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苏见微叫来了庄头,将账上问题一一指出,庄头几乎要跪下,连连认错求饶,苏见微让其补齐款项,小惩大戒,陆绍宁在一旁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已经置身事外的老东家,将权力全交给苏见微。
庄头走前,又小声道:“夫人在京城想必是见多了奇花异草的,先前说那株兰花如今还放在我家里,我将它用土培了,却听说这花娇贵得很,怕还是会给糟蹋了,要是夫人得空,不知能不能将这兰花收了,也算给它一条活路。”
账本的事过去了,庄头确实假报霜灾,倒也并没有吞太多银子,总体还算实诚,对佃农也厚道,苏见微没准备将他怎样,便应下这事。
庄头连忙道歉,一回去就将兰花和剥好的兔皮拿来了,兔皮完好无损,雪白无一丝杂毛,哪怕去市集卖也是上好的货色,但苏见微向来不太在意皮毛鸟羽的,总觉得富人爱美,伤的却是生灵的性命,她却当真一眼就看上了那兰花。
庄头也算用了心,这兰花很少见,墨绿的长叶,桃粉色的花开成一串,十分秀丽好看。这兰花被带着土挖起的,庄头养在土钵里送过来。
陆绍宁见苏见微看那兰花,知道她喜欢,说道:“这是什么兰,我却没见过。”
苏见微道:“我也没见过,但我好像在书上翻到过,大约是竹兰,耐寒喜阴,春夏秋都可开花,但少见。”
“拿盆将它养了,到时候带回家里去,放在窗边。”陆绍宁说。
她也这样想的,当下放了手上事便去找盆,找碎瓦粒,挖树林下土、塘泥,绑了衣袖,蹲在院子里当场将兰花种好。
陆绍宁喜欢看她做事,她能坐在桌边安静抄半本书,工工整整如同刻印字,一个错字也没有;也能给女儿煮绿豆百合汤、做红豆南瓜汤圆,让她多吃两碗饭;还能蹲在院子里,任纤纤玉指沾满泥土,一道一道工序种好兰花……
她是那种清丽的鹅蛋脸,眉目如画,清透如婴儿的眼眸,自有一种恬淡的气质,让人看见她便忘却烦恼,好似隐居山林,再不必过问红尘凡俗。
但这样一个女子,却又十分聪慧明理,朝廷的事、家务的事,她都能明白、安排好,让他觉得他不是在养伤,而是在庄子上冶游玩乐,颐养天年。
过两日,新大夫来了,这大夫已有七十高龄,却还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在附近极有名望,苏见微正好在京城就听说过他,因此也十分满意,让大夫顺便替陆绍宁把把脉,好好看看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老大夫道:“伤势没问题,大人恢复得很好,再养个把月几乎就不影响起居了,至于这记忆的事……难说。
“大人算是十分幸运的,老朽跟着父亲做学徒时也见了一人,在山上被石头砸中,外伤也很快好了,没伤到眼,却瞎了眼,这一瞎便是二十多年。”
陆绍宁问:“二十多年才好?”
“不是,他三十多受伤,五十八过世的。”老大夫答。
原来是二十多年后人死了。
陆绍宁陷入沉默,苏见微问:“先前有大夫说兴许养着还会有别的问题,我们一直注意着,倒没出现别的问题,后面还会有么?”
老大夫道:“确实有可能,但这些日子都没事,当是不会了。”
苏见微松了一口气。
换好药,送走大夫,陆绍宁看着窗外,神色稍有萧索落寞,她见了,劝说道:“老大夫说得对,你受那么严重的伤还能好好恢复,已算莫大的幸运了,其余的事别想太多。”
陆绍宁抬头看她道:“我是在想,也许待我回京,不一定能官复原职了,兴许又被发配回翰林院,从头做起。”
苏见微温声道:“就算翰林院,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遍观史书,哪怕那些名留青史的能臣干吏,哪位又是一路青云直上?还不都是起起落落。
“夫君给小七取名‘明舒’,说望她心境‘光明宽广’,那夫君自己便要做到心境光明宽广,做了自己该做的,富贵贫贱,无所畏惧。”
陆绍宁一笑,拉起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才要开口,外面传来欢笑声,苏见微连忙将手抽出。
小七从院外跑进来,咯咯笑着,小石头在后面追她,两人在玩闹。
小七到窗边道:“爹娘,看我的毽子!”说完将手上的鸡毛毽给两人看。
苏见微拿起毽子认真看了眼,问:“谁给做的,做得真好。”
“厨房的张妈妈,鸡毛是我捡的。”
“我就说怎么这样好看,原来是小七挑的,五颜六色的,你把最好的鸡毛都挑来了吧?”
