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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岁暮阴阳(四)

景军攻陷金陵后,改称“南京”为“江宁”。一条大江,吞没车声船歌与烈烈王旗、如山白骨与满堂金玉,涌向旷野时沉沙折戟未锈,流尸漂血犹浑,却已在马蹄翻涌的巨浪中叫嚣起了太平。

红板桥头,乌衣巷口,俱为陈迹。不劳大景皇帝元烨于雍熙十九年颁布卧碑,严禁生员“干求官长”、“上书陈言”、“立盟结社”、“妄行刊刻”,于二十七年《南山集》案后再饬士子,凡有“假托文会,结盟聚党,放僻为非”者,俱“照奸徒结盟律,分别首从治罪”,亦不劳他日夜硁硁于萨汉之防,大兴字狱笔祸,以钳天下人之口舌,昔日的“江左之风流,六朝之金粉”早已在天地震荡间化为劫灰:抱奇抗俗的豪士没能盼来“王师北定”,终老于村墟乡牖之间。他们焚弃儒服,自绝于家国之事、现世功名。因念旧朝太平之时序,避新朝不测之风波,更有人一生不交新知,不见旧人,不入城市,不结文社,不赴讲会,不收门徒。草随风伏偃,花同叶飘零,诗酒游宴之场既没,秦淮河畔自也歌罢舞停。五月端午,已是古稀之年的谢秋白入江宁访友,这是他自避世结茅山中,二十年来首次进城,骑驴尽日,不逢一名故旧,次日买舟南下,过扬州、江阴抵达如皋。泊船登岸时已近中宵,秋白循碧霞山麓东行七十余里,转入芙蕖摇影、桃柳交阴的画堤。堤尽处,一门临水而立,额书“水月庵”三字,铁画银钩,犹是好友于问泉的手迹。

拜谒本系一时兴起,秋白尝试叩门,竟真有主人来应——于问泉已于三年前归返道山,子女久居北方,早为新朝顺民,只李婉君一人寓此。李婉君是李十娘兄长之女,向时寄身北里,以才情名动公卿。隆武年间归于问泉,及至国变,二人同返故乡栖隐,相守三十余年后,鸾孤凤只,乃易“水月园”为“水月庵”,从此杜门却扫,不再接待访客。秋白是三年来登门拜谒的第一人,他知晓故友生前喜会四方名士,在园中征歌置酒,一如金陵旧时。及其床头金尽,撒手人寰,水月园从此荒落,匆匆三年,还不至鞠为茂草,然而灯下望见欹台跛榭、乱藤危石,盛衰兴废之感再次涌上秋白心头,他在不知不觉间泪眼潸然。

“长川,”婉君以平和的语气唤他表字,“多变之世,吾两人犹各留面目相见,何其幸也?”

谢秋白还记得那年月夜荡舟,他随问泉拜访山塘。那时的问泉正因与另一位秦淮名姬的好事难偕而苦闷,经好友鼓吹,与婉君漫然一晤,未曾想日后会同她患难与共、相守余生。时隔四十余年,人事皆非,唯壹默斋中器用陈设,依稀与当日闺阁无二——壁间古琴,案头瓶花,还有绣榻前的一架四扇美人绢画屏风。然而古琴久未弹奏,早已失却生机,钧瓶水涸花瘦,亦少清供之趣,屏风上西施、昭君、貂蝉、杨妃依旧既含睇而宜笑,美得活色生香,只是忆起她们日后的遭际——或沉于江底,或殁于胡地,或缢于马嵬,或不知所踪,当真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注20)”。不思其盛而独叹其衰,秋白到底还是老了。

“先时游浙,至长兴采得斤许罗岕。稍过其期,则梗粗叶厚,尚祈婉君不弃。”

问泉、婉君皆嗜品茗,各样茶中,尤以岕片为最。婉君打开茶罐,在灯下细嗅端详。阳羡茶园荒废已久,未曾想岕片乏人采撷,更比往年硕大——无情之物如此,其奈何?她轻叹一声,“家中只剩旧年蠲的雨水,恐怕要辜负好茶。”

“无妨,与美人对坐品茗,色香俱全。”

“你还是那般会说嘴,”婉君嗔笑道,“朱颜辞镜,哪有不讨人嫌的?”

