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拇指的这个地方按压，”师遥礼把食指搭在齐时拇指指关节内侧，“哎，胚要塌了，我来帮你。”
两双沾满泥浆的手交叠着覆在泥胚上，胚体随着转盘缓缓转动，两人的手心又湿又滑。
齐时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他偏过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完全没注意到师遥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耳朵尖儿那一抹红，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
“桑楚没跟你们说过我是她表哥吗？”师遥礼像是没察觉到齐时此刻的紧张一样，嗓音依旧冷淡。
“没、没说过。”
“怎么你们做的狗碗跟我做给自己的饭碗一样？”桑楚坐在宋渊若和郁敖之间，左看看，右看看，内心十分郁闷。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用来吃饭的。”郁敖在狗碗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柯基。
“要多上几遍颜料。只上一遍的话，烧制之后颜色会变得很淡。”宋渊若提醒郁敖，郁敖画一只柯基的工夫，他已经在狗碗上画出一排简笔画小狗狗了。
“累了。”郁敖放下画笔，往后一靠。上色前用砂片和刮刀打磨风干的胚体，现在又在小小的胚体上作画，这种他不擅长的精细活儿可把他累坏了。
“九点多了，一会儿还要陪桑楚去逛小吃街。你快点上色，等齐时出来，我们就走。”宋渊若往制作室里扫了一眼，齐时和师遥礼还在拉胚，但胚体已经成型了。
郁敖应了一声，摁亮手机发出一条消息之后，懒懒散散地拿笔在胚体上涂色，一举一动像影视作品里的慢镜头。
“小渊，下个月戏剧社和广播社组织的旅行，你去不去？”桑楚说着话，眼睛死死盯着郁敖手里的颜料管，“你省着点儿用！”
宋渊若想也不想：“不去。”
“为什么？”郁敖搁下笔，面朝着宋渊若，坐直了身子，“为什么不去？”
宋渊若不明白郁敖为什么这么激动，明明这次的旅行和他没关系：“不太想去。怎么了？”
桑楚凑到宋渊若耳边说悄悄话：“这次的旅行费用是郁敖家赞助的，他呀，肯定是看你在广播社，才叫家里赞助这次的旅行。你要是不去……”
宋渊若慢慢把目光移到郁敖脸上：“你也去吗？”
郁敖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宋渊若。
宋渊若还在考虑。郁敖的眼里已经开始流露出难过的情绪了。
“那我也去。”宋渊若说。
郁敖咧开嘴笑：“好。”
半个小时后，齐时和师遥礼从制作室出来。
“耶，去逛小吃街啰！”桑楚背好包，站在玻璃大门边。
“太晚了，下次再去。”店里已经没有其他的顾客了，师遥礼让许趁关店，顺路送桑楚回家。
“确实很晚了，而且我今天比了一天赛，想回家休息了。”齐时揉揉手臂，转动脖子，脸上露出疲态。
郁敖悄悄对齐时使了个眼色，垂在身侧的手朝他比出个大拇指。“我也有点累了，下次吧，下次再陪你去。”郁敖双手合十，拜了拜桑楚，“你也早点回家吧，正好许趁哥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好吧。”桑楚扁扁嘴，她也不是任性的人。
一行人散向不同的方向，宋渊若和郁敖在路边打车。
“要不要去我家？”郁敖仰脸望着商业楼墙体上的巨幅广告屏，嘴唇翕动，声音很低，“我想弹钢琴给你听。”他一开始就是想和宋渊若两个人单独庆祝。
宋渊若仔细想了想，他好像从没听过郁敖弹钢琴：“可是这么晚了——”
郁敖轻轻用手背碰了碰宋渊若的手背：“我爸妈和我姐都不在家，而且我们家没有邻居。”所以半夜弹琴也不会影响到别人，更何况还做了隔音。
“好。”城市灯光闪烁，宋渊若也仰起脸同郁敖一起望着巨幅广告屏。光晕在夜幕中扩散，映在宋渊若的眼眸里，像盛了两三点碎金，微微荡漾。
宋渊若一直以为郁敖家再有钱，住的也不过就是独立别墅之类的，直到保镖把庄园大门打开，两人坐上车进入庄园，他才呆呆地问出一句：“这里是你家？”
“对呀，”郁敖把校服外套披在宋渊若身上，“夜深了，这里是山脚下，比市区温度低很多，你不要着凉了。”
宋渊若环视四周，入目是一大片的草地，很适合遛狗。
虽然郁敖说他父母和姐姐都不在家，可当宋渊若走进大厅时，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紧张。
“小少爷回来啦，要不要吃宵夜？”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妇女上前招呼。
“佩姨，你怎么还没睡？”郁敖拉着宋渊若，似乎并没有在大厅停留的打算。
“今天大小姐给我放假，我在外面玩了一天，刚刚才回来。”佩姨笑容满面，视线落在宋渊若身上，“这位是你的同学吗？”
“同校不同班，他叫宋渊若，是我的好朋友。”郁敖搂着宋渊若的肩膀，“这是佩姨，她做菜可好吃了。”
“佩姨好。”宋渊若乖巧地朝佩姨微笑。
“你好你好。”佩姨嘴张了一半，正想夸夸宋渊若几句，郁敖就把他拉走了。
“佩姨，我们去琴房练琴，你先睡吧，不用管我们了。”郁敖边走边回头叮嘱佩姨上了年纪要早点休息。
佩姨快走几步紧跟在后面，关切地问：“这么晚了，小宋同学今晚就不回家了吧？佩姨去帮你准备客房。”
“不用准备了，他跟我睡。”郁敖的话音在宽阔的空间里回荡。
琴房里的窗帘没拉上，宋渊若站在窗边就能看到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和连绵的远山。
