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月觉得女儿昕昕是真的回来了,比任何的梦境都要真实可信。
她抱着女儿不肯撒手,可这场梦还是醒了。
丈夫把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她猛然清醒,大喊一声“昕昕”。
丈夫的手一滞,轻轻地落下毯子,他问:“做梦了?”
张敏月蹭掉眼角已经冷却地泪水,下意识地要否定,张了张嘴,又点头。
男人沉默着进屋换衣服,张敏月撑着沙发坐起来。
她猛然察觉到,桌上竟然放着那个绘本。
她抓起绘本,跑到卧室中,急切地对丈夫说:“我真的看到昕昕了,你看,绘本。”
丈夫接过绘本扫了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拥入怀中,肯定地回答道:“嗯,我也看到昕昕了,她说下辈子还要做我们的女儿。”
张敏月的双眸中涌出两行热泪,呜咽着点了点头。
夜晚,她沉沉入睡,这是自女儿去世一个月后,第一次自主睡下。
昕昕再次出现在梦里,她还是那么乖巧懂事,叫妹妹好好照顾妈妈。
*
馄饨店的老板娘坐在小柜台后面刷短视频,时不时地瞥一眼还坐在店里的白芳茗。
一小碗馄饨吃完却不走,占着一个位置好几个小时了。
老板娘被这个视频逗乐,咯咯笑了两声,下面的几个视频却都是无聊的骗流量故事,她关了某手,拿了个抹布,走到那桌,说:“美女,我们要关门了。”
“好,谢谢。”白芳茗装好平板和笔记本,离开这个小混沌店。
外面起了冷风,湿漉漉的空气拂过白芳茗的发丝,她望了一眼小区里面,驻足片刻,还是离开了。
老板娘边擦桌子边疑惑地念叨:“奇了怪了,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去咖啡馆看书学习,怎么跑到我这个馄饨店里来坐了半天?”
*
白芳茗站在冷风口等了十几分钟,才等来一辆出租车。
已经快凌晨十二点,宽整的街道上没什么人,飘荡的游魂几只,迷茫地走在路上。其实过路的人,也差不多模样。
到医院时刚刚过了十二点,大厅里白花花的灯刺眼。
鬼使神差地,白芳茗又走到了那道医护专用电梯前,按下了上行键。
电梯门打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叫了她一声“姐姐”。
零点过了,全新的一天开始,阴阳相交,万物归新。
昕昕和妈妈待了三个小时,张敏月便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她是凡人,体内的灵炁被那张符箓耗尽,沉沉睡去了。
她飘在屋里,见了爸爸一面,看到妈妈又睡着了,在刚刚,她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铃声,眨眼之间,她又回到了电梯间。
“姐姐,我能吃一颗糖吗?”
白芳茗掏出那包糖果,递给她一颗。
她放在手心里,嗅到了甜蜜的味道。
眼泪忽然滚滚坠落,大哭着问白芳茗:“姐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妈妈和爸爸了?”
白芳茗不忍心肯定,抱住她顺着她的背。
“以前妈妈不让我吃糖,可是今天却给我吃糖,喝饮料,还说以后我想干嘛她都允许,只要我待在她身边,就算妈妈看不见我,我也想待在她身边,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泣出了血泪,一张圆脸上糊满了血,颇为可怖。
“昕昕!”白芳茗一惊,大声呵止她。
“不要,不要这样!”
“你妈妈肯定不会想看到你变成这样的,她还期待你下辈子再投胎做她的女儿!”
白芳茗竟也脱口而出缥缈的“来生”。
昕昕怔了一下,双手抹去泪水,仰着脸问:“真的吗?”
白芳茗只能点头。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陷入执念不可自拔,变成厉鬼。
“姐姐,对不起。”
昕昕扯了扯白芳茗的衣角,懊悔地垂下头。
“姐姐,谢谢你,妈妈说别人帮了我,要说‘谢谢’,还要好好回报他们,姐姐,昕昕现在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下辈子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即使悲伤至极,她还小心翼翼地讲着礼貌。
白芳茗叹息。
也只能感叹天道不公。
这世间多得是为祸一方但古稀而亡,也多的是出生带病,艰难几年。
她在心里默默对眼前这个小女孩说了一声对不起。
“等会儿我会把你的魂封印在符箓之中,交给摆渡者送你去投胎,天魂天生,地魂地赋,等会儿皆会散去,你如果想报答我,就给姐姐你的一魂吧,如果你不愿意,姐姐会等你来世来找我。”
昕昕听不懂这些,只是这是她能给出的,她愿意。
“好,昕昕,闭上眼。”
小女孩照做,闭上了眼睛。
白芳茗拿出许家的镇魂灵符,贴在昕昕的胸口。
昕昕忽然又挣开双眼,说:“姐姐,你能再帮我一件事吗?”
