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了这桩陈年旧事，韦姨娘又问醉儿：“你难得回一趟家，家里如何？路上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醉儿得到韦姨娘的关心，高兴地笑起来：“托您的福，家里一切都好。我娘还念叨着要把家里制的腐乳拿一坛子出来给您换换口味。谁知道被我爹左邻右舍地分送完了。我说这倒也不急，横竖再过几日姨娘给我放假，还是要家来的，现在腌起来，那时候再拿也是一样。”
醉儿说着，又上前两步，靠得离韦姨娘更近一些，神神秘秘地笑道：“至于路上的见闻……姨娘猜猜，我瞧见谁了？”
韦姨娘才没有猜测的兴致，笑着推了她一把：“跟我卖什么关子，还不赶紧说来？”
醉儿拍了拍胸口，表情有些兴奋，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恐惧：“奴婢瞧见陈家的大爷在二门上同人说话，那人是谁我没有瞧真，多半是群玉斋的婆子错不了的。”
她说着，又好奇地问道：“姨娘，您说陈大爷过来做甚，该不会是来打秋风的？”没等韦姨娘说话，醒儿抢着问道：“哪个陈大爷？该不会是陈姨娘的哥哥罢？”
韦姨娘不满地横了她一眼：“真是个蠢丫头，除了他，还能有谁？否则醉儿为什么又提到群玉斋的婆子呢？”等醒儿反应过来，讪得满面通红，韦姨娘又接醉儿的话茬子：“打秋风应该是不至于，当年陈姨娘进府的时候，陈家债务缠身，都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可老爷非但替陈家还债，还给了他们许多银子帮助他们立身。后来陈家就重新做起了洋货生意，眼看着又富庶起来。陈姨娘在老爷跟前又有宠爱，又帮着管家。她要是不做个搬家老鼠，吃里扒外把我们郦家的银子往娘家扒拉，我这个‘韦’字就倒过来写！所以说，陈家又哪里会有打秋风的需求呢。”
醉儿也不解：“可是老爷一向看重陈姨娘，连带着看重陈家，陈家人上门，老爷都是当半个亲戚看待的，这陈大爷有什么事情不走了前门去找老爷，巴巴地走偏门和下人们传话，是为了什么呢？”
韦姨娘眼珠一转，猜测道：“多半是陈姨娘有什么上不得台盘的阴私事情，需要曲曲折折联系了娘家人去办罢？”
醒儿闻言，表情登时兴奋起来：“难不成，是为了和夫人相争，在悄悄预备什么筹码？我就说嘛，这半年来陈姨娘这样安静和顺，我们都有些不习惯了！”
醉儿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如果不是打秋风，那就可能是……”
韦姨娘听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兴致勃勃，主仆三人猜测了半日，终究没有寻找真相的旺盛好奇心和非凡勇气，也只是聊作谈资，打发漫漫长日罢了。
这一日飞云浦里关于陈姨娘的琐事，总共猜了有三五件，有些虽然朦朦胧胧地触及了真相，却终究不明就里，唯有一件事算是猜着了——陈大爷上门，的确是为陈姨娘打探了一件上不得台盘的阴私事体。
群玉斋中，方妈妈附在陈姨娘耳边，细细地说了一篇话：“大爷说了，您托付的事情，虽然费了些周折，但终究是打听出一些眉目来……原本宁国公府的下人嘴巴很严，大爷使了心腹小厮过去打听，险些被一个老东西拿笤帚打出胡同。还是大奶奶另辟蹊径，借口替家里大姑娘说亲，请了好几家的媒婆曲里拐弯的打听，可巧还真有一个大嘴巴的，吃了大奶奶赏的酒，就说：‘殷家的二太太，最是个牛心古怪的，为了家里二姑娘和二少爷的亲事，将四九城里的媒人都烦了个遍，又那样挑三拣四。好不容易二姑娘出了门子，前些时候又因为二少爷的婚事把我叫去，说了几个姑娘她都看不中。我眼看少爷的红线牵不成，就多口问了句，贵府的四姑娘也到了年纪，可巧老身这边也识得几个门当户对的小郎君……话还没说话，二太太忽地发了好大的脾气，险些将我撵出去……’”
方妈妈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没有古怪，二太太再不喜欢四姑娘，也不会这样忽然翻脸，四姑娘到了年纪，还藏着捂着不给她说亲。可见是有问题的。”
陈姨娘耐着性子听了半日，不免有几分生气：“说了半日，只知道四姑娘有问题、有古怪，可究竟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古怪，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大哥同你叨咕了半日，就说了这一篇废话？”
方妈妈见陈姨娘恼怒，不由十分畏惧，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肃容道：“姨娘息怒。”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又奓着胆子劝道：“大爷和大奶奶也都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家大族，谁家没有一点乌糟糟的事体？若都能轻易被别家打听清楚，只怕早就站不住脚了。”
