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我命令,厚葬了为国捐躯的战士们,追封其爵,为他们设庙享奠。佑儿和安疆,为他们立观祈福,等上元安定再将尸首移入皇陵。”
“柔然兵士,主将副将、军师副官处死示众,普通兵士驱逐出境。齐国暂按白山官职设置六府,一切政务向我汇报。齐军,降者编军继续守卫齐国,不降者……尽杀之。”
“另外,去城中调查百姓家中是否有从军者,整理出从军者名字,家中几口人,家居何处。”
“是!”子丕听从文懋卿吩咐,行礼离去。
“齐国设六府?你要在齐国变法?”文懋卿想对齐国改制,季臻却不看好。
“季侯有何指教?”
“齐国百姓受诸侯管辖、听诸侯号令、为诸侯附庸,就算齐王造反,他们依旧以齐王为尊,齐国再怎么落魄,也是他们生存的土地。殿下灭齐已惹齐国百姓之怨,不若令其子继任齐王,其民仍旧受齐驱使。”
文懋卿摇头解释:“诸侯本应交纳贡赋、随从作战。可季侯你看,灭齐时哪个诸侯主动出征?赋税本由诸侯承担,却被他们歪曲政令,令民二次纳税,天子、百姓无一人得利;诸侯分封,总要有人将他们铲除。”
“揠苗助长,”季臻道,“此时冒进并非良机。”
“季侯认为此刻并非良机,懋卿却认为现在正是时候。诸侯分封后军权、政权独立,割据一方,一旦他们生出异心,便有第二次、第三次齐王之乱,既然诸侯不可不除,不如趁齐国式微,试试将诸侯之名除去。若是成了,从此齐地便是上元伸出去的手,令官吏驻守定期入朝禀报,岂不更好?”
“此举好坏,便看殿下如何处置废除齐国的之后事宜了,”季臻说道,“若土地赋税、奴隶买卖、赀货流通等问题都能解决,能使贵族权势渐弱,自然是好的。”
“我会好好考虑的。”
“诸侯、世家不会不清楚你打定什么主意,而你将齐王灭了,他们便可将战乱、天灾,将所有罪责都推向你以获得内心安定,人性大多如此,殿下救民却反被民怨……”
“季侯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面对流民时,懋卿做了什么?”季臻想起她曾经的诺言,抬眼看她时见她笑意缱绻。
“懋卿现在也是同样的回答,值得。”文懋卿看向他,温柔而坚定,“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会对我心生怨怼,也不在意我在他们之间的名声好坏。他们肤浅、不明白,才怪我、恨我,可是他们总有一天会学会的。”
“那个时候,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能够光明正大地批驳我,或者支持我,明白我是为了什么,他们会理解的,就算不爱我,总不会恨我。”
“他们不明白,可是我明白、我懂得,这是我选择的大局。”
季臻露出温柔又苦涩的笑容:“殿下还是曾经的殿下。”
“季侯也还是曾经的季侯。”
“那你着手去做吧,臻会为你保驾护航。”季臻以深沉的目光看着文懋卿,叫文懋卿心中怪异更甚,良久才听季臻又道,“齐地改制一事,臻愿为先驱。”
他语气说得自然,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文懋卿先是愣住,而后皱起秀眉拒绝道:“不可。”
“殿下是不信臻?”
他明知此举危险,为何总要巴巴往上凑?文懋卿恶声恶气地说:“季侯的好名声只留在上元,出了上元,人人避之不及,倘若季侯再沾惹上这件事,不知道要被戳着鼻梁骨被骂多少年。”
“我何须在乎名声好坏或他们对我心生怨怼。他们肤浅才怪我、恨我,等他们学会的时候会理解的,就算不爱我,总不会恨我。”季臻揶揄说道,正是拿文懋卿先前的话堵文懋卿的嘴。
文懋卿张张嘴,显然是被这无赖之举气着了,季臻却笑出来,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解脱又忧伤的飞鸟,他敲敲她的额头道:“笨。”
文懋卿恍然回到他们还是师兄妹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一个忌惮对方一肚子坏水,一个蔑视对方永远戴着副虚假面具,远没有这般融洽。
她忽然颔首笑了,真诚道:“季侯,这些年来多谢你在懋卿身边。谢谢你教导懋卿、保护懋卿、指引懋卿,这一次懋卿所言并非出自利弊权衡、人才拉拢,是懋卿的肺腑之言。”
季臻没有说话,他被文懋卿这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惊着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勾着嘴角道:“我知道。”
文懋卿看着他的笑脸,一时有些恍惚,这时有下人趋步前来行礼道:“殿下,使者达希尔求见。”
文懋卿点点头以示回应,整整衣裳,又看了季臻一眼,季臻颔首,又一笑示意她去,嘱咐道:“齐地改制,你发布诏令就好,不要前来,我会在那边安排好一切。不过臻动身前,需得看看你的诏令。”
文懋卿也笑笑,下意识默了片刻,往达希尔的住处走去。
“殿下来了?”文懋卿到时,达希尔已经整好行囊准备走了,连桌上斟好的茶都凉了许多,看样子坐在桌前有一段时间了。
文懋卿迈过门槛,笑着问:“等懋卿?”
