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惹了大公子不快?
邹婆子错愕,想问公子这是怎么了,却见霍青山已沉着脸进了屋去。
这衣服又怎么了?
邹婆子将手里的绸缎衣裳翻来覆去地检查,却也只见着几个不起眼的泥印子。
虽说主子们的衣裳素来也就穿个两三回便不穿了,可还从未听公子主动让扔哪一件。
正诧异,忽听身后头书剑同她说道:“邹妈妈,我得同您要个机灵的丫鬟,劳烦您挑拣一个给我。”
邹婆子一愣,问:“你要丫鬟作甚?”
书剑便同她说了,要个丫鬟去别个院子伺候接济的一对母女。
邹婆子腹诽:可见公子心情不好,大约就与这对母女有关了。
既是公子要接济的人,她便也该上心些才是,可奈何手下的人,她是一个都不想拨过去。
原是因霍青山离家多年不归,天棐院里便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渐渐调走了许多,那七年里只留下她与一个丫鬟,并书剑三个人守着。
霍青山归家以后,先是夫人那边送了两个调|教好的来,她又亲挑了几个费心费力地教,眼下人刚刚够用,若要匀出去一个,她便又得累上一阵。
可既是公子要人,她又不好推脱,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个人选来。
“不如就让汀兰去。”
书剑:“汀兰不是病了么,已不在咱们院儿了。”
邹妈妈叹了声:“她也是时运不济,说病就病了。不过听说眼下已经大好,可以伺候人了。”
那汀兰便是当初留下和她一起守院子的小丫鬟。守了空院子好些年,终于等回了大公子,说病就病了,不然怎么着都能混个大丫鬟当。
不过,汀兰倒也不是真的病了,是她邹妈妈要提携自个儿侄女,使计下了些药,报了她一个恶疾。
按说犯了恶疾的下人是该送出府去的,偏大夫人发了善心,让移到下人所去养着,叫若是病好,便还回来伺候。
那汀兰早就好了,可邹妈妈要提携侄女,自是一直压着她病好的消息。
手里有权多好啊。邹妈妈原也没什么根基,比不得这府里耕耘数代的豪仆,若她是,早寻着机会侍奉别的主子去了,何苦在此空守七年。
她如今把持着天棐院的内务,就再也不想让出去。
正愁汀兰病好的事快要压不住,书剑突然问她要人,邹婆子心头一乐——这不巧了么,把汀兰弄过去便是万事大吉。
书剑要到了人,哪里察觉到邹婆子的小算计,这就亲自往下人所找汀兰。
小院儿里,温婉打量着四周。
还行,这屋子半破不破,勉强能住人。院子小小的,角落里长着一棵结着青疙瘩的橘子树,再无其他。
外头雨停了,她将盈盈的湿衣裳铺在椅子上,抬去外头太阳底下晒。
“阿嚏——”盈盈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小脸蛋上满是困惑。
“娘,爹爹为何不要我们呀?”
她已经照娘亲说的演了,可是爹爹为何一眼都不看她。
还是三叔和二叔好,给她擦头发,还给她吃好吃的。他们都很关心她,问了她好多问题,不过她听娘的交代,都只摇头点头,并不随便回答。
温婉坐上床去,揉揉她的小脑袋:“你爹摔伤了脑子,许多事不记得了。没关系,这件事娘看着办就是,盈盈不要瞎想。”
小丫头靠在娘怀里,嘟囔着:“哦。我还以为爹爹不喜欢我呢。”
“那盈盈喜欢爹爹吗?”
小姑娘抿着嘴,没有吭声。显然,她不太喜欢。
温婉敛眉轻笑:“罢了,我们不说这些,快睡上一觉,发发汗,别着了风寒。”
她拍着孩子的肩膀,一下下哄她入睡。盈盈平日有午睡的习惯,眼下困了,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折腾了大半日,到这会儿,温婉终于也得了休息。
外头已是落日熔金,傍晚的蜻蜓开始满天地乱蹿,檐口滴落下残留的雨水,屋里安安静静。
她望着窗外,眼神慢慢放空。
几乎是一模一样。
第一眼看到霍青山,她心头便“咚”地猛跳了好几下——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突然像是活过来站在的她面前。
顾子骥,倘若他没有死,如今也该从少年成长为这般的成熟模样了吧。他会成为她的夫君,成为孩子的父亲,成为她想象中最好的样子。
霍青山满足了她的想象。
可是不过几句话,几个眼神,她却又清楚地感知到,这两个人,除了样貌便再没有一处像的了。
温婉抓着床单,无知无觉地叹出一口气。
天色转暗的时候,书剑送来了一些物什并一个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名唤汀兰,生得一张娃娃脸,十八|九岁,正是爱说笑的年纪。
可她打进了屋便板着一张脸,只一言不发地埋头做事。
温婉盯着她瞧了会儿,见她眉心阴沉,揣着一股子不服。
她是惯会看人的,料这丫头定是有什么不开心。或许,被送到这里来伺候,是件委屈事。
“你来这里伺候我们娘俩,真是委屈你了。”温婉试探着道。
汀兰擦着桌子,冷冷淡淡应了句:“伺候谁不是伺候,娘子别多心。”
这丫鬟将屋里打扫干净,又拎了壶热水回来,便回耳房歇着了。事儿是一件不少干,也一件不多干。
温婉想,这个汀兰多半是霍青山派来摸她底的,可看这丫头的表现,却又似乎并不将此事上心。
还是说,这丫鬟在跟她玩儿迂回。
温婉琢磨着,心想倒可以反过来摸摸这个丫头的底细,说不准能拉拢过来一用。
她正托腮琢磨着,忽听得盈盈一串咯咯笑。
“娘,快看快看!我的影子像不像小兔子!”盈盈在墙上比划着影子,笑得小脸生花。
温婉收了思绪,扬起嘴角:“像,看娘给你比划个大老虎!”她伸出手正要比划,只听窗外幽幽飘来一道女声——
“哟,还真让你混进来了。”
“霜姨!”盈盈开心地喊起来。
“嘘——”
盈盈吐吐舌头,把声音压低:“霜姨也来这里住吗?”
