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哥，你这两天晚上不给你那个学生补课吗？”石小潭正在寝室，往脸上揉面霜，王达趴过来，拿手指头轻轻地戳他胳膊上的软肉。石小潭维持着双手揉在脸上的动作，把脑袋转了过来。
“我昨天下午刚给他上过课。”石小潭解释道。
“你那上次不也是上周日给他补的网课吗！”王达心直口快。
石小潭皱了下眉头，回忆起这周他站在阳台上喂蚊子又喂方千驰的频率，一周三次，次次将近一个小时，频率属实过高。
石小潭有些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
“小潭哥！！”王达一下子就上来把他的胳膊搂住了，两手一抱，一晃一晃，石小潭被他逗得笑起来，王达继续竹筒倒豆子地说道，“你说什么呢，我这一天天在寝室里大呼小叫的你都没嫌弃我，我那是想问你明天还是后天还是大后天晚上有空，咱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喝个酒再唱个歌啊！”
“频率是有点高了。”石小潭还在自我反省，“我会控制的。”
“吃饭的频率吗？”王达呆呆地。
石小潭点了点他的脑袋，对于王□□在他边上的亲密行为，是接受很良好的：“没有，我说补课。那周三吧，明天晚上学生会有事，后天下午马拉松活动，我有采访任务，好不好，达达？”
王达乐了，又特正式地说：“好，小潭哥，你给他上课都上阳台呆着，哪能影响我们，你上你的，我没那意思。”
石小潭点点头，突然正色问道：“你洗过脸了吗？”
王达的嘴又变成小圆了，啊了一声，回了句洗了。
石小潭揩了黄豆粒大的面霜，往王达脸上一抹，在王达好香好香的大呼小叫声里打发他自己抹着玩去。
念着补习的王达刚走，补习的正主的消息就来了。
这两天石小潭实则也没有故意不回消息，只是他真的很忙，
学期中，学校活动很多，学生会正准备校园马拉松赛事，几个课程的小论文堆到一块，师范生技能大赛也正巧进入了比赛周。石小潭的安排表一天从早到晚排满，忙到鞋打脚后跟，晚上勾to do list时，漏下的一个勾，常常是常规事项：“方千驰线上辅导”。
石小潭对着这几个字发愣，对于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石小潭是从来不觉得烦躁的。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能够高效处理多项任务，而在这些任务进程达到百分百，只有被他有意无意晾在最后的“方千驰.eve”，发着高亮的荧光，嚣张的霸占他的整个系统空间。
方千驰周六下午3-6：石老师，你这两天很忙吗？
石小潭的手指磕在屏幕上，点了点，他想方千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定往下走，耳朵耷拉着，眼睛很乖，脸蛋仰着，像在用眼神变成小狗尾巴，轻轻绕到桌底，蹭他的脚腕。
石小潭顺坡下驴地回复：很忙。
接着石小潭把方千驰前面发来的消息统一回复掉，方千驰的消息多是单词背诵或默写打卡，间杂几个长难句，和实在理解不了的语法知识点。石小潭简单地指点了两句，帮他把长难句做了主谓宾定状补的拆分，并随手把这些知识点整理到了to do list里，准备闲暇时系统性备一备课。最后，他引用一条方千驰自己课后整理过的课堂笔记，奖励了他一朵小红花。
方千驰回消息很快：谢谢石老师。
石小潭：这两天我很忙，晚上没空线上指导你，这些问题你可以统一发给我，本周六我会结合你本周的综合情况再查漏补缺。
消息发出去，石小潭轻轻呼出去一口气，他甚至有点感激这两天有这么多事能让他忙得脚不沾地，正好有合理正当的理由，可以让这段不正当的关系冷一点，再冷一点。也可以让他的拒绝不用背负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在石小潭的世界里，很多东西其实就像硬币的两面，是非黑即白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像熬夜会导致精神状态下降，影响第二天的生活状态。这一类事情，是确凿会带来不好的负面影响的。但是对于方千驰，他的判断系统产生了一些误差。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但又明确的知道自己会因为他的情绪而感到波动，会心疼、会愧疚，会害怕他受委屈。
石小潭知道这不对，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被制止。
方千驰周六下午3-6：好的，我知道了，那石老师，这两天我还可以拿小红花吗？
