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峰山本就是燕京的一处名山,一年四季都是佳木葱茏,游人如织,今日正逢重阳佳节,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尽管身为官家夫人,出入都有家仆清道,仍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登上主峰顶。
娉姐儿自然地与赵夫人走在一处,自从经历了沈氏之事,尽管娉姐儿一再表明自己并不介意,赵氏夫妻却似乎凭空在她跟前矮了一截,譬如今日,赵夫人也显得格外殷勤,指了不远处的娘娘庙细声细气地告诉她:“四月份山顶有娘娘庙会,好生热闹,也少不得施粥、布茶、舍馒头这样的善事,殷妹妹若想积功德,明岁春日里咱们倒是可以搭个伴。”
娉姐儿对于神佛没有太虔诚的供奉,不过娘家的祖母花老太太却是信众,小时候她还曾替祖母抄过经卷,拣过佛豆的,对做善事她也并不排斥,闻言便点头道:“好,明岁咱们搭伴。”
见她答应了,赵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语调也活泼起来,“都说妙峰山上有千顷梨花,千顷玫瑰,可惜此时都不在花期,春日里百花齐放,想来景色更绝。明岁我们一道来看。”
娉姐儿笑道:“我倒是觉得秋日里来此,已经心旷神怡了,虽然异卉无缘一观,但奇松怪石都映入眼帘,也算是大饱眼福了。”
赵夫人却不大喜欢奇松怪石,她更喜欢娇美的花朵和饱满莹润的绿叶植物,闻言奇道:“没想到妹妹居然喜欢松树,叶子跟针似的,我是没看出妙处来。”
娉姐儿笑道:“家里兄长的名讳,就带有一个松字,所以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对松树有着特殊的情感,松乃百木之长,自有一番气节,又耐极寒,四季常青。”
赵夫人刚想接话,余光瞥见一段元缎的衣角,连忙露出笑容招呼道:“哎呀,这不是镇国中尉夫人么。”
娉姐儿闻言看去,见的确是朱夫人。朱夫人性情清冷矜傲,平时绝少参加丈夫与同僚之间的宴饮,娉姐儿虽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却一直不算熟络。跟着赵夫人寒暄了,朱夫人也不过是略微颔首而已。
与朱家相熟的人家,似乎都很了解朱夫人的性子,赵夫人也不以为意,正欲接着和娉姐儿说话,朱夫人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娉姐儿头上的缠丝嵌宝攒珠菊花金步摇上,问道:“这似乎是尚服局司饰司的手艺?”
娉姐儿愣了须臾,才品出她话里的意思,点头道:“朱夫人好眼力,的确是宫里所制。”赵夫人在一旁帮着解释道:“殷妹妹——郦夫人是当今殷太后的侄女,头上这枚步摇,是太后娘娘新赐的节礼。”
朱夫人闻言,似乎头一次认真地将娉姐儿看在眼里,从头到脚端详了她一番,微一点头,这才越过她们往前去了。娉姐儿目送她离去,见她似乎也没有漫步赏景的兴致,而是寻了个僻静处,命随侍的丫鬟们拾掇出来,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目光散漫地望向远去,也不知道是在远眺,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赵夫人笑了笑,向娉姐儿解释道:“朱夫人呢,一向很重视出身和排场,也很看重自己身为皇亲国戚的身份,方才得知殷妹妹你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想必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娉姐儿隐约记得朱夫人的娘家地位也不低,虽然镇国中尉和皇家的血缘虽然已经很淡了,也不影响她爱惜羽毛,难怪平日里不大愿意与众人往来,想必心里觉得不是一路人。不过朱夫人虽然冷淡,却并不冷漠,虽然不太参加丈夫与同僚之间的玩乐,但重要的场合她也会赏光出席,遇到人有求于她,她也不会作壁上观。娉姐儿记得赵夫人家里教导规矩的嬷嬷,就是从朱夫人手底下借来的,可见她性子虽傲,人却不坏。
意外得了朱夫人的“另眼相看”,娉姐儿也有几分哭笑不得,又因为朱夫人难得主动与人搭讪,引得旁人纷纷朝这里看过来,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又有几个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娉姐儿猜测是从她和宫里的关系,联想到了锦衣卫那莫名其妙的封口令,又在议论她。