“阿姐是水月中的万年青,旁人是风尘里的寄生草,仙凡殊途,安可并论?”秋白有心与她亲近,奈何新亭之泣,终胜过子夜之歌。笑音未落,陡然便转凄凉,“昔年金陵雅集,满座名士气方极盛。纵论天下之事,以为无不可为。今检点一时同事者,若于东清之赍志以殁,丁麟生之蹈刃而死,徐弘基之英年早亡,沈燕观之悬崖撒手,风飘烟散,略已如斯。而江山之恨,禾黍之悲(注21),徒留我等衰朽无用之人慢慢消受罢!”

谢秋白在众好友间年岁最轻,与问泉论交把臂之日,尚未及冠。如今他年近七十,同婉君对坐品茗,话念旧游,真如华清宫女说开元、天宝遗事,不由涕下沾襟。“当年手帕故交,亦已死者死,而老者老矣!”诸君皆埋首青山,美人亦栖身黄土。谢秋白执意询问,得到的无非这般回答:残花脱枝,或付于流水,或委于尘泥,或隐于方外,或斩于锋刃,归宿岂在花哉?二人唏嘘良久,秋白突然说道,“三年前,江恒之也谢世了。”

“他竟也……”婉君涤茶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自嘲道,“是啊,又有谁能不死呢?”

婉君从未亲眼见过江永,他远之又远,几如一古已有之的图腾,显于大宣之时,又存乎大宣之后,不时被人提及,颠沛造次,仿佛一线华夏未绝——然今声名尚著而墓木已拱,万里乾坤流转尽,岂有寒灰更复燃?属于他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十二楼之灯火,二十四桥明月,俱凋作片片残梦,风吹则散,俯拾亦空,只堪故人与之同朽。“今西南之地尚存,公主血脉犹在,未必不能光复河山……”

“皆道胡虏无百年之运,我只见宣廷一退金陵,再退南昌,东粤之地骤失,吴楚之地尽亡……倘邀上天之幸,真令南人北还,非一代之事,与你我又有何干?”

秋白沉默着,看婉君熟练将剔去黄叶老梗的岕片搦干,置于紫砂壶中盖定,“此番游历秦淮,见茶寮酒肆、河房水榭,俱已一一修葺。”

“倒不如留它蒿藜满眼,瓦砾成堆。‘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注22)’……”婉君清唱一句《桃花扇》,登时哑了嗓子。她若无其事地揭开壶盖,取沸水泼向那一股扑鼻的茶香,“五年前东清做寿,特开寒碧堂待客,令家班搬演全本《燕子笺》。是日宾朋满座,东清兴致甚高,只可惜长川未能到场。”

权奸冯渊的得意之作——《燕子笺》贯穿于问泉的一生。他三十岁寓居金陵,醉中观剧,痛骂冯渊,一时名扬江南。三十四岁迎纳婉君,中秋置酒桃叶水阁,又新演《燕子笺》,邀才子佳人咸来相庆。至其归隐如皋,会宴宾朋,亦歌《燕子笺》,以其为荆卿之歌、刘琨之笛、谢翱之竹(注23),时时不忘亡国之恨也。“东清平生负气,岂只在一曲《燕子笺》耶?唯可叹子孙不肖,竟弃食周粟,托命异族之邦。”

“下乾上坤,非复旧时人心了。”

谢秋白有许多话梗在喉中,可是年老体衰,到底没有了刺世疾邪的情怀,“阿姐,我很久不曾听你唱曲了。”

婉君倒茶的动作一顿,眼角的细纹中泛起苦涩的笑意,“多年不唱,戏词已忘却大半,你可莫要刁难我啊。”

“阿姐唱什么都好,我来为你打节拍。”

于是婉君起身,轻拢罗袖,转头将一把纨扇拈在手中,“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秋白尚还记得《皂罗袍》的曲调,他低声哼唱,看婉君开扇抖袖,莲步轻移,一双媚眼仿佛眺着满园春色,继而玉腕轻翻,身子缓缓蹲下——依旧是美的,纵然嗓音嘶哑,可那一颦一睇,一举一步,浸饱了秦淮风月,描摹在仕女图中,虽渐变苍凉,却是不朽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婉君把折扇搭在秋白肩上,右手向前平指。游园惊梦者由来非只杜丽娘一人,秋白拭泪强笑,和着婉君轻声唱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注24)……”

