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
天哗啦啦下着雨,小丫头呜哇哇在使劲儿哭,女人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三个大男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霍停云和霍砚清还在震惊之中。
这个女人说——大哥在冻云峰摔下去磕伤了脑子不记事,是她照顾的,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了床上,没想到大哥始乱终弃,更没想到有了孩子。
那女人说完就哭晕了,此事是真是假也无法对峙下去。如今这个情形,怕是只能先等人醒过来。
此刻,霍青山的脸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黑沉几分。
他转身上车,却只道了句:“抬进庄子避雨,待人醒了,给几个钱打发走。”
霍停云、霍砚清:“……”听听,还知道把人抬去避雨,是不是该夸一句“有人性”。
小丫头守在娘亲身边,听得这话,一时哭得更大声了:“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她扑过来,想去抱霍青山的大腿,奈何被护卫拦住,只好挥着小拳头,使劲儿打护卫的腿。
可那样的小拳头打下去,便同挠痒痒一般,最终只把自己急得跳脚。
霍砚清看得揪了心。
倏尔他眸光一闪,用扇子一指那孩子,与霍停云道:“这丫头……你觉不觉得,肖似大哥?!”
霍停云重重点头。足有七分像呢!
“光知道老鳖坏,没料老鳖这般坏。此事绝不能让他轻易掩盖过去!”
他坏笑起来,“你猜,这事儿若是捅到我老爹老母跟前,他还有没有空磋磨咱们。”
霍砚清眼睛一亮:“有道理!”
实在是不想跟着大哥到处忙了,容易心梗。
主意打定,霍停云当即张开手臂,露出一脸慈祥:“丫头别哭,到三叔这里来。”
护卫正要上去抬人,被这么一搅和,立时收住了脚。
“……”回头看主子。
咋办?
霍青山黑了脸,可终究只是不耐烦地启了下嘴,没出声。
——三弟惯来是个会闯祸的,此事若不依他,他必要想法子将事情捅到爹娘跟前去。
还不如先顺了三弟的意,趁他闹出事前把这对母女打发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反倒能少些麻烦。
末了,霍青山只说了句:“此中内情尚不明了,万不可声张,你俩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些。”
两兄弟见好就收,自是点头如捣蒜。
又一盏茶过后,哭晕过去的女人被抬上了霍青山的车,小丫头则被霍停云搂在怀里,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轱辘转起来,碾过杂乱的小水坑,穿过雨幕往霍府去了。
霍砚清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今个天气真是好!”
“大哥捡了个大嫂!”
霍停云给小姑娘擦着身上的水,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擦着擦着倏尔一顿,又觉着不对,“这都下雨了还‘天气好’。”
“所谓好雨知时节,你也甭管是春儿还是夏,下得对它就是好雨。你就单说凉不凉快吧!”
“……凉快。”
“横批?”
“佳、佳偶天成?”
却说温婉。她从头到尾都清醒着。
霍青山还真是个冷情之人,若没有这场雨杀入,他未必不会直接走人。也幸而霍停云没让她失望,非要搅和几下。
刚才她编了一个故事——
当年霍青山上了冻云峰,便一直独居,霍府的人只每月去一次,送些干粮腊肉,瓜果点心。
他问心的同时,还在守一株玉冰莲开花,每日会去悬崖边收集晨露。有一回便不慎掉落了崖底,不过又自己爬上来了,倒也没受什么大的伤。
山上的日子不省年月,他是几时落下去的,说不清具体日期。
温婉言之凿凿称他失忆,这就是证据。
《晋书·刘聪载记》中有言,十六国时汉赵君主刘聪因头部创伤,昏醉错乱,暴虐无常。
人摔到失忆,是可能行为异常的,从前生性凉薄的人,摔伤脑子后,也不是不可能色性大发,以至于与她有了一段风流往事。
他后来独自回到冻云峰,可以解释为他脑子突然好了,恰她那时外出找吃的,缺失了一段记忆的霍青山便自己走掉了。
温婉撒了这个天大的慌,可她不怕霍青山去查,每一个窟窿眼她都能堵上。说来也巧,连盈盈出生的日子都大致对得上。
这大概就叫天意吧。
此刻,温婉趴在马车里。她的头就对着霍青山的脚尖,而男人嫌弃地把脚往后缩了寸许。
车轮碾过水坑,大雨倾盆而下,除了这两种声音,便再没有别的声音。车中的熏香带着清凉味道,如马车的主人,带着满身疏离之意。
时间差不多了,温婉动动手指,先是呻|吟了一声,徐徐将眼睛睁开。入眼是一双沾了褐色泥点的云纹皂靴,往上看,是鸦青的衣摆,挂玉的绦带……最后是那张脸。
即便早从画像上得知,霍青山与那人几乎一模一样,此刻真正看到他,温婉的心脏还是猛地抽了一下。
男人正襟危坐,面上无甚表情,晲着眼睛注视着她,而眼底的嫌弃并没有一点隐藏的意思。
温婉忽坐起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衣摆:“青山!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不要我!”