洛明霜从窗户跳进来,反手关了窗:“我不来住,我是专程来捏你小脸蛋的。”
她嘻嘻笑着正要伸手捏,却听温婉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交给你办。”
“啧!”明霜收手,“我成你跑腿的了?”
温婉笑:“没说不给钱。”
“概不赊账。”
就温婉那全身上下掏不出半个铜板的穷酸样,洛明霜只能送她一个白眼。
温婉也不着急,捏捏盈盈的小脸:“乖,你说怎么办?”
小丫头立即把胸前的小银锁捧起:“我给。不过霜姨要帮盈盈保管好,等我有了钱,还要赎回来的。”
洛明霜怒瞪温婉:“你就知道拿孩子欺负我……行,你说什么事儿吧?”
温婉从衣裳最里头掏出一信封:“劳烦洛女侠跑一趟,把这个放到家主霍文新的桌子上。”
明霜接过、打开,两眼一时瞪得老圆:“嚯!不得了,温大庄主,你这可是大手笔啊!”
温婉笑:“你不是骂我大骗子吗。这个给霍家作为补偿,我想是绰绰有余的。”
她来霍家行骗,可也不会亏了霍家。奉上个好东西,她心里便再没了任何负担。
“有余!有余!太他大爷的有余了!这么好的东西,就凭咱俩这关系,你咋不送给我呢。”
温婉噗嗤一笑:“这东西要命,凭你可把握不住。别是钱没捞着,咔嚓——掉了脑袋。”
盈盈听得一知半解,捂住自己的脖子,往娘亲怀里钻。
明霜哀叹着把东西揣好,魔爪伸过来,如愿捏到了小丫头肉嘟嘟的脸:“早些睡,我先去了。”
起身就要走。
温婉喊住她:“对了,我给你的东西,五日之后,你再放到霍文新的桌上。”
洛明霜:“为何要五日后?来都来了,我还想今晚去呢。”
温婉:“你若是霍青山,一日之内出了两件意料之外的事,你会不会把他们联系起来琢磨。”
“不会啊。”
“……”活该你洛明霜被人骗。
五日之后。
当清晨的金光洒落书桌,霍文新在书房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
打开一看,还参杂着几分瞌睡的眼睛,霎时瞪得老圆。
他捏着手上的东西,思索一阵,吩咐下去:“快!去把大公子请过来!”
不多时,霍青山进了书房。
“青山,你快来看!”霍文新迫不及待地将图纸递过去。
霍青山瞄了几眼,疑惑地问:“这东西哪儿来的?”
这是张铜矿矿脉图,以羊皮纸绘制,用的松烟墨,关键处点以朱砂。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像个假玩意儿。
“我刚进书房它就摆在桌上!你看落款——”霍文新伸手指。
落款上写的是“承蒙霍家大恩,特奉上回礼”。没署名,也没说什么恩。
霍青山思索一阵,问:“我霍家,可曾与人有过不便言说的大恩?”
霍文新摇头:“不清楚,说不准是你爷爷当家那时候的事。他蹬腿儿蹬得突然,也不曾与我交代清楚。”
霍家家风如此,素来乐善好施,在外头名声很是不错。
霍青山放下矿脉图:“不急高兴,且先让人探探虚实。”
“你觉得,这是否是有人给我们做局。”
“做局不会抛这么大的饵。咱们可以先把山地买下来,按兵不动。”
霍文新:“你说得是。若这矿是真的,过些年再动它也不迟。看这矿很足,咱们交足矿税,也还能赚得两座金山。”
乐呵呵地收起羊皮纸,“你娘的金镯子又有着落啦!”
霍青山脸上却始终未有笑:“父亲不觉得害怕?”
“哦,对对对,府里的安防得重视。”霍文新一拍脑门儿,“报恩之人能把东西放到我的书桌上,刺客也能。”
父子俩交谈一阵,霍青山也就抽身离去。弗一回了天棐院,便见书剑大马金刀地迎了上来,整个人胡子拉碴,可见这几日奔波得辛苦。
“公子,那对母女的底细已经查清楚了!”