琴键跳动，流泻出欢快的旋律。
宋渊若不懂乐理，他推开窗玻璃，低着头往下看，心情被那欢快的旋律所感染，眼中见到的事物顿时也充满了生机。
随风摆动的青草，湿润的草尖儿上映射出莹洁的月光，像一片海。郁郁葱葱的林木飒飒地抖，仿佛在给山月伴舞，断断续续的蛙声、渐强渐弱的蝉鸣更像是琴音的和声。
薄雾如一层梦幻的轻纱，缀着几颗星星，笼罩着仲夏的深夜。
“还想听什么曲子？”郁敖招手让宋渊若坐到他身旁。
修长的手指落在光滑的琴键上，宋渊若看着郁敖，用眼神征求他的同意。
郁敖粲然一笑，点点头。
获得了钢琴主人的许可，宋渊若反倒犹豫起来，他的手指搭在琴键上，迟迟没有往下按。
郁敖将手覆在宋渊若的手背上，压着他的手指，按下了第一个音。
清脆空灵，如山涧鸣响。
宋渊若抽回手，双手局促地放置在膝头。
两人紧挨着坐在琴凳上，一时无言。节拍器嗒哒嗒哒地响，像在提醒两人心跳不要乱了节奏，又像是一秒一秒地在帮他们记录并肩的时光。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宋渊若忽然开口，这是音乐课本上的第一首曲子，他有印象，“你弹这首吧。”
“好。”
补习班还没开课，郁敖躺在床上，数着手指头算日子。期考结束后，他和宋渊若已经有整整一周没见过面了。一周，也就是七天，他们俩居然七天没见面。
明明之前还每天都黏在一起——虽然是他黏着宋渊若，可他们俩待在一起，这总是事实吧？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一起参加课后活动、一起坐车回家……偶尔还会约在校外见面，甚至是偶遇。
可这七天，两人不仅没见面，还没联系。郁敖是故意不联系宋渊若的，他想看看宋渊若会不会主动来联系他。
答案当然是：不会。
但他忍不住了。
他想见见宋渊若，想知道这七天宋渊若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现在是早上九点，宋渊若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郁敖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
这大热天儿的，就算放暑假，宋渊若估计也是待在家里不出门。那得多无聊？他要不要去陪陪宋渊若？唉，有一屋子狗狗陪着，宋渊若怎么会无聊呢。
郁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被宋渊若需要嘛！
距离八月的社团旅行，还有三个星期。
宋渊若在家里做什么呢？
唉，好想每天都和宋渊若待在一起，好想占有他全部的时间。
郁敖这么想着，拿起了手机。
约他出去？算了，天气这么热，出去不是让他受罪吗？
蔫蔫地，郁敖又把手机放回桌上。
不去户外，不就行了吗？
郁敖笑得灿烂，拿起手机，摁亮屏幕。
室内的话，去什么地方好呢？
商场吗？之前去太多次，宋渊若肯定腻了。想来想去，市区里的地方，不是去过了，就是他觉得宋渊若不能去。
怎么就无处可去了？
手机被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
郁敖翻了个身，看到有一只小鸟在啄他的窗户，又有几只鸟飞来，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只鸟就跟着它们走了。
郁敖忽然想到宋渊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朋友，他心心念念想着宋渊若，可宋渊若呢？宋渊若会不会觉得他很烦？放假了，他没办法缠着宋渊若，宋渊若或许还觉得解脱了呢。
郁敖盯着他和宋渊若的聊天对话框，胡思乱想了一通。
说不定宋渊若也在想着他呢？
晃晃脑袋，郁敖觉得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
“竟然没打电话过来。”手机屏幕黑掉，宋渊若又把它按亮，还是没有来电提醒。
平时在学校里，好像每天都能看到郁敖的脸，现在连续一周没见，还真有点不习惯。放假一周了，郁敖肯定是每天都去上不同的培训班，从早到晚忙着上课和做作业。
可是，再忙，给他打个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吧？一周了，连个电话、连条消息也没有。是真的很忙吗？还是……还是因为放假了，有别的娱乐项目要玩，或者是和别的朋友聚会，就把他忘了？
难道平时郁敖黏着他就只是因为郁敖在学校里太无聊了？
宋渊若打开手机通讯录，手指悬在那一串背熟的号码之上。
要不然，自己主动一回，约郁敖出去？
算了。
万一耽误他学习就不好了。
而且，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见面就不见面呗，反正过几个星期，到了八月社团旅行的时候，不就见了吗。
狗狗们叼着饭碗跑到宋渊若脚边，他才知道自己又等郁敖的电话等了一个早上，现在已经中午了。
给狗狗放饭之后，宋渊若打算做糖醋排骨，处理干净排骨，切好配菜，打开专门放调料的橱柜，却找不到冰糖。
他记得自己前不久才买了几包冰糖，怎么会没有？
一定是郁敖把他买回来的东西乱放到别的地方了。
宋渊若下意识就要拿起手机打电话问郁敖把冰糖放到哪里了，可这号码还没拨出去，门铃就先响了起来。宋渊若踩着拖鞋走到门廊上，往大门一看，门外站着郁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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