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假结束之前,姜应池回了几次之前和姜孝妍一起住的那个房子,把自己的大部分东西蚂蚁搬家一般全部挪到了陈颂那里,填满了他空荡荡的家。
有次在书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出了一本落了灰的书,封面上写着《666件可写的事》,他打电话问姜孝妍,姜孝妍说那是她以前和闺蜜一起买的写作游戏书,觉得挺有意思,姜应池忽然也来了兴趣,在网上下单了加湿器后又顺手也买了本。
回上海住了几天再回北京待,姜应池更加受不了北方的干燥气候,嘴唇总是起皮,有次和陈颂接吻时尝到了血腥味,他本以为是对方不知轻重吻得太狠,结果发现是自己嘴唇太干开了小小的裂口,从那以后他就被陈颂勒令每天喝多少杯水。
姜应池用陈颂的杯子用了几天,那天才想起来找新的杯子。当时陈颂好像在看邮箱,于是直接让他自己去厨房里头顶的柜子找,然后姜应池就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包芒果干。
陈颂显然已经忘了它的存在,被姜应池问起它的来历时脸上的表情懵了一瞬,随即他才解释道,是放假前一天下班后去超市买东西顺手拿的。
姜应池上飞机回家了,他却没办法静下心。
陈颂瞟了一眼自己当时鬼使神差带回家的东西,语气尽可能轻松地说:“给你当零食吃呗。”
姜应池却俯下'身过来吻他的嘴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故意咬得他下唇吃痛。
那个泄愤似的吻是姜应池在怨他,怨他从始至终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装得那么从容淡定,近乎冷漠,只叫自己一个人胆战心惊,患得患失。
两个人在年假的末尾都没有出门的想法,于是在家里又宅了几天。
年初七之后快递才正常发货,那本书到货也是复工好几天后的事情了,姜应池迫不及待地拆了快递,打算当天就开始和陈颂一起写。陈颂根本不是那种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按照顺序写的性格,每天都是随手翻到哪页写哪页,姜应池起初老老实实答完了前两页的问题后也变得随意起来。
复工重新回到公司,同事们见到姜应池还有些惊讶,他们私下里早听说姜应池年后不会再回来,关于他身份的揣测更是众说纷纭真假难辨,他们都不知道唯独陈颂清楚真相。
有个年轻的同事没什么心眼,当着姜应池的面就讲:“大家都说你年后不回来了,之前我还看你收拾带走了工位上的东西呢,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你。”
姜应池笑了笑,只避重就轻地答:“那些东西本就想带回家放着的。”
公司还是有条不紊地照常运营,春季活动即将开展,因为先前跟黎薇见面谈下合作的就是姜应池和陈颂,他们两个也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个项目。
黎薇虽然最终将个人工作室的地址定在了上海,她近期还是暂住北京,这样一来,开展工作就十分方便。她有回和陈颂姜应池一起用午餐,临走时还开玩笑地说,陈颂不仅脸好看工作能力还这么强,她简直都想把人挖走。
姜应池瞬间小孩护食一般把陈颂往自己后面挡了挡,笑着说黎薇姐可不要惦记我的人。
黎薇这位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强人工作时看上去强势又雷厉风行,私下里相处却很平易近人,她半掩着嘴大笑,眼角隐隐看得出细纹,她说:“瞧瞧,这就护上了。我想挖他也得他愿意跟我走啊是吧?”
黎薇先行离开了,姜应池一上车就轻扯住陈颂的衣领将人拉过来接吻,陈颂嘴里还含着的薄荷糖在温热的吻中化得干净,像街道两旁残存不了多久的雪。
姜应池微微喘着气,低声说:“你不准跟别人走。”
陈颂似乎因他偶尔表现出的强势和占有欲而心情很不错,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观察久了姜应池渐渐发现,陈颂这人真的没什么特殊爱好,日子过得相当寡淡,也难怪同事们都开玩笑说他“要跟工作过一辈子”。
其实陈颂也是没办法,不再画画之后他确实没找到什么新的爱好,他哥以前喜欢看书他也不爱看,这点是真装不了。闲暇之余,他只会在阳台上摆弄摆弄花草,种了两盆绿萝,意外地长势喜人。
还有就是他爱吃桃酥,这是他跟他哥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姜应池知道后说:“我爷爷也爱吃这个,你的喜好怎么都这么……古老?”