“蹍光华,城一座,把温太真装砌的嵯峨。自王姬宝殿生来,配太守玉堂深坐。瑞烟微香百和,红云度花千朵。有甚的不朱颜笑呵?眼见的眉峰皱破。对清光,满斟一杯香糯(注25)……”

秦淮两岸的河房得以重建,实蒙景帝南巡之恩泽。当日金陵百姓拥挤街道,在山呼海啸的“愿我皇万岁”声中伏迎元烨驾临水榭。抚院、将军、工部、布政、兵道并随从官进献的果品,元烨及太子承鸿、宠妃王氏每样各尝过一颗,精心安排的耆老农夫又呈上极佳的雨前龙井,三人各饮半杯,传苏州清客近前打了一套十番。元烨听罢,向两江总督杜孝先笑道,“好,果然好,但是只晓得南方的音,还不晓得我北方的音。叫小番来,打一番与你们看。”便从船中飞召一十六名身着酱红缎衣的俊俏童子,各持乐器登榭,面向众姑苏百姓又打了一套十番。曲调、表演,俱与江南迥异,在场官员及清客班头无不交口赞叹。“近处百姓都已听见了,远处的还没有听见,再打一套去。”(注26)元烨一面吩咐,一面起驾返回行宫。自他离去,两岸河房便被达官豪富争相购买,由于沾得天子之气,所费竟比市价高出五倍有余。“南苑西宫棘露芽,万年枝上乱啼鸦。北人环立阑干曲,手指红梅作杏花(注27)”,肯为一河房抛掷千金者,不是派来统辖封疆、牧民戢暴的贵族长官,便是趁势投机而起、左右逢源的权门走狗。他们也宿寓,也交游,也淫冶,听曲、观戏,召妓,泛舟,与宣季并无二致。然而徐徐江风,终难吹散尊卑的浓雾——官吏畏惧贵族,小官畏惧高官,汉人畏惧萨人,留发的平民畏惧剃发的奴才。森严的等级锁住秦淮风月,权力的大小唯与皇帝的亲疏相关——此事极无趣。在下者戒慎于转瞬荣枯,只敢掩窗欢愉,在上者无视于因果循环,肆意怙势作威。人人不是畏首畏尾,便是过犹不及。虽寻常逸乐尚不可得,又何谈“物阜民康,共享升平之治”——徒有其表罢了!

然而樊光庭却是例外。

他最近才在东关头典了一所河房,每月八两银子的典金,更有置宴邀宾、设灯张乐之费无算。一卖文为生的潦倒遗少,不知何故忽然飞黄腾达。时人嫌其张扬,暗使泼皮登门寻衅,未料此举不敛其行,反让他的气焰更加嚣张。双方更相龃龉,积怨日滋,最后竟惊动两江总督杜孝先。一干清贵少壮较量汉家庶民,又寻来视同萨人奴仆的两江总督裁夺是非,结果却是大事化小,两相说和,大大出乎闻者的预料。事过不久,便有谣言在市井间秘密流传:杜孝先原是宣朝官员,由于才干出众,国变后受保赫赏识,在新朝依旧步步高升。雍熙二十五年,孝先出任两江总督,因与前宣驸马都尉江颢情谊深厚,特营私宅于前宣平阳公主府旧址。今包庇庭光,分明怀念旧朝,包藏不轨之心!唯是彼政绩卓著,至今尚欠口实。

然而樊庭光却不理会那么多,他有总督袒护,行事更无忌惮。纵酒高会,每邀四五名妓侑酒,弦索笙歌,以尽一夕之欢。如云佳丽中,他最宠昵一位名叫唐倚云的美姬,无论金银珠宝、箫管琴瑟,唯从其所欲,不计钱钞。二人如胶似漆,真有如夫妻一般。是夜,倚云从噩梦中惊醒,见窗外月色苍凉,披衣默坐许久,伸手摇停身畔如雷的鼾声,“继明,我心甚是不安。”

被推醒的樊庭光犹在怔神,“是何缘故?”

“今早有人送来密信,言冠玉被捕,恐因内奸出卖。他们还奉劝你要低调行事,避免为官府所瞩目,以致泄露机要,”唐倚云压低了声音,“我总担心他们已有所察觉,无非诛剿之具未备,尚需稳住我们的阵脚!”