“你说。”
“以前妈妈过生日的时候,昕昕说长大了要给她做蛋糕吃,可现在不行了,姐姐,后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你能替我送一个蛋糕给她吗?”
“当然可以。”白芳茗扯出一个微笑,“你想送她什么样子的蛋糕?”
昕昕闭上了眼睛,幻想着说:“妈妈说等春天的时候,我的病就会好,我们一家四口可以出门春游,要是蛋糕上,是我们一家四口就好了。”
白芳茗答应她,她欣然一笑,仿佛真置身于春日的草地之上。
白芳茗念起镇魂咒语,昕昕的魂魄颤抖,一道闪烁着灵光的光团飞出,是她的天魂。
片刻之后,她凝入那张符箓,消失不见。
白芳茗一手接住那张薄薄的符纸,突然开始好奇一捧骨灰的重几何。
皓月默默站在角落之中,手掌中捧着昕昕的那一缕魂魄。
她说:“人之生死,出身命运由阴阳二卷所执掌,阴卷掌生死,阳卷写命途,只是这神物法器有所损毁,阴阳不通,生而为善不一定命途幸运,也修不得来生福分。这本是天道不公,生来注定,你也不必为她难过了。”
白芳茗怔然片刻,问她:“所以你我相遇,也是所谓的命途注定吗?”
*
白芳茗推开病房的门按开灯,黑影一闪,消失了。
小桌上放着一碗符水,白芳茗一口气吞下,又喝了两杯水,冲淡嘴中的黏腻之感。
“你能看出来,他是怎么回事儿吗?”
皓月吸收了昕昕的那一缕天魂,胸口狰狞地裂缝慢慢长出,魂体凝固不少。
角落阴影里缩着的男人扁圆的瞳子缩瑟,看了一眼皓月,连忙闭上眼睛,收紧四肢,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皓月喊了一声:“你过来。”
男人扭动身子,爬着过来,似乎忘了,自己是个人,该用两脚走路。
“看起来像是咒术。”皓月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
他身上黑气弥漫,暴露出的眼白发黄,随着瞳孔收缩之间,有一道小小的黑影飞速出现。
皓月立刻出手,一手嵌住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朝男人的眼珠袭去,指尖捅入他的眼球。
“啊——”
男人痛苦地嚎叫一声,挣脱开皓月的手,捂着眼在地上抖擞打滚。
皓月的指尖捻着一条黑色的小虫,在灯光下仔细一看,有着蛇的形状。
这小蛇翻滚着小小的身躯挣扎,皓月攥紧手指,它竟然汲取男人身上的黑气,瞬间膨胀变大,身长一米多,粗如男人手臂。它圆滚的躯体弯成圆圈,竟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吐出黑色的蛇信子朝皓月扑来。
白芳茗时刻留意着皓月,立刻丢出一枚镇煞符,黑色蛇影的大口被打偏,急促尖锐地“嘶”了一声。
皓月甩手,那巨蟒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即又迅猛地爬起,意图往男人魂体中钻。
男人早已吓得抖如筛糠,蹭着身躯挣扎着后退。
“救命,救命!”
皓月的红绸发带飞出,缠住巨蟒的口,一圈一圈缠上它的身躯。
手指一收,发带收紧,这蛇身躯交叠,紧紧地被捆在一起。
黑蛇忽然挣开眼睛,一双阴狠毒辣的绿色方瞳边缘裂开齿痕,死死盯住皓月。
皓月再次收紧发带,那蛇的瞳子重重一缩,蛇尾乱颤。
一鬼一怪对峙,皓月丝毫不惧这庞大的大蛇,她冷冷一笑,发带生出利刃,刺入大蛇的身躯。
这蛇喉咙发出“咕咕”震颤,瞳孔舒张回缩急促起来,周身的黑雾忽然弥散,庞大的身躯怦然消失,只剩一张小小的死蛇皮。
白芳茗皱眉,细细地看了一遍皓月上下,确定她没有再受伤,才问:“这是妖?”