说这话的时候陈颂在给绿萝修剪枝叶,闻言也没抬头,只是笑得很懒:“这就嫌我老了?”
姜应池在沙发上盘着腿哼笑出声:“你过度解读。”
陈颂手里的剪刀咔咔两声,枯黄的叶子掉落到他膝头,被他的手指捻起轻飘飘丢进了垃圾桶。
姜应池的目光追随着他修长好看的手,全然没在意手机屏幕上关了静音的短视频已经循环播放很多遍,他有些出神地说:“你明明还很年轻。”
陈颂还是笑:“我都快三十了啊。”
快三十了的陈颂前辈简直堪称“吾辈楷模”,姜应池有次听到同事们在茶水间的一两句闲聊,说年终的时候公司真该给陈颂颁个劳模奖,结果当天下午他们看到陈颂准时下班个个都怀疑人生,坐在姜应池旁边那位男同事更是口出直言:“他今天被鬼上身了?”
姜应池喝着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差点被呛到——其实是他们今晚说好了一起去超市买点日用品。
姜应池有些心虚地和同事们道完别,前后脚跟着陈颂走了。
电梯里人挤人,陈颂和他站在靠角落的位置,他一偏头在电梯的金属内壁上看到了对方的倒影,对方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
于是姜应池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偷偷抓住身边那人的指尖,一直到要出电梯的时候才松开。
去超市之前,陈颂开车绕了路去一家老字号糕点店买桃酥,以前总是加班没空,今天反倒时间充裕。
从超市回家做饭吃饭还有很久,陈颂将一袋子桃酥放到姜应池怀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先吃点垫垫肚子。”
姜应池吃得很安静,还用一只手捧着纸巾在下面接着残渣,没让它们掉到座椅上。这样的吃相文雅得过分,莫名显出些认真的感觉,陈颂瞟了好几眼,然后微微吐气将车窗开了条缝透气降火。
他在等红灯的间隙也被姜应池投喂了一块,久违的味道似乎裹挟着很多的回忆来势汹汹,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看到过的一句话,说味道是可以标记一段记忆的。
大概真是如此,因为这个,在逛超市的时候,陈颂不自觉向姜应池提起了过去,话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地说了很多,说他小时候很调皮,是狗都嫌的程度,又说长兄如父,兄长以前惯着他也总管着他……
说的内容不按时间顺序,也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许许多多的事情中,并没有包含关于他父母的什么。
走过了零食区,后半段大多是姜应池在讲了。去收营台的路上,姜应池讲到自己在十八岁参加的一场宴会上和发小跳的一支舞,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脚,因此被她嘲笑好久。
彼时灯光华丽辉煌,晃了一下姜应池的眼睛,金灿灿的,一如很久以前越过少年肩头的阳光,他在一刹那的失神中卡错了音乐的节拍,踩到了伊唯听的脚,还好对方没有摔倒,这支舞有惊无险地圆满落幕,赢得在座所有人的掌声,事后只有伊唯听气得直瞪他。
不久之后,姜应池的成人礼是回上海办的,家人朋友都在,那是他当年得知陈颂出意外便出了国之后第二次回来。他有些高估自己的记忆力,明明离开没多久,他却已经不太记得北京那座城市的模样了,连记忆里的那个人也模糊了不少。
回忆如梦境,一样的不真切。
姜应池却在满堂喝彩中想,这样的场景里,该有那个人的存在的。在他的设想中,十八岁生日,该是有陈颂陪在身边的。
这一回伊唯听说什么也不肯跟他跳开场舞,姜应池一众关系比较熟的发小朋友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但似乎那次是真的气他,直接“哼”了一声说“你去找程栩吧”。最后无法,原定的开场舞改成了姜应池的钢琴独奏,他在那一首曲子的时间里无暇想起别人了。
姜应池从回忆里抽身时倏然发觉自己身后的人好像没跟上来,他蓦地回头,看见陈颂从右侧的货架上拿下一盒小王子与玫瑰的拼图放进了购物车。
陈颂似乎在解释,他说:“和你很像。”
“嗯?”
