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价过去,降伏了宋致端,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娉姐儿的管家之路也好走了不少。有了与娘家的合作,名下的几家铺子到八月底前来奉账的时候,也交出了一份很令人满意的答卷。
因着铺子走势很好,娉姐儿有意扩张,在帽儿胡同左近再开几家分铺,连日来的心思多半放在了外头,就不想过多地浪费时间在内宅之事上。虽说娉姐儿手底下不乏能干之人,巩妈妈与孙妈妈发落家务都十分利落。只是总有些事情,以她们的身份不便做主,总要报给主子才能拿主意,依旧有千头万绪的烦难。
从前觉得夫家亲戚少,既无公婆,又无妯娌,连大姑子小姑子都没有一个,实在是一桩轻省的事情,可到了觉得肩头担子重的时候,就又想着若能有一个人分忧就好了。偏生夫家亲戚凋零,本来若是家里有个长成了的女儿,发落起家务来再名正言顺不过,倒是能为主母分忧,可居长的红姐儿又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万般无奈,娉姐儿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姨娘们头上。而适宜协理家务的人选,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偌大一个郦府,除了陈姨娘,又有谁既有个撑得住场面的身份,又有管家的经验,性情又不会过分桀骜的?
陈姨娘自从得了赏赐,一向安分守己得很,连带着她所出的纯姐儿,比起桀骜不驯的红姐儿与懵懵懂懂的维姐儿,也显得格外乖巧可人,又知书达理,娉姐儿便渐渐对陈姨娘少了几分恶感。又回想起余氏对她的指点,道这陈姨娘若是安分,不妨抬举了她协理家务,既显得自己贤良,又能分去肩头的担子。
娉姐儿思量了两日,决定抬举了陈姨娘帮着处理一些庶务。当然,依旧是谨慎地准备了后招,万一陈姨娘得势张狂,也好及时地连消带打,将她黜落。
只是让陈姨娘分管些什么,还是值得商榷的。娉姐儿原本的打算是让陈姨娘主内,自己主外。涉及到外客、外人的迎来送往,万不能丢了脸面,还是得自己拿主意;涉及内务的,即使陈姨娘弄鬼,家丑要捂住,就比外务容易得多了。
陈姨娘协理家事还不足半月,就到了重阳,少不了亲戚间的走动,可巧有房家的亲戚上门,娉姐儿不耐烦和他们兜搭,便借口自己是新妇,与房家的亲戚并不熟悉,又将这个摊子丢给了陈姨娘,决定改叫陈姨娘负责亲戚间的节礼——横竖都悬有定例,也出不了大错。
秋菊初露芳华的时节,又逢圣慈皇太后许氏仙逝,国丧当头,民间不得婚嫁,也息了宴乐,原本还能和郦轻裘同僚的家眷走动走动打发辰光,如今却只能在家居丧,日子又渐渐乏味起来。
这一日,请安之后,其余的妾室鱼贯退下,陈姨娘依惯例留下,预备跟着巩妈妈到东花厅处理家事。娉姐儿虽然不似刚过门那时候一般,大事小情都要事无巨细地过问,却也三不五时要来小丫鬟们登的册子翻看一番,确保对家务心中有数。今日娉姐儿兴之所至,也到了东花厅巡视。
陈姨娘便上前来侍奉娉姐儿,一面虚虚扶着她,一面同她闲话。说了两句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才状若不经意地开口:“妾身记得十月里是亲家四姑娘及笄的月份,妾身这边预备了一份薄礼,虽然有些拿不出手,却也是一点心意……”
娉姐儿狐疑地向她看过去,陈姨娘的目光却并不躲闪,反而诚恳地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讨好,又有淡淡的羞怯。
从前郦轻裘向殷家下聘的时候,后宅之事都是陈姨娘主理,年节往来的节礼也是她一手预备,对于宁国公府的人口,她肯定是心中有数的,知道娟姐儿生辰的年月,似乎也并不奇怪。
忽然主动提起娟姐儿的及笄,似乎也有合理的解释:陈姨娘已经被自己这个夫人降伏,一心巴结讨好,所以对自己的娘家格外上心,连一个庶出妹妹的及笄礼她都要备礼聊表心意。只是又顾及到身份之间的鸿沟,宁国公府四姑娘及笄,姐夫府上送出一份及笄礼也算合情合理,但这份礼物出自一个姨娘之手,就很有些不伦不类了。
陈姨娘眼底的顾虑与畏惧,仿佛也因此有了很好的理由:她是生怕马屁拍在马脚上,娉姐儿半点不领她的情,反而当着仆妇们的面抢白她两句。
可是,事情真的这样简单吗?
