朝,太女监国,实际却是齐王把证。”朝中文懋卿拨钗的影子与旧时记忆重合,公孙一道,“下朝前懋卿喊住我,‘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我们之前谈诗时说过此句,意为宫中人如飞蛾被困,待人相救重获自由。”
“齐王看出来没有?”简昭紧张问道,生怕齐王发现对文懋卿不利。
公孙一摇头,神色凝重:“下朝时,我已经与父亲和清晏兄说过这一猜想,他们也会有所防范的。”
“一定是齐王谋反了!”简舒拍桌而起,“懋卿当时就怀疑齐王有人马混入上元,说要重整兵册。”
我藏了一些书是谢家孤品,为避免在混乱中被毁,你到时候带着这些书一起回简家。
重整兵册……
“我明白了!”简舒福至心灵,几人移步书房,“她让我带回来的书一定就是兵册!”
三人兴致勃勃,可翻开书册却都大失所望,说是书册,真就是书册!
“难不成是我想错了?”简舒失落道,随机又打起精神说,“可这里面一定有懋卿想说的话,否则她是不会把书册交给我保管的!”
“这是何故?”公孙一疑惑道。
简舒道:“因为我从不爱看诗词歌赋,更别说保管了,懋卿她是知道的。当日她说起,我只当玩笑话,谁知后来真有宫人送来书册。”
公孙一拿起一册书:“可宫人送出这批书,一定是齐王暗中派人检查过的,如果里头有暗语,早就被他们扣下了。”
随着公孙一的动作,一卷红梅图缓缓飘落在地,一时间记忆如电流闪过简昭脑海:“拆字法!”
“季侯身为师兄,不留在上元保护长姐,居然愿意与聿策南下。”文聿策骑在马上,慢悠悠松开辔头向左边作揖道,“聿策心中感激不尽。”
季臻没看他,也并不打算答话,文聿策乖巧道:“可聿策也明白,若季侯留在上元继续为齐王出谋划策,长姐定会防着季侯。可如今这一走,不仅保全性命地位,还能将势力深入南方之境。一石二鸟,聿策敬佩。”
文聿策说着又是作揖,他们二人远远并辔走在前头,后面的兵士不知所以,只道文聿策王子谦逊有礼,礼贤下士。
“若是不走,谁人南下为聿策王子招兵买马?”季臻没有问文聿策是如何得知他的计划,在上元中搅弄风云的人,又怎会真的白纸一张、毫无眼线?他打断道。
文聿策低声笑道:“季侯喜欢雪中送炭,难怪如此受主君喜爱。”
季臻笑:“文懋卿、文孜夫都有兵马和世家拥趸,唯独文聿策王子还只能藏在暗处,若季臻不帮一把,该等到何年见到诸位王子鼎立?”
文聿策打量着平静的季臻,他心中犹疑,此人三方都帮,到底效忠于谁?难不成是奇货可居?
“谁说不是?朝堂大清洗,聿策本欲借风而起,谁知道季侯力挽狂澜,令孜夫兄长起死回生。此时再不出手,聿策怕是再无机会了罢?”
季臻嗤笑,文聿策也不恼,又道:“上元里的人个个都想吃掉长姐,我也只有趁此机会……”
“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季臻意有所指,嘴角轻笑淡淡的,就像这个人一样难以捉摸,却让人轻易感受到他胸有成竹。
文聿策不再说话,只勾着嘴角一同往南去了。
文懋卿德才兼备,看顾又悉心教导他多年,他心中对她是珍惜的。他回头望了一眼上元的方向,上元城在晨雾中看得不甚分明。
他害怕文懋卿是这场斗争中胜利的一方,这意味着他们二人总有一天兵戈相向。可他也希望文懋卿胜利,与他政见相同之人,着实少见。他有预感,文懋卿一定是赢的一方。而且……
他余光看着左边面色淡漠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会让文懋卿死的。
二月十六,东安驿站。
“出手了?”季臻悠然半躺在卧榻之中,听王笙汇报消息,“她如何了?”
“属下未曾出手……”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杯盏飞过来正正砸在王笙面前。
季臻捏住卧榻扶手,青筋暴起,看起来惊极怒极,瞳孔颤抖,言辞竟带了些杀气:“你……你胆敢!”
