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与鬓云闲谈了一阵,略略消解了内心的苦闷,对于自己过往的悲剧,也有了新的解读。
如此复又过了约摸半个月的光景,正值阳春,景色洵美,这一日原到了郦轻裘休沐的日子。侵晓时分,他自家醒了,见边上衾枕上娉姐儿睡得正酣甜,似嫩豆腐般吹弹可破的面颊上,杏仁大眼闭着,越发显得睫毛纤长浓密一似蝴蝶触须,娇艳红唇微微翘着,偏生眉尖微蹙,似有噩梦缠身。倒是显出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单柔纤弱,越发惹人怜惜。
郦轻裘不由心旌荡漾,也不顾娉姐儿尚且睡着,正欲上下其手,忽地想到今日早起的目的,连忙住了手,蹑手蹑脚地起来。也不吩咐丫鬟送水,径自悄悄进了净房,就着昨夜送进来的残水,胡乱洗漱起来。
谁料等他收拾停当回到卧房,准备穿衣的时候,却见娉姐儿已经醒了,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姑爷今日起得倒是早。”郦轻裘只得强笑道:“都怨我手脚太重,竟然扰了夫人清梦。实在对不住,夫人且请继续安枕,我得快些去公廨一趟,昨日下衙的时候也不知道我那个印放好了没有,白悬了一夜的心,非得亲自跑一趟才能安逸的。”
说着便提脚往外头走去,娉姐儿慢悠悠地道:“慢着。”郦轻裘只得住了脚,脸上堆出笑来:“夫人还有何吩咐?”娉姐儿道:“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也值得姑爷这般惦记。我虽是妇人家不懂得衙门里的事,却也知道姑爷是武勋,当的是侍卫的差事,缘何忽巴拉用起印来,莫非是谋了文官的营生,也不告诉妾身一声。”
娉姐儿料定他这样鬼鬼祟祟,是要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自觉心中有气,说话也格外阴阳怪气。心中越是有了讽意,面上愈发带出笑来。
只是这冷笑落在郦轻裘眼里,却读出活色生香的意味来,只觉得妻子软语娇嗔,好不动人,不由意乱神迷,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奉上,也顾不得圆谎,竟是和盘托出:“原不该瞒着夫人的,是文美请我去看他家园子里的琼花。因着我昨儿已经应了的,倒是不可不践诺。我知道夫人不大喜欢文美,怕夫人生气,只得拿谎话来搪塞。”
文美是郦轻裘的朋友高甫书的字,此人非但不学无术,还酷爱串戏狎伎,若说镇国中尉朱怀、轻车都尉赵和康等人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么这个高甫书就是败絮其外,败絮其中,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表里如一了。
娉姐儿不喜其人,原因也很显而易见,郦轻裘每每跑去章台楚馆,十次里总有五六次是这位高甫书牵的头。
娉姐儿闻言,果然大怒,冷笑一声,问道:“前些时候和高夫人闲话,倒是未曾听说他们家园子里有琼花的,只听说高夫人最厌恶素白与碧青之色,不知是高大人背着高夫人另置了别业呢,还是这所谓开着琼花的园子,地处玉照坊、醉颜楼的所在?妾身倒是一度听闻玉照坊里的下作人都是以花为名,该不会连这琼花,也并非花神下辖的造物所钟,而是管夷吾庇佑的那一种罢?”
郦轻裘见她拆穿西洋镜,还能如何?一味讪笑而已,冲娉姐儿作揖,又赔笑道:“夫人别掉书袋了,什么管夷吾、管二吾的,为夫也听不懂呢。”
娉姐儿气得拍了一下身下的床板:“你别跟我避重就轻,老实说罢,高甫书是不是又要会同你到那种脏地方去?”
郦轻裘望望窗棂,摸摸鼻子,一脸诚恳地道:“我只晓得文美邀我去他家看琼花,只是文美这人,夫人也是晓得的,最喜欢谑笑,嘴里的话未必是真的。或许他家园子里并没有琼花,要请我看的是桃花也未可知?又或许他真的瞒着高家的嫂夫人另置了别业,也未可知?”