陈姨娘闻言，颜色稍霁，点头道：“嗯，你说得对，殷家的事情若这样好打听，我也不必去烦大哥大嫂，自己派两个小厮，也就能听着了。”
方妈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又道：“关于夫人别的事情，倒是打听出了一些眉目，至少比亲家四姑娘的事情要更清楚了。听说夫人从前在闺中，也和现在一样，行事很是跋扈，她在家中不长不幼，平日里都是姐姐妹妹让着她。别说对庶出的四姑娘，就是对生育四姑娘的姨娘，也都是横眉立目的。与姐妹间的关系，也是一般。殷家的大姑娘做闺女的时候，是安成公主的伴读，一向很有体面，夫人对这个大姐姐倒是很服气，但和一母同胞的三姑娘关系却不大好，三姑娘先于夫人出嫁，个中似乎也有隐衷。听说夫人和京中的其他贵女，也只是泛泛之交，唯一一个算十分要好的，出嫁之后，也少了来往。”
陈姨娘听着，总结道：“这么说来，我们夫人的人缘很差咯？”
方妈妈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也不能就这样说了。因为夫人与亲家三姑娘之间关系微妙，大爷就着力打听了。探访下来，姐妹之间看似关系僵硬，可似乎只是我们夫人冷心冷面，这位殷三姑娘，心里还是有夫人这么个姐姐的。”
陈姨娘燃起了兴趣：“哦？这又是怎么说？”
方妈妈咽了口唾沫：“姨娘可知道夫人和她娘家的大伯母搭伙做生意的事情？我们大爷打听着，原来明面上是宁国公夫人出面和我们家合资，实际上供应生丝布匹的，却是甘家的二少夫人——就是殷三姑娘，比市面上足足多让了两成的利。这殷三有门路，又善经营，甘家的棉布生意做得很大，非但甘家赚得盆满钵满，还带起了娘家殷家和殷大姑娘的夫家吕家。到底顾念着同胞的姐姐，这不，也提携起了郦家。”
“可她又为何不直接和郦家搭伙，还要这样曲曲折折地让娘家的伯母出面呢？”陈姨娘不解。
方妈妈道：“大爷也觉得古怪，还是大奶奶看出了些眉目。大奶奶猜测说，是姐妹两个在娘家的时候不和，以夫人的傲气，肯定不愿受妹妹的帮助。就只好由伯母出面，暗地里挑姐姐发一笔横财了。”
陈姨娘听了觉得有道理，不由地点头，又不免有些含酸，哼了一声：“我们这位夫人，倒是好福气。为人跋扈成这样子，竟还有人心心念念地顾着她。”
方妈妈闻言，露出一丝八卦的表情：“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不瞒姨娘说，奴婢就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猜测：您想着，这成亲出嫁都是长幼有序，即使是双胞胎的姐妹，也该是姐姐出嫁之后，再来谈论妹妹的亲事。可殷家却反其道而行之，殷三先嫁到甘家，做了少詹事的儿媳，隔了许多年，殷二却低低地嫁到我们家，当的还是续弦。指不定当初甘家说亲，说的原来是殷二，是殷三横刀夺了殷二的夫婿。所以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殷二心中有恨，不愿接受殷三的好意；殷三呢，心中又有愧，才会这样变着法儿讨好……”
陈姨娘听着，噗嗤一笑：“方妈妈莫不是戏文听得多了，编出这样曲折的故事来？姊妹相争，争些吃穿倒也罢了，夺人夫婿？哪里有那样便宜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重重地压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方妈妈忙赔笑道：“还是姨娘有见识，奴婢不过是个粗人，哪里晓得这些呢。”陈姨娘倒是没有理会她的溜须拍马，只以手支颐，徐徐道：“如此说来，从哥哥嫂嫂打探的消息来看，我们夫人自闺阁始，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和姐妹之间，处得也不大圆融，那个庶出的四妹妹，更是有说不出也说不得的文章……”
方妈妈见她已经在总结今日知悉的消息，不由有些紧张，忙问道：“姨娘觉得如何，大爷打探得的消息，可还有用？”
陈姨娘笑道：“一时半会的，哪里知道有用无用。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知道一些夫人的事情，于我们总是有好处的。”
本章陈姨娘发一谶语，后文将会应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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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群玉斋闻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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