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叶身体其实早没事了，但他还是在医院赖了几天，这时候也不想去管什么住院费了。
好在饭店那边人手还够，离了他也不会怎么样。凌之林倒是每天过来看他，但是并不走近来，只在门口远远看上一眼，把手里的保温盒交给护士就离开了。
白修叶不想浪费粮食，每一次都吃个干净，等到凌之林来回收的时候再装睡。
他躺得人都麻了，卢兰打电话来问他人在哪，他随口瞎编，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
白修叶啊白修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的了？
看到他出现在家里，凌之林先是一喜，很快目光黯淡下来，白修叶就当没看见。
晚上，凌之林拿出了个小行李箱，那是白修叶准备给他上大学用的，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衣服。
白修叶看了两眼，没忍住，问他：“你打算要饭去？”
凌之林一顿，没有回头看他：“哥，我去同学家住两天，你就不用看到我了，记得按时吃饭。”
说完小轮子一滚，人已经到了门口。
白修叶被他这先礼后兵搞得郁闷极了，脸色顿时沉下来，喝道：“给我站住。”
凌之林站住了。白修叶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好像他不说这一声凌之林也根本不会走出去。
白修叶砰地把凌之林打开的门关上，抱着胳膊，“你走了，谁做饭给我吃。”
凌之林飞快看他一眼，白修叶没解读出里面是“你自己做”还是“那我不走了”，只好说：“你又不是没家，大晚上的别去你同学家添乱。”
凌之林点点头：“那我睡沙发。”
白修叶这次没拦着他，不是自己睡就行。
但他还是感觉什么都不对劲儿了，睡觉时身边的位置空了一半，吃饭时少了个人给他夹菜，进浴室洗澡前总是要记得拿衣服。反观凌之林，他虽然脸上表情还算正常，但是白修叶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憋成二百五。白修叶终于决定找个时间好好和小灵芝聊聊。
结果这个时机还没找到，他先和卢兰聊了起来。
这天傍晚没什么客人，白修叶打算带着凌之林早点回家，兄弟俩关起门来聊，卢兰叫住了他。
“修叶，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白修叶应了一声，想让凌之林在外面等他，卢兰又说：“你们都过来吧。”
凌之林挪了条椅子过来，保持一定距离坐在白修叶边上。卢兰和小李坐在他们对面，一张小小的桌子挤满了四个人，白修叶感觉腿脚都有点伸展不开。
卢兰先是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向白修叶和凌之林，开口道：“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过的好快。”
白修叶：“兰姐，有事你就直说吧，我和小灵芝待会还有事呢，对不住了。”
卢兰张张嘴，叹一口气：“行，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就想说，我这一辈子没整出什么名堂，这家饭店就是我全部的心血，我身体不行了，但是不得不为孩子做打算。修叶，你，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白修叶心下明白过来，身体凉了几分，他笑道：“你是想把店子交给李哥？”
卢兰脸上有点挂不住，白修叶和小李，谁的贡献更多，谁的能力更出众，谁更被员工信服，大家都看在眼里。她只好说：“我这个儿子吧，一直都挺让人操心，干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在外地也没混出来水声，快三十了也没个伴，都快把我愁死了。你家没出事之前，我就想好了，将来这个店子，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要给他的。
白修叶能够理解卢兰的做法，毕竟血浓于水，卢兰已经帮助他很多了，他没资格奢求更多。只是道理上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一回事。
他望着灯光下卢兰明显苍老的容颜，刀刻一般的皱纹，大度地点点头，对着小李微笑：“将来我就听李哥安排。”
没想到小李搓搓手，有点局促道：“我妈的意思，是说我们都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事业，是时候该独立了。”
白修叶脸上笑容僵住，手心止不住发凉，那股被命运扼住的感觉卷土重来。
自己的事业？什么样叫自己的事业，什么样叫独立，辛苦打拼出来的不算，靠家啃老的就算？
凌之林突然说：“我哥这些年，原来不是在为自己的事业奋斗？”
卢兰和小李都低下头去，但是没有松口的意思，显然是早就商量好了。
白修叶不想闹得太难看，在桌子下怼了怼凌之林，手扶着桌面缓缓站起来。“我明白了，兰姐，李哥，你们说的……对。”
“哥！”
白修叶不为所动，“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卢兰和小李对视一眼，好像松了一口气。白修叶又说：“我就有一句话想问问李哥，当年兰姐重病，消息是怎么传到我班主任那里去的？”
小李顿时脸色煞白。
“难道我不该……”
白修叶把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他倒不是想算帐，只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但他早已习惯不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伤心和脆弱，“我知道该怎么做。”然后一步一步走出这家饭店，就如多年前他第一次被卢兰领进来一样。没有回头。
白修叶快步走在大街上，冰凉晚风徐徐刮过。他自认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此刻他的心就是在下坠，这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捞回来。
有人追了上来，声音很着急。
“哥，哥！”
凌之林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哥，你就这么走了？你别难过，我们回去还能好好商量啊，哥你跟我来。”
“商量什么？”如果是施舍来的东西，白修叶宁可不要。他把凌之林的手甩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凌之林再次扳住他的肩膀，力道很大，生怕白修叶从他眼前消失。他走到白修叶面前，急道：“哥，你再好好想想吧，那也是你的心血啊。”