“你啊,总是多虑,”光庭也坐起身,笑着将美人揽进自己怀中,“江公已逝,张苍水流浪江湖,今冠玉又死,剩下半个丹心社,还能成甚气候?无非鹬蚌相争,先自斗自杀起来,再等萨人坐收渔翁之利而已——你以为那些蛮夷弓马娴熟,真就战无不胜?还不是和李家人、赵家人、林家人一样,学用愚民、弱民、疲民之术坐稳江山!”

“我不想卖友求荣!可是皇天上帝,谁见我赤胆忠心!”他的脸陡然涨得通红,语气也激动起来,“当年我行刺杜孝先不成,在外东躲西藏。那些所谓的‘兄弟’、‘同胞’,便生生看着我妻儿拘系狱中,父母冻饿而死!教一无父无母之人为父母之邦捐躯,无儿无女之人为子孙万世着想,这不是太无道理了吗?口口声声谈什么民族大义,无非是把外人掀下百姓脊背,换了自己踩将上去!与其为人做进身之资,倒不如由我来——”

“丹心社不是早有规程,凡背盟卖友者,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怕从此报复不断!”

“明日将剩下的社员名单交予杜孝先,拿到报酬,我们就远走高飞,”樊庭光自顾畅想道,“有杜孝先安排,我先在山东一萨洲将军家中做几日西席,待风声过去,便就近出任青州府通判。良禽择木,自有高飞之日,那些亡国蝼蚁,又能奈我如何?”

“就怕世事无常,所倚不过冰山——”

“好了,”庭光不耐烦地打断倚云的絮语,“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生逢乱世,在哪里不是一场豪赌?你也不必鳃鳃过虑,倘有五鼎可食,我定分你一半,若用五鼎来烹,我一人承受便是!”

倚云被训斥得说不出话。她独自咀嚼着忧惧,与道德苦苦挣扎,良久,又不放心地小声确认道,“景朝一定会吞并天下吧?”

“倚云,你想得太多了,”庭光在半梦半醒间轻哼一声,“天打五雷,从来不劈在有权、有钱的人头上。”

天光初亮,送冰人就已经来了。他用驴车拉上冰窖里贮存的冰块,腾云驾雾般走过大小街巷。河房的老婢孙大娘听见路口传来“吱呀吱呀”的车轮声,满脸堆笑地迎出门外,“劳您又跑一趟,快请进来!”

送冰人老李憨笑着擦去额上汗珠,把毛驴赶进小院。唐倚云向来晚起,躺卧之际,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惹她光火。老李早先经过此巷,还未吆喝就看见孙大娘急切地摆手,送完别处,再次转来,总算等到倚云起身。他吩咐身后的两位少年揭开棉被,用铁夹和草绳把冰块搬下来。“夫人要用冰湃水果,千万别掉到地上,”孙大娘只多叮嘱一句,又指着其中一位少年探问道,“这个哥儿看着眼生,不像是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

“他叫刘德,是我家那口子的外甥,和栓哥一年生的。”栓哥是老李的儿子,随父亲运冰多年,和孙大娘熟识。

“栓哥的舅家不是很有钱吗,也让孩儿做这种生意?”

“我那大舅哥当年给萨军带路,得了乡下十亩良田的报偿。谁知因果循环,先罚在这孩子身上,”老李接过孙大娘端来的井水,道了声谢,和她说起闲话,“这孩子一出生就是聋的,他爹再生不出儿女,只好把他当宝贝似地养到十五岁。去年乡下闹猪瘟,那肉都变成青紫色了,他爹也舍不得扔。可谁知刚吃完肉,他爹就上吐下泻,活活把自己给泻死了。房子、田地、钱财、小妾,全部被族人抢走,德哥儿无处可去,只能投奔我们——我哪里有钱,能像他爹那样供着他?没办法,只能先带他送冰,教他见见世面,往后再找个营生,总得让他能养活自己吧?”

“报应啊……”

“可不是,”老李跟着唏嘘。他继而提高声量,标榜自己责任重大一般冲儿子吼道,“栓哥,你和德哥帮大娘把冰块抱进厨房,我在后门等你们!”

河房只有两进,院中的对话,唐倚云听得一清二楚。她心嫌孙大娘多嘴多舌,洗面梳妆时听见房门被推开,正要转头训责几句,却发现门外赫然站着一个少年,“谁许你进来的?”

