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暗室惊魂
思追陷在一个温暖而朦胧的梦里。
梦里，她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刚看完少儿频道播放的动画片，片尾曲还在耳边轻轻回荡。妈妈温柔的声音传来：“太迟了，该去睡觉啦。”她心里满是不舍，却又因一天的欢乐而感到心满意足，乖乖爬上床，把脸深深埋进刚晒过、还带着好闻太阳味的柔软被子里。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兔子闹钟，秒针发出规律而安心的“滴答、滴答”声。明天要系上的红领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仿佛还能闻到校门口烤肠摊飘来的诱人香气，还有同桌借走一直未还的那盒彩色蜡笔……在这些零碎而真切的童年念头中，昏沉的睡意如潮水般渐渐袭来。
蒙胧中，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是在做梦吗？
可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思追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生出一股强烈的依恋，不想让这温暖离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正要收回的手，仿佛要留住这片刻的温柔。
“妈妈……”她含糊地、带着睡意轻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依赖。
然而，握住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触感与她记忆中母亲柔软的手截然不同。
这个认知像一滴冷水，瞬间惊醒了朦胧的睡意。
思追猛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沿的萧若风。他微微倾着身，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似乎刚刚完成为她掖被子的动作，僵在半空。他脸上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收起的、极罕见的柔和，以及被她突然抓住和那声呼唤所带来的明显错愕。
四目相对。
思追彻底清醒了，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这陌生的床帐、清冽的松墨气息，是萧若风的卧房！而自己，不仅占了他的床榻，还……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误认作母亲！
“轰”的一下，血液仿佛全涌上了脸颊，烫得吓人。她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触电般坐起身，语无伦次：“师、师兄！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做了个梦……”
萧若风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慌乱无措的样子，眼底那抹错愕迅速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几分不自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她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无妨。”他声音低沉，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可是梦魇了？” 他避开了她那声“妈妈”的呼唤，也避开了她紧抓他手的尴尬，只将原因归于梦境。
思追连忙摇头，又点头，自己都觉得混乱，只好垂下眼睫，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没……就是个普通的梦。惊扰师兄了。”
萧若风看着她这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心中那点不自在反而散了，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喝点水，定定神。” 动作自然，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思追接过水杯，冰凉的杯壁让她滚烫的脸颊稍微降温。她小口喝着水，偷偷抬眼打量他。他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正将食盘端过来，里面是清粥小菜。
“地上凉，先把鞋穿上。”他再次提醒，目光落在她仍赤着的脚上。
这次思追不敢再怠慢，乖乖穿好鞋，洗漱完毕，在桌边坐下。早餐的温馨暂时冲淡了尴尬，但空气中似乎仍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的气息。
用过早膳，萧若风神色一正，谈起了正事。萧若风沉吟片刻，道：“关于‘万贯居’，我已有计较。昨夜我们打草惊蛇，对方眼下必然戒备森严。此时再贸然行动，风险太大。”他看向思追，目光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此事，你暂且不必插手，交给我来解决。你连日受惊，身上还有伤，先在府中好好休养几日，散散心。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寻你帮忙。”
他的语气平和，安排合情合理，透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思追看着他清澈坦荡的眼眸，心中虽仍有不甘，却也明白他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好，我听师兄安排。”
然而，萧若风心中另有打算。他深知三皇子萧若明为人狡诈多疑，“万贯居”作为其重要据点，经此一闹，核心证据很可能被迅速转移或销毁。时机稍纵即逝，根本等不得！他之所以让思追休息，一是真心疼惜她连日奔波受伤，不愿她再涉险境；二是昨夜她情绪波动太大，他担心她状态未稳；三来……此事牵连甚广，越少人卷入越好，尤其不愿将她置于风口浪尖。这最后的、最关键的证据，他必须亲自去取，速战速决。
午后，萧若风安排谢宣陪思追在府中花园散步解闷，自己则借口处理公务，回到了书房。他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未带随从，只身一人，凭借对王府密道的熟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琅琊王府，再次潜向城南“万贯居”。
凭借昨日观察的记忆和叶啸鹰此前搜集的情报，萧若风轻车熟路地绕开明哨暗卡，找到了那条通往密室的隐秘通道。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远非寻常护卫可比，很快便破解了机关，潜入密室之中。