白修叶当然知道，大厅里的一桌一椅，厨房里的一碗一筷，每一次评级、竞选、宣传、研发，哪一样不是他的心血？只是他统统都不想要了。
他再次打掉凌之林的手，使劲推开他，低头往前走。
他没走两步，腰上一紧，被凌之林紧紧抱住了。凌之林急促的呼吸声就在他耳后，他几乎是在哀求：“哥，你别难过。”
白修叶就快要控制不住了，他不想在凌之林面前掉眼泪，只好看着前面狠下心说：“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是一家人，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没爸没妈，受点委屈不是很正常。”
凌之林发起抖来，说话带着哭腔，“你还有我。”
白修叶想拉开凌之林的手，但是那两条手臂纹丝不动，环住他的腰坚如磐石。他突然一阵伤感：“小灵芝，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的。”
此话一出，白修叶感觉身后的胸膛在颤动，某种狂烈的情绪在其中酝酿，凌之林把他转过来，捧住他的脸，眼睛里是极度的不安，他大声道：“我的生活里有你啊！哥，你不要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好不好，你为什么想把我抛下？没有你的未来，我想都不敢想。难道，难道你想象中未来的生活，就是没有我的吗！”
白修叶想说我不是想抛下你，只是想顺其自然。凌之林又哽咽道：“哥，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到现在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晚上，我跟你回了家。我不能没有你啊哥，你明不明白。”
不知道白修叶记不记得，凌之林对他哥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那个大雨夜，整个世界都在哗哗滴水，只有白修叶把伞朝他侧过来，对他说：“跟我回去的话，可是要天天给我洗袜子做饭暖床的哦？”
他无比庆幸跟白修叶回了家。无比庆幸给自己找了个哥。
凌之林捧住白修叶脸的手在剧烈颤抖，抖得白修叶心慌不已。他轻轻握住那两只手，看着凌之林的眼睛。
“小灵芝，我们谈谈吧。”
凌之林吸吸鼻子，“好啊，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他用力反握白修叶的手，掌心相合毫无间隙，沉默不发地往家里走去。
还好外面没什么人，白修叶抽了两下抽不出来，就任由他拉着了。他有一种自己是在遛狗的错觉。
他另外一只手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想找出半根烟，结果只翻到几颗奶糖，看向凌之林后脑勺的目光不由带上一点幽怨。
凌之林把他拉进家门，白修叶刚想去开灯，凌之林又猛地把他圈进怀里。
“我操，你有完没完，是不是想挨揍——”
凌之林的手在他背后拍了两下，下巴垫到他肩膀上，小声道：“别说话。”
白修叶本来已经平静不少，凌之林这一抱，他再次产生了落泪的冲动。真是疯了。
过了一会儿，凌之林放开他，打开灯，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白修叶哼了一声，去冰箱里拿了两瓶汽水，把其中一瓶使劲怼到凌之林侧脸上。凌之林无奈道：“早就好了哥。”
“看来是我下手太轻了。”
白修叶往沙发上一坐，喝了两口冰水，总算冷静下来。
“哥，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真的不去上班了吗？”
白修叶扫他一眼，“放心吧，不会把你饿死的。”
凌之林坐在他旁边，眉宇间都是担忧：“我不是那个意思，哥，我知道你很喜欢那家店，我可以去跟兰姐说。”
“说什么。”白修叶语气沉下来，“他们不想让我这个外人搅合生意，我又何必倒贴上去。”白修叶又忍不住低落下来，搞来搞去，自己还不是个外人。
凌之林也识趣地闭嘴了。
白修叶被这种阴沉的气氛弄得心烦不已，把腿架起来，偏头冲凌之林抬抬下巴，“说说我们两个吧，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这房间的角落里，两人挨坐狭小在的沙发上，近距离对视着。温馨的光芒大片洒落下来。凌之林久久凝视着他，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珍重。
“哥。”
“嗯。”
那充满朝气的嗓音，不经意流露出的依恋和柔软，让白修叶忍不住要回应这简简单单一个字。
“我帅吗。”
“废话。”
白修叶心里大骂，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凌之林笑了，又问：“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白修叶轻声道：“当然。”非常重要。
“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
白修叶知道他在问什么，轻笑一声：“没有。我从来不后悔我的任何决定。再说了，你这么好养活，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烦躁地挪了下腿：“你能不能问点需要思考才能回答的问题？”
凌之林缓缓吸气，点点头。
“你可以看着我，将来有一天，和别人成家吗？那样，我和你就不是最亲密的人了。我会和别人走在一起，和别人牵手，和别人接吻，和别人……□□。你不会再在我这里排第一位了，你可以吗？”
说这些话何尝不是违背他的心意，何尝不是让他的心在滴血，但他还是想赌一把。说完，他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白修叶，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一丝神色变换。
白修叶对上小灵芝炙热的视线，想要出声，但是喉咙像是被人用手扼住了，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凌之林。为什么，他应该说可以，他没道理不可以，可是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就是这一迟疑，让凌之林泪光点点的眼睛弯起来。
“你看，哥，你心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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