娉姐儿不觉得她和太后之间的亲戚关系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也不会大大方方戴着太后给的东西出门游玩。况且太后这样厚待她,本就是出于同情和怜惜,特意给她撑场面的,她也不想辜负了太后的好心。
见众人都朝她看过来,她干脆冲身后的丫鬟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将攒盒里的点心分送给各人:“是宫里的方子,我仗着姑母疼我,厚颜要了出来,大家尝个鲜。”葛粉菊花糕,也并不是宫里一家独有,但沾了“宫里”二字,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即使客观上不如宫外的好吃,众人也必然要表现出受宠若惊来,品尝之后,自是一番大力的称赞。
见娉姐儿开了头,别家的夫人们也拿出早已预备好的吃食分送,你家拿出来一碟象眼馒头,我家匀出一攒盒富贵神仙饼,他家捧出来几块芸豆冰心糕,倒也算热闹有趣。
娉姐儿见维姐儿不住地四下顾盼,显然是有几分坐不住了,就连一向自诩端庄的纯姐儿,脸上也露出了孩子气的渴望,就慈爱地笑了笑,轻轻推了推红姐儿,低声吩咐道:“带着妹妹们玩去罢,注意别往悬崖边上去,也别离小郎君们活动的场地太近了。”
同行的几家也都带着儿女,只是多半是嫡出的子女和有些脸面的庶子庶女才有份随行,似娉姐儿家里,因为正室夫人膝下犹虚,而只带了庶出女儿的,却是独一家。红姐儿往小娘子们聚集之地望了一眼,没见到平日里与她亲善的庶女朋友,目光就寥落了下来,应了声“是”,就领着纯姐儿与维姐儿去了。
虽是往那个方向靠过去,红姐儿本人却没有真的走近,而是独自立在一块奇石旁边,眺望远处不在花期的花田。纯姐儿乃是良妾所出,身份隐然要比红姐儿、维姐儿高了一筹,况且她自恃貌美才高,在世交的嫡女堆里,也并未有鸦雀栖于凤凰之属的不自然感,便从容地走过去交际。维姐儿依然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吃喝作耍的年纪,天性喜欢热闹,也就跟着纯姐儿往人堆里扎。好在她天性纯善讨喜,吃了一两句夹枪带棒的话也品不出深意,显得脾气极好,很快也和年纪相仿的姊妹们打成一片。
三个庶女性情迥异,虽然在娉姐儿的教养之下,多少有所改变,却终究是“天然去雕饰”。娉姐儿望了她们一眼,料想难得有机会出门,她们玩乐还来不及,未必会生事丢了郦府的颜面,便也不再过分关注她们的一举一动。
“哎呀,那位着杏子红衣衫的小娘子,是郦府的红姐儿不是?许久未见,竟出落得这样窈窕。”娉姐儿才调转目光,就听见身旁谁家的夫人如此赞叹,身为红姐儿的嫡母,她少不得替女儿逊谢一番:“严太太谬赞了,她小孩儿家家的,哪里当得起呢。”
严太太笑眯眯地盯着红姐儿的身影,“郦夫人真会调理人儿,红姐儿小时候,我还曾抱过的,瘦瘦小小,脾气还硬,如今却似水葱儿一般,若不是错了辈儿,我巴不得问郦夫人讨回家当儿媳呢。”
严太太是一众“夫人”辈里唯一的“太太”,比众人都长了一辈,盖因她是项北溪的小舅妈,项北溪又与赵、郦等人称兄道弟,故而虽然严大人与众人年纪仿佛,他的妻子却被称为“太太”而非“夫人”。可惜严太太虽然长了一辈,身上却没什么身为长辈值得敬重的地方,罗唣而又没什么眼力见。
譬如她此刻这一席话,虽然本意泰半是在称赞红姐儿,以及夸赞娉姐儿教女有方,但听着有些不是滋味,既刺了红姐儿小时候不讨喜,又有借着贬损已故的房夫人来捧高娉姐儿的嫌疑,故而娉姐儿听了也并不觉得高兴,只扯了扯嘴角,并不愿意与她兜搭。
谁料严太太完全不识眉高眼低,一点没看出娉姐儿的冷漠,或者说即使看出来了,也不介意,兀自喋喋不休,她指着远处,捂着嘴笑道:“瞧那边那个着玉色箭袖的小郎君,高夫人,那是令郎罢?他不住地顾盼红姐儿所在,瞧得移不开眼睛啦。”
娉姐儿忍不住循着严太太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高家的郎君虽然在和其他郎君一道论诗会文,却时不时地望红姐儿一眼,因为红姐儿是孤身立在群芳之畔,也不存在高家郎君是在看别人的可能。
娉姐儿心念一动,又望向红姐儿。她倒是没有察觉旁人的目光,只怔怔地盯着花田的方向发呆。不过十二岁的女孩确实已经在向少女过渡,身姿初显窈窕之态,一双眼睛又承袭了洪姨娘的美丽,即使是在发呆,也难掩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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