密室内果然如他所料，有匆忙整理的痕迹，但一些核心的账册和密信尚未完全转移。萧若风目光锐利，迅速翻检，很快找到了几本记录着与北疆军需、朝中官员贿赂往来的关键账册，以及几封盖有三皇子私印的密函！证据确凿！
他将证据贴身收好，正欲悄然撤离，密室另一侧的暗门却突然传来极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萧若风心中一凛，身形瞬间隐入书架后的阴影中，屏住呼吸。
暗门滑开，两名身着“万贯居”核心护卫服饰、眼神精悍的男子走了进来，低声交谈：
“主子吩咐，剩下的东西必须在天黑前全部销毁，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嗯，赶紧清点，尤其是那几本红封账册……”
两人开始翻找，其中一人恰好走向萧若风藏身的书架！
眼看就要暴露！萧若风握紧了剑柄，计算着瞬间制住两人的可能性，但风险极大，一旦发出声响，必将引来更多守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
两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从通风口方向激射而出，精准地没入了那两名护卫的后颈要穴！
两人身体一僵，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萧若风愕然转头，只见通风口的格栅被轻轻移开，思追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俏脸探了出来，紫眸在昏暗光线下闪闪发光。
“师兄，”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我说过，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肯定在。”
原来，思追表面应下休息，心中却始终存疑。她了解萧若风，知道他绝非坐等时机之人。见他独自离开，便悄然尾随而至，一直在外策应。方才察觉密室内有异动，立刻寻到通风口，恰好解了围。
萧若风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有无奈，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激赏。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默契。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思追轻盈地从通风口跃下，萧若风迅速将昏迷的护卫拖到隐蔽处。随即，两人如同暗夜中的两道影子，配合无间，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撤离了“万贯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王府密室，将得来的证据摊在桌上。萧若风看着思追，语气复杂：“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为何跟来？”
思追扬了扬下巴，紫眸中带着倔强和关切：“师兄想独自承担风险，我可不同意。我们说好的，要并肩作战。”
萧若风望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唇角却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下次……不许再这般冒险。”
“那得看情况。”
烛火下，两人相视而笑，一种历经险境、默契无间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很快被打破。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叶啸鹰沉稳的声音传来：“王爷，宫里有消息传来。”
“进。”
叶啸鹰推门而入，神色凝重，递上一封密函：“刚收到的消息。陛下今日早朝后，下旨擢升三皇子为‘监农使’，总管京畿粮仓漕运诸事。并……命其协助户部，清查近年来各州府粮税账目。”
萧若风接过密函，快速浏览，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思追也收敛了笑容，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京畿粮仓漕运，乃国家命脉所系；清查全国粮税账目，更是涉及钱粮根本的重大权柄。陛下春秋鼎盛，励精图治，此举看似重用皇子，历练政务，但将如此要害且敏感的职权交予三皇子萧若明，其意味非同小可。这无疑是对三皇子极大的信任和扶持，也瞬间极大地增强了三皇子在朝中的实力和话语权。
“时机太巧了。”萧若风放下密函，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寒意，“我们刚拿到‘万贯居’可能与军需、钱粮有关的证据，父皇就给了他名正言顺插手、甚至‘清理’这些领域的机会。”
思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是要抢在我们发难之前，先一步掌握主动。一旦粮仓、漕运乃至各地粮税账目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我们手中的这些证据，效用便大打折扣。他甚至可以借清查之名，光明正大地‘修正’账目，湮灭痕迹。”
“不止如此，”萧若风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此举更是向满朝文武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圣眷正浓。那些原本摇摆观望之人，恐怕会纷纷倒向于他。我们此时若贸然拿出这些证据弹劾，非但难以动摇其根本，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说我们构陷皇子，图谋不轨。”
三皇子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他没有选择激烈的逼宫或暗杀，而是在规则的棋盘上，借皇帝之力，走了一步堂堂正正、却足以改变力量对比的妙棋。这比直接的刀光剑影，更显其政治手腕的老辣。可是萧若风有一种预感，这件事绝不是萧若明一人的手笔。
萧若风转身，目光重新落在桌面的证据上，又看向思追，眼神恢复了冷静与决断：“看来，我们这位三哥，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们在这朝堂之上，下一盘大棋了。”
思追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毫无惧色，反而燃起一丝斗志：“那就看看，是他先理顺这遍布天下的钱粮账目，还是我们先找到他贪赃枉法、动摇国本的铁证。”
窗外，夜色渐深。天启城的权力棋局，因这一步“明升实权”的敕令，骤然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凶险万分。而握有初步证据的萧若风和思追，已然被拖入了这场更为复杂、也更考验智慧和耐心的持久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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