“说来听听。”霍青山走进凉亭,坐下,随手翻起一本书。
“据她所说,她先前是在临洮县一处庄子上给人做账为生。属下去查,确实查到了有这么个地方。这个庄子几个月前易了主,逐渐遣散了一些旧仆,那对母女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流离失所的。”
“嗯。”
“属下问了,庄头说并没不曾见过她。”
霍青山翻书的手一顿。
书剑又接着说:“不过,她是黑户,庄头怕惹了麻烦,未必说的就是实话。倒是有杂役收了钱,同我透露,确实见过一对母女在庄上帮工。”
霍青山:“那杂役是自己凑上来的,还是你主动找去问的。”
“属下主动找去问的。”
“崖底呢?”
“属下亲自去看过,崖下有个山洞,里头遗留有沾了血污的布块。年深岁久,都快化成土了。这些东西不好作假,除非她有通天的本事。”
手上的书写的什么,霍青山也就只看进去前头几行字。他沉思着,慢悠悠叩着桌面。良久,“啪”地合上书,规整地放回去。
“你去将我桌上的东西带着,同我再去会会那个女人。”
小院儿里,温婉和盈盈正浇花。院子破旧荒芜,除了那棵病殃殃的橘子树,便只开出了几株苦菜和砂引草,倒也小巧可爱。
盈盈摘下一朵小黄花,别在娘亲的耳鬓。
“娘亲最漂亮!”
“给我们盈盈也别一朵。”温婉伸手正要掐花,忽听得身后大门被人推开。
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走了进来。
正是当日见过的,霍青山身边叫书剑的那个。
他入内先打量了周围几眼,这才扭身请后头的主子进来。
随后便见男人不紧不慢地跨过门槛。他身形端正,着一袭蟹壳青的直??,迈步间周身的气度很是不凡。
只是他面上有些凉意,叫人见了不免生畏。
汀兰听到声音忙上了前来,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温婉心头暗暗“啧”了声。她知道霍青山会来,但没料他查人的速度这般快,五天就来与她交锋了。
盈盈怯怯地躲到她的身后去。
温婉想迎上去,却又被盈盈绊住了脚,只好摆出一脸喜色,在原地屈膝行礼:“见过公子。”
霍青山瞄她一眼。
温婉觉着,那冰凉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嫌弃,仿佛是……在看一坨鸟屎——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一坨鸟屎从天而降砸在脑门儿上,没有人会高兴的。
霍青山的眼神落到盈盈身上。他勾勾手指:“丫头,你过来。”
盈盈又往娘亲身后躲去,小手把娘的裙子拽出七八条褶皱。唔……倘若爹爹这么凶,那还是不要爹爹了。
温婉蹲下去,温声催促:“乖,爹爹喊你,去吧。”
盈盈撅起嘴,扭扭捏捏的就是不去。
书剑小声提醒:“公子,您别那么凶,会吓得小孩儿噩梦。”
霍青山皱眉,到底耐着性子蹲了下去:“丫头过来,我有话问你。”
口吻没有刚才冲,但也只是软了那么一点。
盈盈被娘推了推,只好走上前。
霍青山:“我问你。你和你娘平日里吃些什么,你为何长得这么多肉?”
盈盈揪着小裙子不说话,眼眶里很快涌出来两包水——爹嫌她吃多了,胖。
书剑忍不住再次小声提醒:“公子,您不是在审犯人。再温柔一点,跟小孩儿说话不能这么生硬。”
霍青山脸拉下去:“你来。”
书剑:“……”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蹲到盈盈面前,捏着嗓子道,“小姑娘,你长得这么肉嘟嘟,软绵绵的,跟年画娃娃一样可爱。阿叔想知道,你先前都吃些什么呀。因为阿叔也想像你一样可爱。”
说完便觉胃里翻滚,很是想吐上一吐。
盈盈眨巴眨巴眼:“……男的不能可爱,只有女孩子才可爱。”
“那阿叔的妹妹也想知道,吃什么才能变可爱。”
小孩子家家,哪里禁得这般夸。加之这两日娘亲没再耳提面命,她便一时忘了不能乱说话。
盈盈小胸|脯一挺,骄傲地传授起经验:“要多吃饭,多吃肉,糖糖点心啊……不过糖糖不能多吃,牙齿会坏。”
书剑:“你每天都吃很多饭和肉吗?”
“是啊!红烧肉、肉丸子,我最喜欢吃大排骨啦!”盈盈兴奋地比划着大排骨。
跟着娘亲来了这里,每天都只有清粥小菜,馋得她做梦都在啃排骨。
霍青山嘴角一扯,凉飕飕的眼神落到温婉身上。女人白嫩丰腴,气色红润,耳边别着的一朵小花,衬得她更生动美丽。
如此模样,哪里有半点穷苦味道。
孩子不会说谎,诈一诈就什么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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