看样子是想装糊涂,将责任推卸到高甫书身上去了。
娉姐儿怒火中烧,正欲与郦轻裘争吵,忽地瞥见床边脚踏上的绣箩,里头还放着孙妈妈替她打了一半的络子,猛然想起孙妈妈、巩妈妈的话来。此时若一味与郦轻裘争吵,他虽然不敢拿自己如何,却也必然不会听自己的话,只会往外头走得更远,躲着自己。
念及此,娉姐儿渐渐地冷静下来,将心头的怒火一收,腮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来,冷笑道:“我劝姑爷两句,姑爷也莫要嫌我唠叨: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先头房家姐姐的冥寿,姑爷也请素着些,好生斋戒两日,也算你们夫妻一场,对房姐姐的一点怀缅了。”
然而郦轻裘与房夫人夫妻情淡,以此人的性情,即使你是绝世美人,也要日日在眼前才能令他想起你的好处来,何况房夫人不过中人之姿,又人死灯灭许多年了。房家又日渐式微,平阴侯府当家的夫人又是房夫人的继母,对这个原配留下的女儿没有半分感情,郦轻裘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听见娉姐儿提及,郦轻裘不过云淡风轻地敷衍两句:“难为夫人想着,可见夫人是个礼数周全的,真不愧是宁国公府出来的大家闺秀。我是个男人,心粗,也不懂得祭奠的礼数,一应悉皆交给夫人置办了,就劳夫人辛苦,过两日我好生给夫人打两副簇新的头面慰劳夫人。”
娉姐儿头一次察觉郦轻裘对待房夫人的态度时,还觉得齿冷,到如今也早已麻木了,也懒得与他痛陈恩爱道义的大道理,只戳正他的痛处问他:“话虽如此,正日子里房家泰半是要遣人上门的,若见姑爷不在,唯有我这个继室撑场面,难免心里不舒服。”
郦轻裘再怎么逃避,也是躲不过正日子的,到那一日不但要素服、茹素,还要看房家人的苦脸,不能愉快地出去玩耍。对郦轻裘来说,实在是一桩苦差事了。
果然,郦轻裘原本两只脚在地衣上碾来碾去,已经很不耐烦,寻了机会就要往外头去了,闻言一下子蔫了下去,垂头丧气地拣了个绣墩坐了下来。
娉姐儿乘胜追击:“过了冥寿,还有忌辰,一样一样的,都是礼呢。”
房夫人薄命,生辰与忌日竟然在同一月里,对于真正关爱她的亲人而言,这何尝不是一桩令人肝肠寸断的巧合。不过对于娉姐儿这个与她并没有交情,只有几分同情的人来说,冥寿与忌辰日子隔得很近,倒是让她省事了。
她继续掰着指头数道:“从前家里没个女主人,凡事能省则省,都囫囵着过了。今岁数起来是我过门之后遇上的头一个忌日,可千万不能错了礼数,否则现成的就是话头撂给平阴侯府,姑爷一个‘喜新厌旧’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没等郦轻裘答言,她又道:“平阴侯世子与房姐姐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也总要顾及家姐的面子。况且我听闻房姐姐的妹子曹夫人近日正在京中,冥寿之日,多半会登门致祭的。”
谈及平阴侯世子,郦轻裘虽然烦躁,却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可谈及曹夫人,他几乎要从绣墩上跳起来,狼狈地问道:“她怎么回京了?”
娉姐儿两手一摊:“姑爷也知道的,今岁吏部大动,许多官员或升或黜,从去岁年底一直到今岁春日都没有结束。曹大人回京述职,多半也要挪一挪位子的,所以将家眷也带来了。”
她一面回答郦轻裘的问题,一面暗暗地好奇,这曹夫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郦轻裘这么怕她。
又想着功夫已经做到家了,娉姐儿干脆道:“都怨我,白拉着姑爷说了这许多,姑爷不是还有约么,快些去罢,莫迟了。”
郦轻裘原本听娉姐儿的声气不好,还以为今日的出游计划又要泡汤,谁料谈完扫兴的事,她忽然又改了口气,不由疑惑地看向她。娉姐儿便叹道:“我想着此时就避忌起来,也太早了些,姑爷还是趁着这时候松快一番,等再过了十来日,再出门游逛就不像了。”
郦轻裘闻言大喜,拉住娉姐儿的手连赞了好几声的贤惠,又百般允诺要替她打首饰、裁新衣,娉姐儿抿嘴一笑,拎拎他的耳朵:“东西倒还罢了,我也不等着使。就只一条:若叫我知道你又点了花娘歇宿,看我皮不揭了你的!”
郦轻裘就喜欢她又甜又辣的模样,被她这么轻轻一拎,顿觉通身舒泰,连连答应不迭,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才出了鸾栖院的门,就不再掩饰,登时脚下生风,一溜烟跑了。
娉姐儿也懒得搭理他,叫了丫鬟进来洗漱了,一面吃早饭,一面思忖曹夫人的事情。见巩妈妈过来应卯,便问她:“妈妈可知道曹夫人的事?”巩妈妈也不明就里,想了想便献策道:“夫人想知道曹夫人与老爷有什么过节,这也容易,夫人只消得问一问府里有年纪了的几位姨娘,她们多半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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