若提起此事的人是洪姨娘,娉姐儿也不会有额外的疑虑,比起做事曲里拐弯,性子绵而藏锋的陈姨娘,洪姨娘才更像是已经被她完全降伏的那一个。自从娉姐儿给她挪了屋子,又当着她的面申斥了红姐儿,洪姨娘就乖巧了不少,每次看见她,都噤若寒蝉的,还要挤出笑脸来奉承讨好,种种殷切,叫娉姐儿见了,又是生厌,又是好笑。
可陈姨娘呢?
相处迄今,娉姐儿不屑对这个一脸精明又低眉顺眼的妇人有太多的了解,却也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忽巴拉提起娟姐儿的及笄礼,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娟姐儿主动引诱郦轻裘,做下不才之事,意图以此为要挟,替嫁或者并嫁到郦家。这件事,虽然在余氏、姚氏的雷厉风行之下很快被捂住了,但殷家这边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并不表示郦家这边也是铁板一块。
跟郦轻裘共同生活了几个月,娉姐儿已经发现这个丈夫并不是一个谨慎而又守口如瓶的人。以他的性子,事发之后忧虑与殷家的婚事告吹,在美妾的精心伺候之下随口抱怨几句,也是很有可能的。
陈姨娘会不会是风闻了这一桩丑事,才这样曲曲折折地试探呢?
娉姐儿意识到自己沉默得够久了,连忙止住思绪,用带了几分鄙夷的眼神瞟了陈姨娘一眼,随口就找了个既合理又得体的借口:“四妹妹是要过十五岁生辰了,只是国丧未除,哪里好大操大办,也就是请了隔房的伯母为正宾,尽了礼数就罢了。”
她的话音中带着名门嫡女那一股理所当然的优越感,似乎既对陈姨娘的过分殷勤十分不屑,又对娘家这个庶出的妹妹不存好感。
当然,以娉姐儿过门之后的行事作风就能看出,她确实是很看不惯姨娘、庶女之类的角色,这样的表现也十分合理。
陈姨娘便露出一丝失望,低眉顺眼地道:“夫人说得极是。”却是没等娉姐儿说些别的将这话题揭过去,就又问道:“到了正日子,夫人可要归宁观礼呢?”
“陈姨娘替夫人协理家务,管的花房、绣房、宴息处三房,这门房和车马房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没等娉姐儿说话,跟在娉姐儿身后的巩妈妈已经听得不耐烦,不软不硬地顶了她一句。
陈姨娘目光微微一闪,似乎并不因为自己被一个奴仆训斥而恚怒,反而一脸的受教,轻声道:“巩妈妈提点得极是,妾身一心记挂着夫人,倒是僭越了。”
她姿态放得这样低,巩妈妈又已经开过口了,娉姐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想着陈姨娘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做什么。难不成能在郦轻裘耳边吹枕头风,撺掇他将娟姐儿一并聘进来给自己添堵?
陈姨娘也并不算太笨,若想的是将事情传扬出去败坏殷家的声誉,那就是自寻死路了。事关殷太后的母家,陈姨娘即使是有宠爱的良妾,冒犯了天家的颜面,也绝对难以活命。
论起来,许太后去后,殷太后就是后宫里硕果仅存的太后娘娘了。听闻许太后人死灯灭,皇帝身为她的儿子,却并不十分伤心,反而对殷太后更加恭敬孺慕,又一力抬举着无儿无女,向来在宫中默默无闻的康贵太妃。
当年许太后的失势,很明显是另有隐情的,虽然娉姐儿没有与闻的资格,却也能从家中长辈们的脸色中隐隐绰绰察觉端倪。只是不知如今许太后的死,背后又有没有文章呢?
想着想着,娉姐儿又发一哂,这些宫廷里的斗争,与她又有什么相干?殷太后的处境是好是歹,对她这个已经出嫁了的侄女,影响力渐渐没那么大了。
回想起幼年对这位太后姑母的憧憬孺慕,真仿佛黄粱一梦,从选秀不成时的梦碎,到如今一再心冷后的梦醒,所隔的光阴或许并不漫长,心境却似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
是东花厅的嘈杂,将娉姐儿从思绪拉回了实境。望着来来去去,为一点虚名浮利奋斗不休的仆妇们,娉姐儿忽地又觉得满目伧俗,心道:这些汲汲营营的人们,他们又知道些什么?我好好的一个雪为肌肤花为魂的女儿,又做甚成日家和他们混在一处,为鸡毛蒜皮的些许小事算计不休?
怀揣着满心的疲惫与厌弃,回想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婚姻,娉姐儿再次觉得生活没有半点乐趣,前景也没有些许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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