王笙慌忙道:“季侯饶命!殿下已自行脱困。”
季臻长吐一口气,眼神似乎重新找回焦距,定定安心下来,重归慵懒模样。季臻不由笑了:“狡猾的小老虎。”
他为文懋卿安排的人,似乎是用不上了,她已经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他为她开心,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作怪,这是他从前从未体会过的。他脑海里回忆着夫子最后说的话。
“有殿下在,我就放心了……”
当时他跪在谢夫子灵前,回忆慈父生前的每一个字,然后停在这里,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夫子想说什么,无非是她会与他相互扶持。
可是又不完全是。
他向来是一个爱恨分明,真挚直接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从不会回避自己的内心。所以他开始回忆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对她的每一份心思,渐渐的,他也发现有一些不同。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对他来说,那一处不一样慢慢可以时时刻刻牵动他的心脏,就像他的理智化作糕点上的遮布,而她的存在掀开那厚厚幕布的一角,让里头的桂花糕散发出热气腾腾的香气。
他嗤笑一声,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比喻?可是他就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文懋卿期待桂花糕的样子,桂花香气将文懋卿紧紧萦绕,连同他的心一起捆住。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半躺着抬头,似乎透过窗棂看见季侯府外墙上悬挂着高高的明月,一开始那下面什么都没有,后来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那一刻他觉得他找到了答案。
那枚棋盘上的白棋,在上元的灯火中,在月氏的夜色中,在烟雨蒙蒙中化成袅袅轻烟,然后在他对面实体化为一个人。
先是乌黑的发,再是小老虎面具下的眉眼,再是娇嫩的双颊和鲜嫩饱满的唇,最后是她蕴含无尽力量的身体,是她柔软的手……
然后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他的文懋卿。
季臻重新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沉下心来将方才探子和来人的话语一遍遍过脑,终是察觉到不对劲,对王笙道:“你又自作主张。”
王笙讷讷道:“季侯都知道了么?”
季臻没有接话,王笙似是自暴自弃,跌在地上:“王笙早知道瞒不住,天下没有可以瞒住季侯的事。可是王笙心里不甘,季侯辛苦布局,却为殿下一而再、再而三改变心意,这次明明是要助孜夫王子成事,临走却分散兵力派人保护殿下,难道季侯忘了殿下已经与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么?”
季臻喝茶的手一顿,站起身走到王笙身后背对着他,良久道:“虞家满门,没有给你一个教训么?”
“季侯!王笙一切皆为大局着想!”
“生死在己。”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王笙苦笑道,“王笙家境贫寒,家里只出了个不得宠的世妇,向来只听人说过命运在天,生死无定数,被人轻贱惯了。如今却也成了轻贱他人之人。”
王笙并未注意到季臻一颤的背影,他全心以为季臻要弃了自己,以往都是这样的,若是做了错事,季侯便不会轻饶,不会信任,所以他破罐破摔将一切不满全然倾诉后只默默低着头,等待季侯的抛弃。
可是他等了很久,只听到那人依旧冷淡又平和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起来。”
他说,起来。
王笙倏的一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季臻,那个有些清瘦的背影依旧站得笔直,像是感到身后没有动静,慢慢转过身来盯着他,似乎是在说怎么还不起来。
王笙觉得自己似乎要幻听了,因为他听到季侯又说:“没人教过你,你重新学。”
这句话好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王笙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在心里回想着,似乎是前些年殿下还在季侯身边受教导的时候说过的。
那时他们因为流民作乱大吵了一架,季侯要按律法处置将偷盗的流民发配边境,殿下却不肯,痛斥此为苛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气得面红耳赤。
殿下说只按平民犯错论处,要给他们一次机会,她就是那个时候对流民说:“从前没人教过你,现在我们罚了你,便是要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你重新学,不可辜负天子苦心。”
季侯要阻拦殿下,殿下便对季侯言辞凿凿道:“他们愚笨无知、做出坏事,是他们错,可是又不完全是他们的错,只是没有人教过他们何为对错。教泽众生,让他们以后懂得善恶,不再犯错,是我们该做的。”
其实瞒着季侯将文懋卿身边看守的人换掉,最后竟害得文懋卿差点命丧宫变中,他心里无比内疚;知道殿下安全,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这些年来,都说季侯教导殿下,可哪里是只有季侯改变了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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