石小潭知道他还惦记着运动会的事：嗯，24小时内我一定会回复一次。
方千驰发来一个小狗捧花的表情包，乖乖地不说话了。
方千驰、方千驰……石小潭点开学生会宣传部发送来的文件，在等待手机加载的数秒里，尚且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念他的名字，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周三这天石小潭难得一觉睡到中午。办个马拉松是真忙，周一他一个宣传部的干事也被抓去分配号码布与运动服，折腾到半夜一两点才回来，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赶去现场做采访。
这两天他对方千驰消息的回复都很简短，只发了两朵小红花，别的一概没空回复。算一算，今日周三，明天就是运动会，方千驰也只拿了七朵小红花而已。
石小潭想，我应该高兴。去参加一个将将认识半个月的家教学生的运动会开幕式，是一件私密且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况且他们这种情况，更应该少点接触。
但显然方千驰是不高兴的。
周三这一整天，从早上六点半开始，方千驰就在陆续给石小潭发消息。一连串消息拉下来一句废话没有，英语晨读、单词默写、英语小测卷，每一条消息都很正经，每一条消息后面都写着几个并不存在但明晃晃的摇着尾巴的大字：请你（求你）给我小红花。
石小潭一张张看过去，给认认真真做了做题标记的英语小测卷发了一朵小红花。
这次方千驰隔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大概是在做练习。
晚上石小潭和室友一块去了学校附近的大排档。这是一家川菜馆，很热闹，白瓷地砖、粉刷白墙，几张简单的方桌，盖风一吹就鼓起来的塑料桌布。这种小店，装修属实一般，但胜在满满脸盆大的一碗端上来全是真材实料，辣油爆开了香，酥香椒麻，啤酒跟桌上支了一瓶又一瓶。猛火旺，空调也打得透凉，聊天碰杯的声音闹闹腾腾混在一块，和刚出炉的热气一块，腾在了空气上空。
熏得人脸热、头晕，好像灵魂也在慢慢升空。
石小潭眼前的塑料桌布被风吹起来一点，他安静地垂眼睛，拿手机压住，接着手机屏亮起来，他探头去看，只是一条慕课推送的网课通知。他咬了下唇。
“学生会有事？”李尔诚坐在他身边，说。
石小潭摇头，他喝了半罐啤酒，掩饰性地把手机熄屏。一手撑着头，白衬衫往下，脊背很挺，搭在了臀上。他把手机一点一点地挪到自己跟前，撑着的胳膊挡住了李尔诚的视线，只看得见深黑色的发，漂亮的鼻梁，和含情的眼睛。
他打开微信，在聊天列表里翻找，找到了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的属于方千驰的对话框。
都什么时候了，还是只有八朵小红花。
石小潭又把那些图片一张张点开来，认真地翻过去，翻阅的速度越来越慢。石小潭真想找个机会索性把这两朵花全部送给他好了。他的大脑中不禁已经开始幻想，高中的最后一个运动会开幕式，苦楝花下弹奏的钢琴练习曲，林荫道上如雨的蝉鸣。而翻遍教育书籍，没有哪一本名家著作告诉他对待学生要走到这样的境地。川菜馆的电视里传出一阵钢琴声，石小潭一激灵，大梦初醒般抬头，接着电视换台，又切成了热闹而费解的足球赛事。
不听钢琴曲了吗？石小潭仰着脑袋，眼神很落寞。
“小潭哥你怎么了？”王达喝美了，脸上红扑扑，眼睛又圆又亮，对他说话的样子很关心，“你不开心吗？”
“没有。”石小潭转头，桌上的另外两个人也关切地望着他，他愣了片刻，最终掐头去尾的和盘托出，“我在想要不要去参加我家教学生的运动会开幕式，他父母不在，他要开场表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自觉这种情况像是被什么癞皮狗一样的家庭缠上，连亲子活动都要麻烦他这个廉价的家教老师。但他实在不想听别人把他当作这样软弱好欺负的大学生，大概也不想听到别人这么讲方千驰，于是石小潭自己说道：“我应该是不——”
如果你已经不能控制每天想我一次
如果你因为我而诚实
如果你看我的电影
听我爱的CD
如果你能带我一起旅行
方千驰的微信电话打进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置的彩铃，小狗头像亮在屏幕上，正正好，落在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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