“石头哥哥也帮我一起捡了。”小七又说。
苏见微看向那小石头,黑黑瘦瘦的小子,小石头一进这院子就开始紧张起来,尤其看见陆绍宁也在看他,他想起家中爹娘的教导,连忙上前道:“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他没行过礼,人也紧张,做得手足无措,陆绍宁没说话,苏见微笑道:“我这里有桃子,你吃不吃?”
说完去屋里拿了两个桃子来给他。
他接过了,捧在手里,却不敢马上吃。
小七见惯了这些,看不上,和苏见微道:“娘,你看我踢毽子你看。”
“好啊,我看看,你能踢起来吗?”苏见微问。
小七一副被小看的模样:“当然啦,我能踢三个!”
说着就开始笨手笨脚地踢,苏见微在一旁看。
陆绍宁在屋中看着,想起自己中进士那一日,也只得母亲轻轻一个点头,回道:“高中只是开始,许多状元及第也不一定有所建树,你不可沾沾自喜,还须谨慎前行。”
他只好收敛起所有的兴奋与得意,回了一个“好”。
是的,他没能中状元,也没能中三鼎甲,他只是进士科第十七名,但是……放眼京中,与他一同念书的世家子弟,如他这么年轻就中进士,也就他一个。
妻子的身上,有他曾渴慕多年的母亲的温柔。
这时小七将毽子递给苏见微:“娘,你踢。”
“我?”
小七说:“莺歌姐姐说你会踢。”
“可我都好多年没踢了。”苏见微小时候也是个好强的女孩子,那一阵周围好友迷上踢毽子,她踢得不好,便不甘心,每日勤学苦练,倒真被她练出一手绝技,不只会普通的接踢,还会许多花样。
奶娘与丫鬟小红也在旁边,都起哄着让她踢。
陆绍宁也说道:“踢吧,我还没见过你踢毽子呢!”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到了屋外,站在门口。
苏见微便笑着接了毽子,开始踢起来。
她一踢,那毽子竟不落地,惹得周围人频频叫好。
苏见微便得意起来,起了炫技的心,开始后踢,转踢,得了一阵欢呼声,最后跳踢,却没想到毕竟多年没碰,技艺生疏了,第二次踢的时候偏了些,毽子飞出去,正好打在陆绍宁身上,被陆绍宁接住。
他笑着将毽子扔向小七:“现在看明白谁是此中高手了,改日让你娘教你。”
小七跑去拽住苏见微:“娘现在就教我吧。”
苏见微正要回话,陆绍宁道:“你先和他们去玩,你娘要扶我进屋了。”
小七有点怕他,很快就应下来,不再缠着苏见微,奶娘意识到主人要静养,让孩子在这儿吵闹不好,便马上与小红一起将孩子们带走了。
苏见微去扶陆绍宁,问道:“怎么了?不是自己可以走了吗?”
陆绍宁的确可以走,不只可以走,还快步回了屋,一回屋就难耐地抽了口气,一手撑住床沿,缓缓坐下,皱眉道:“你怎么那样大力气,我觉得我八成肿了。”
说话间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苏见微心中一紧,连忙问:“怎么了?你……头疼?我做什么了?”
他两腿动作僵硬奇怪,深吸两口气缓解疼痛,随后才道:“不是头,你替我解下衣带,被你那毽子打到了。”
苏见微半晌回过神来,才知道他说的什么:他刚才被毽子打到了,而且正好打中……
厉害啊,刚才他表现得平静镇定,竟一点都没让人看出打疼了。
不知怎么,她只想笑,但他吃痛得厉害,好似还很担心被踢伤,她只好替他将衣带解下,由他自己去检查,自己扭开脸去憋住笑。
陆绍宁看了,没伤,却只是疼,大概得缓好一会儿才能好。
一转头,又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停不下来。
向来少见她笑,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竟是这种时候。他板起脸,略有委屈道:“有那么好笑么?”
见他发现了,苏见微也不藏了,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来替他将衣服穿上,却还是憋不住笑,回道:“谁叫你运气不好,这也能撞到,这样看你最近确实走霉运,改日有机会得去庙里拜拜,去去霉气。”
陆绍宁看她还在笑,威胁道:“待我好了,定要好好办你,让你如此幸灾乐祸。”
苏见微便再笑不出来了,马上敛了笑,微红了脸,默不吭声替他将腰带系好。
他发现在别的事情上他倒是丢失了六年,父母不在身旁了,升官了,有了女儿,但在某件事上,还与他记忆中一样的,便是她一逗就脸红,看他也不好意思,脱衣服也不好意思,闺房中非要熄灯,仿佛还在昨日。
有心逗她,他便凑了过来,亲了亲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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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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