“小王子。”
……
一下子回忆太多事情总归是有后遗症的,当天晚上陈颂就做了噩梦——刚和姜应池重逢时经常梦见车祸和父母,和姜应池在一起后这种状况好了不少,今夜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在冬末初春微凉的夜里醒过来,惊出了一身汗,黑暗中心脏狂跳砸得他头昏,梦境的余温还未消失殆尽,迷迷糊糊中他却发现姜应池睁着眼睛在看自己。
“你好像做噩梦了。”姜应池轻声说。
陈颂没说话,抱他抱得很紧。
心脏贴得太近,胸腔仿佛共鸣。
姜应池回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姜应池像冰天雪地里高悬于天的太阳,光芒耀眼,融化冰雪,也会灼伤凛冬里长途跋涉的旅人。
阳光穿透他而行。
原来太过幸福也会有痛感。
那晚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姜应池都抱着陈颂入睡,这样一来姜应池冰凉的手脚很快就被捂热,陈颂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有一晚困意来的迟,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姜应池微眯着眼,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望见窗台上依稀掩映的月光,他的联想能力向来极强,他倏而想起高中时学过的一篇文章,《与妻书》。
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姜应池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陈颂,几十年之后,你要比我先走。”
有人遗书当情书写,给姜应池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那时就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会希望自己和爱人哪一个先面临死亡呢。
后来的姜应池回答了年少时的自己,他和林觉民先生有着同样的想法。
陈颂倒是没发表自己的意见,只低低地笑了两声,在安静的夜色里并不突兀。
半晌,姜应池却又后悔了似的说:“不行,你要长命百岁。”
陈颂于是给他找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你活到一百零一喽?”
姜应池偏不配合他,问:“那如果我先走了呢?”
陈颂想了想,说:“那我出家吧。”
姜应池笑出声,跟他说:“出家人那么多规矩呢,可我觉得你就该自自在在的。”
“那你就不要比我先走。”陈颂说。
姜应池那一晚答应了下来:“好。”
——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他和陈颂浪费了太多时间,却也已经足够幸运,所以他不想辜负这样的好运气,想多活一些年岁,多爱彼此一些时日。
客厅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永不停歇,静下来的时候,姜应池能隐隐听见秒针走动的微响,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时间与生命的流逝,尽管他还年轻,却也在这样一个夜晚生出些不舍与惋惜。
“陈颂,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旅行。”姜应池说。
话题转得太快,陈颂有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但还是很快应答:“好,你想去哪?”
“嗯……拉萨?呼伦贝尔?”姜应池想了想,说,“或者远一些,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
“好。”陈颂说。
“意大利,百花大教堂。”
“好。”陈颂好像什么都愿意依着他。
“去美国,结婚。”
陈颂没声音了,他吻了吻姜应池的鬓角。
姜应池偏头看进他的眼睛,问:“好不好?”
那人说了“好”,姜应池才心满意足地换回原来的姿势,继续说:“我们还可以养一只小猫,养一个小孩。”
“小孩可不好养。”陈颂说,“首先你得分得清糖和盐。”
下一秒陈颂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被子里被人不轻不重踹了一脚,他不禁失笑,旋即又听见怀里的那个人硬邦邦的语气:“陈颂,再笑就起来打一架。”
陈颂笑得更厉害了。
姜应池气得背过身去,又被陈颂拦腰揽回怀里,后背贴着胸膛,困意这才姗姗来迟。
很久之后,陈颂听见他轻轻嘟囔了一句“要不养英短吧”。
还真的是梦里都要惦记。
陈颂又含着笑意应了声“好”。
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就当用这好光景陪着小王子做一场大梦,梦里不求浮云富贵,只要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
在这梦里,陈颂什么都能答应姜应池,就算姜应池要星星,他也能架一副梯子给他摘来。
邓紫棋《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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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我而行,赐死我而已。”
翻到很久之前的日记里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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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桃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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