现在不是恍惚的时候,得演起来。
霍青山睇了眼那只脏手,只道了二字:“松开。”
声音不大,却威肃得很。
温婉忙收了手。
衣摆上却已残留下一块污渍。
“盈盈呢!我的孩子呢?!”
温婉又惊叫着来扯他的衣摆。
霍青山连忙往后靠,逼仄的马车却是退无可退。
“在后面那辆车上。”
他本不想理会,却怕若不搭理,这女人更疯。
温婉再次安静。
片刻后,又低声啜泣起来。
霍青山:“……”只觉有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公子定觉得我不知廉耻。可……”
温婉凄凄地望着他,“可奴家也不过是想摆脱黑户,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是你同我说的,我若跟了你,就不必再东躲西藏……我信了,委身于你,你却一声不吭将我撇下……更不料那一两次便怀了身子,如今我好容易找到你……你竟认都不认得我了。”
她又呜呜地哭起来,用手掩面,偷偷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霍青山揉着胀痛的额角,脸色俞发阴沉。这些事,他没有记忆,听了只觉得厌烦,也并不信。
若非想弄清楚这背后是否藏着圈套,他已将她扔下车去。
温婉:“你若实在为难,也不必留下奴家。左右奴家就是贱命一条,活够了。”
泪水冲去她脸颊的灰土,娇嫩的脸上泛起了晶莹的光,瞧着宛若一朵风雨摧残的娇花。
这样的一朵花,寻常男人见了,难有不心生恻隐的。然霍青山他不寻常,他恨不得把鞋脱了塞进她聒噪的嘴里。
“我如何都不要紧,可盈盈还小,你家大业大,认下她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呀。”
霍青山终于耗尽了耐心,冷道:“我会安置你们。但你若再多一个字,立刻给我滚下去。”
好嘞!温婉当即把嘴闭得严实。
首战!初捷!
半炷香后,马车停在了霍府西后门。
打这道后门进去,离得最近的院子与下人所只隔了一道墙,与主家院落则隔了三里地。
霍青山就将她母女安置在了这个院子,足够偏僻,无人在意。
霍停云得了不许声张的警告,又从大哥这里得了些封口的银两,自是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乱说。
霍砚清安静老实些,本就不会多嘴,得了银子嘴便更严了。
两兄弟目的达成,有说有笑地走了。
霍青山心头却是发沉,从小院儿离开的时候,脚步快了好些。
——那女子所言不知虚实,她娘俩的存在委实棘手,不知几时就会化作一道焦雷轰在他头顶。
“书剑。”
“公子吩咐。”
“去查清楚。五日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
“是!”书剑猛胸|脯,想了想,追问,“可要安排人手伺候,顺便探探这女子虚实?”
“嗯,人你让邹妈妈安排。只这女子的来历不必详细告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书剑又想了想,“那……就说是接济的故人妻儿如何?”
霍青山“嗯”了声,应了这般安排。
主仆二人边说边走,不觉间已离所住的天棐院不远。
霍青山跨上台阶,衣摆在抬腿的动作中向上抖动,被女人抓脏的印子便随之闯入他的视线。
他凝着眉头,方跨过天棐院门槛,便松了腰带,解下外衫扔给迎上来的邹婆子。
“拿去丢了。”
无论神色还是语气,皆是厌恶极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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