达希尔一笑:“是啊,殿下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地方还留着佑儿的影子,所以一直不敢来?”
文懋卿怔愣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容。
“哈里塞死了,齐国灭了,佑儿的大仇得报,达希尔也差不多该走了……可是,殿下知道为什么佑儿会知道齐国与柔然有契书,为什么她知道齐国的布防图,又是如何混进去,如何拿到它们的么?”达希尔直直盯着文懋卿,“殿下不敢想,可是达希尔一直等殿下回答。”
“达希尔……”
文懋卿道:“易地而处,我也会去取的。你也会去的。”
“你会去,我会去,可是佑儿……她从来不想管这些事。”
“可是她去了,不是嘛?她不喜欢,不代表她不会。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会让你觉得我只是在为自己、为他、为阴谋开脱,可是你小看她了,佑儿比你想象中更好。”文懋卿红着眼眶继续道,“她柔弱、有一些冷淡、委曲求全的方法很笨,可是她也聪明得、坚强得没有人可以打倒她,她也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深深地留恋这个国家。”
“隐士并非不忧国,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会去的。”
达希尔保持缄默,许久却嗤笑一声道:“真好啊。同样是战争,同样是内斗,谯蜀灭了、月氏散了、柔然也败了,只有你们依旧在一起。”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们这次可以算计佑儿,下一次也可能是殿下,殿下还是不要过于信任他们。”
“他们?”文懋卿问,“除了公子解,还有谁?”
达希尔也是惊诧,没有想过文懋卿还不知道:“公子解?不是的。你以为佑儿是被齐军设计?”
文懋卿第一次陷入迷惘,达希尔凝重道:“那位南下的王子,季侯是为他做事的。他们一个诱导佑儿偷契书,另一个便令佑儿将布防图记住送出来,还详尽告知佑儿如何潜入、如何逃出。”
“我本因月氏四散,想将佑儿送回华朝,可却在淮水遇见了他们。”达希尔道,“你要小心他们。”
文懋卿不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攥紧杯子的手指,达希尔抬头看天,轻声道:“对了,达希尔是要与殿下辞行的……还没有恭喜殿下。”
“多谢王子。”
谁知达希尔听到这声“王子”反而自嘲道:“现在哪里有王子?”
“只要王子愿意,月氏就会有新的翕侯,自然也会有新的王子。”
达希尔闷声笑:“我那时隐瞒了你,月氏粮草被毁、哈里塞如入无人之境,都是因为月氏出了叛徒。”
“这是月氏国事,王子本就不该告诉我。”
达希尔一笑:“那你现在还听不听?”
“达希尔想说,文懋卿可以听一听,”文懋卿笑道,“然后转头就忘掉。”
“乌孙从很早开始就推行新政,惹得部落不满,时常内斗私斗消耗财力人力,遇上谯蜀偷袭,更是没有抵抗的办法。上次虽然保住了月氏,但乌孙割让白山的举动还是引发部落叛乱,他们带着自己部落的人相互争斗不止,乌孙就是在混乱中被害死了。”
“节哀。”文懋卿伸手轻轻拍拍达希尔的背,面容哀戚,却还是纠正道,“不是割让,是归还。”
“殿下还真是冷漠。”达希尔扑哧一笑,却抬起头看着文懋卿道,“但也一定是位好天子。”
“王子今后打算怎么办?”
“一味混战只会损失惨重,我不能拿我子民的生命开玩笑,所以我们决定等从华朝回去后就一路向西迁徙,苏狄格已经先去探路了。”达希尔笑道,“殿下可觉得达希尔狼狈?”
文懋卿摇头:“达希尔王子很好,今后也定会成为一个好翕侯,就像你的乌孙一样。”
达希尔又是展开大大的笑容道:“达希尔就知道殿下会夸赞我。只是月氏分五部落,不知道以后我们部落又该叫什么呢?”
文懋卿听得前半句话本失笑,又听得他似是自语般疑问,也陷入沉思。
明明是夏尽时期,南方却阴雨连绵,萧森湿冷无比,周围草木皆是掩于白霜雨珠之下,文懋卿远望这满地的银白似在闪烁,忽道:“贵霜?叫贵霜?”
达希尔看着文懋卿的眼睛,又看文懋卿身后一样白茫茫一片晶亮的冰霜,道:“好吧,若是达希尔将来的儿子或者儿子的儿子没有意见,就叫贵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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