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平嘁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出去。
失火的赵家铺前几年将院子都封死，位置也偏僻，少有人来，给人发现时火已经成了气候。二人赶到，只见白烟从木头缝里嘶嘶往外渗，门框窗棂一篇暗红，房子噼里啪啦作响；一具勉强认得出人形的火团倒在门槛上，皮肉焦糊的恶臭与热浪扑面而来，吓得街坊无人敢上前。
苏攸的目光触到那具人形，瞳孔一下缩紧，寒意直冲头顶，片刻不停地就往还烧着的屋里冲去。
“你不要命了？！”成安平怒喝，一把撺住他的衣领，硬生生给人拽回来。
苏攸的肩膀撞在成安平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二人踉跄着倒退几步。迟来的窒息感和火场辣人的烟雾同时冲击苏攸脆弱的肺，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猛的扶住成安平手臂，弯腰咳得干呕。
“赵老头……”成安平扶着苏攸，远远看到那具痛苦挣扎的焦尸，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狠狠一咬牙，才扭头对迟来的伍老三大喊：“伍叁，快去武侯铺告警！坊正也请过来！”伍老三腿还没到，一扭身连滚带爬地跑回去。
赵家铺、还有苏攸，哪怕有万分不对劲，也不容细问——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挨千刀的火给灭了！
“一群大老爷们愣着干什么？！屋里有麻搭跟火钩的都拿来！”成安平朝人群吼道，“拿桶去太平缸里取水！”中气十足的命令压过了那种灼骨的噼啪声，众人如梦初醒，忙甩开腿去拿家伙。
“再找斧子和木锯来！”苏攸压下咳嗽，勉强直起身，呛得发抖，“火不截断，马上要烧过檐廊。”他死死盯着吞噬一切的大火，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把心绪和着喉头的血腥气一起咽下去——救火要紧。
成安平闻言，放开他，夺过浸湿的麻搭，一马当先冲过去，抡圆了掼在火点上。麻搭带着风声狠狠砸下，燃烧的木头发出哀鸣，一阵白汽滋了出来，火舌被迫退后。
“你们几个！赶紧把这边东西挪开！”成安平一边舞着麻搭，一边指挥跟上来的汉子清障。
“街坊们都退后！给弟兄们让出水道！快！”苏攸知道自己力气不济，上前反而添乱，转身冲聚集人群高喊，“孩子和老人可以先带到街口树下！”他的声音清越，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搽搽搽……”一队装备精良的武侯带着家伙赶到。苏攸立刻上前，朝着为首的队正禀报：“火起于赵家铺内，已燃及梁柱。按风势恐烧过檐廊、祸及东邻！”
队正颔首，迅速吩咐：“备湿布掩口鼻，准备拆屋！留心坠梁！”
“哎呦！快去帮忙！”梅无香也跟着坊正一路小跑过来，对跟在后面的伙计喊。
伙计们应了一声，把各自提的湿布都分发下去。成安平脸被撩得快失去知觉，拿布一揩都是黑的。他迅速把布绑好，跟着武侯破墙。
木头都被烧酥了，一碰就断，斧子砍上去马上能见到通红的芯儿。咔咔砍断几根非承重柱，又给顶梁柱套上湿绳，众人合力一拉，轰隆一声，右边连廊就倒下来，压出一片呛人的灰尘与热浪。
隔离带被辟出，火势不能再蔓延至它处，众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队正让帮忙的百姓都退后，带着小队进屋灭火，成安平等人就在屋外接应。一个时辰后，猖狂的烈焰终于溃败，变成可怜的火星子。
一群人狼狈不堪，瘫坐在地。连苏攸脸上都沾了不少黑灰，更不用说成安平，衣服全被烧得不成样子。
“呀！这、这怎么有官家的东西？！”一声尖锐的惊呼穿透疲惫的空气，将所有人刚被炙烤过的心推入一个刺骨的冰窖。
出声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帮武侯清理火场，却在后院发现一摞未燃尽的箱子，最里面一个尚且完好，露出底部一行红色小字“豫元伍柒叁”——这分明是朝廷的编号格式！
“朝廷的东西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我听说京城有个大官……”四周响起不确定的窃窃私语，怀疑蛇一样攀上每个人的脊椎，顺着人群越传越远。
有些盖子，不能打开。东西一旦暴露在阳光下，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胡言乱语！”一句厉声呵斥斩断了猜疑的链条。苏攸唰的一下站起来，越过张着嘴结巴的坊正，快步走到箱子面前。
他伸手擦了一下那行红字，撵了撵指尖，没有留下颜色。苏攸盯了一会儿，才收了眼底的神色，咳了一声，起身冲着那小伙子说：“这箱子上写的是豫元伍，可年初为方便管理漕运事宜，朝廷已将永济口并入永州……若此物真是官家的东西，应当是永元伍才对。”
苏攸环视一圈或惊或疑的人，抬高声音：“可见此物只是赵家铺自己制的普通货箱罢了。”然后他又转向那小伙子，轻声但不容置疑地开口：“小哥，毁谤朝廷，可是重罪。”
气氛凝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梅无香四下看看，啐了一口，甩着袖子走过来，指头戳着小伙的脑袋骂：“你那二两见识还认得官箱？你仔细看看里面的东西什么成色。又说话不过脑子，当心哪天治你的罪！”
小伙子吓得忙不迭地打嘴：“呸呸呸，瞧我这笨嘴！乱说的！梅老板教训得是！”
方才私语的百姓也都定下来，不敢造次。
“好了，你们几个留下清场。乡亲们都跟我回武侯铺做笔录。”队正威严的声音适时响起，人群稀稀拉拉地离开。
人群都散去，苏攸才忍不住叹出一口气，脏污衣袖下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战栗。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跟上队伍。
成安平从一开始阴沉着脸，眼神在焦尸、箱子和苏攸间来回扫视。旁人不知道，他一个成日在码头干活的却清楚得很：年初改制突然，去年末制的一批箱子还是豫元伍，为了不浪费，两批箱子一直混用。赵家铺的这个箱子，做工扎实、材质讲究，不像赵老头这种小作坊以前用的七拼八凑的薄箱。也就是说，这箱子……极有可能是真家伙。
赵老头的铺子里为什么会有官箱？苏攸呢？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说错的？
成安平沉默地站起来，跟在苏攸身后。苏攸，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商人。这个人来永济口，肯定有着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牵涉还要深的目的。
也好，就让他看看，苏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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