她几乎立刻从座椅上弹起,脸上难掩的怒火一路烧到少年身前。刘德双手捧着果盘,大张的嘴巴里只发出“啊啊”的声响。他慌张地眨着眼睛,腾出一只手先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喉咙,最后将指楼下时被倚云一掌扇落,“快出去!出去!”

“啊——啊——”

二人的推搡伴着聋哑人急促的呼喊,瓷盘摔碎,冰屑飞溅,一颗苹果“骨碌碌”滚进房中,撞上雕花拔步床的栏板,终于停下来。“老婢偷懒,不过差遣他来送水果,何必纠缠?”被吵醒的樊光庭将绸被拉上头顶,又打了一刻盹,忽觉四周寂静得可怕。“倚云?倚云?”他试探着呼唤情人的名字,没有得到一声回应。丝丝缕缕的铁锈味飘进光庭的鼻腔,他猛然坐起,却已有人抢先一步跳进围屏,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死死按在榻上……

庭光咽下最后一口气,挣扎的手脚彻底瘫软。暴突的眼珠里倒映着李栓和刘德的身影,那个聋哑人竟也能开口说话,“院子都打扫干净了,尸体和冰块都塞在地窖里,估计能隐瞒几日,”丹心社社员刘德问向榻边的中年人,“卫叔,樊庭光该如何处理?地窖放不下了!”

“卫叔”又是如何进来的?是了,秦淮两岸的河房鳞次栉比,屋顶连接着屋顶,正是一条天然的通道。“不必担心,栓哥他爹会来处理,”卫毅朝李栓使了个眼色,却向刘德拱手施礼,“刘公子,趁附近人还不多,我们快走吧!”

“好!”

三人帘卷开窗,接连跃入秦淮河中。他们如游鱼般穿过江面的船只与两岸的喧嚣,将河水从刺骨的冰凉一直游到泛起暖意。老李驾着马车等在野渡口,载上三人后向南疾驰,至傍晚转进一片密林覆盖的山地,又在半山腰处弃了车,各捡一根木棍继续攀爬。月上中天,他们总算抵达山顶,“一路奔波,大家辛苦了!”

联络人点起牛油蜡烛,照亮桌上的粗茶淡饭。五人面面相觑,都有恍如隔世之感。“此番铲除内奸,挽救丹心社于危亡。诸位之功,在下铭感五内,”刘德率先向四人行了一个大礼,“往后若有需要,我必当有所报答!”

“都为光复汉家江山,何必分你和我?现在西安和成都联手抗击萨虏,我们当然要互帮互助,”卫毅哈哈一笑,“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初若不是武帝驾崩,继位的新帝与我等断了联络,有他一道口谕,张苍水就不会被萨人抓走,你们丹心社也不至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二十年前,景军大举南伐,宣廷仓皇迁都,顺帝李鼎趁机将耳目布入江南。这些人潜伏在浙、直、赣、闽等地,收集情报,拉拢同人,至于针对的景朝还是宣朝,眼下已不宜究问。刘德明白底里轻重,只含糊地奉承道,“卫叔高见,是在下目光窄浅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我和老李他们还有别的安排,就只能送你到这了,”卫毅递给刘德一个装满干粮的包袱,“去找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联络人,保你顺利抵达九江。张苍水在那边也安插了人手,我知道你有办法和他们接头。”

刘德向他们深鞠一躬,“大恩不言谢,我只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栓——他的学名叫李义高冲到最前,紧紧握住刘德的双手。两位少年又互道了一声珍重,在如水月色的指引下,刘德转身下山。

注20:引自北宋欧阳修《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

注21:引自明代侯方域《阳羡燕集序》。

注22:引自清代孔尚任《桃花扇》。

注23:引自明末陈瑚《得全堂夜宴记》。荆卿之歌:指荆轲刺秦,以为燕国报仇。刘琨之笛:指晋朝大将军刘琨,精通音律,和祖逖友善,虽一度降敌,却有志恢复中原。谢翱之竹:谢翱曾是文天祥的参军。文天祥死后,在浙水钓台设天祥神主以祭,并作楚歌招之。

注24:引自明代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注25:引自明代汤显祖《南柯记·玩月》。

注26:借鉴史料自清代姚庭遴《历年记》。

注27:引自南宋汪元量《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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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岁暮阴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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