“是,这魂是这蛇妖盯上的,估计是他们做了什么置换,她用邪咒控制了这魂魄,只是暂时还没来收取。”
男人半边魂魄塞进了床下,瑟瑟抖动。
皓月轻轻挥手,发带勾住他的腿,把他拖拽到她面前。
她扒开男人的眼皮,再仔细检查。
男人的瞳子仍然与蛇有类似的地方,边缘裂开,泛着冷冷的绿光。
“咒术还没解除,也不知道能不能送你上路。”
“救,救救我啊……”
男人双唇颤抖,下意识地想抓住皓月的手腕。
皓月一把拂开他,嫌恶地踢了一脚。
“清醒了没?”
男人点点头,回想起自己如蛇一般扭曲爬行,羞愤不已,手脚并用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你现在要想的不是救你,你已经死了,回天乏术,你要想的是怎样顺利投胎转世,怎样让你的家人不受咒术影响,相继丧命。”
“还会连累家人?!”男人惊悚不已,软着腿就要跪下,“求求大仙,救救他们啊。”
皓月没急着答应他,更没说她的要求,先问:“你叫什么名字?跟这蛇妖有什么纠缠?先跟我说说她的来头。”
男人回忆着,突然想到什么,觳觫不已。
“我,我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去了沧州的‘瓶子山’团建徒步旅行……”
*
以往的沧州秋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干爽明媚,空气凉爽。
公司的CEO组织了一场团建旅行,实际上是将几个部门有潜力的员工集合在一起,进行一次考察。
秘书做好了旅游攻略,他们需要攀登的是一座海拔不足一千米的小山,下午就可以爬到山顶,欣赏远处落日,晚上露营,第二天早上看过日出后下山。
而他们上山的下午,行至山腰,天空中忽然滚来浓云,瓢泼大雨瞬间倒下。
一瞬间,在场所有所谓的社会精英都狼狈地在雨中淌着泥水行进。
雨水顺着头发往眼睛里灌,擦都来不及,方诠无奈地向周围看了一眼。
老板和她的秘书相互搀扶着,拄着两根手杖在走,同事们独立蹒跚地往前迈,紧紧地跟在老板身后。
他找不到可以相互拉一把的人,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方诠又戴上了眼镜,他是八百度的高度近视,没了眼镜加上大雨天,他连同事的影子都看不见。
瓶子山位于夏国南部气候温暖潮湿的沧州,山上的植物生长速度极快,即使这是一条成熟的登山路线,每天都有山民们来清扫巡护,仍有不少拌人的杂草从旁逸出。
方诠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黄泥。
跟在他身后的同事赵倩小跑了几步,抓住他的肩膀,问:“没事吧?”
赵倩的长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浅桃红的美甲甲片掉了两个,亦是狼狈不堪。
她是销售部的总监之一,最有可能成为这次升职的赢家。
方诠摇摇头,说“没事”。
赵倩帮忙托住他的登山包,他扶着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谢谢赵总。”方诠抹了把脸,道谢。
赵倩“噗嗤”一笑,说:“不用谢。”
说罢,她就继续向前走了。
张京听闻后面的动静,一转头,看到方诠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方诠先是疑惑,随后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满身沾满了泥水和草屑,手心的泥土被暴雨迅速冲走,依然残存在他的皮肤缝隙中,石子划出几道深深的伤口,正在往外冒血。
想到刚刚还用这张脏手抹了把脸,方诠瞬间涨红了脸。
“老方,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搞得自己一身泥。”
张京阴阳怪气地大声笑,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其实谁都一样的狼狈,只是方诠是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在更新迭代十分迅速的互联网公司里,已经四十六的他有些格格不入了。
就在此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前面有个屋子!”
众人的注意力迅速被吸走,纷纷朝不远处看去。
方诠松了一口气。
雨时的山里起了大雾,那座小屋若隐若现。
还是此时的一阵风吹开了雾气一角,露出了爬满青苔的房檐,大家高兴不已,纷纷加快脚步朝那边进发,哪怕是有个漏雨的屋顶,也比这旷野中受雨点砸死要好。
这座小屋竟离他们十分的近,走了一百来米,这座屋子的全貌呈现在他们面前。
“有蛇!”秘书大叫一声。
众人定睛一看,这并非活着的蛇,而是一条大蛇的石雕,盘卧在屋子门口。
老板安慰秘书道:“没事儿,瓶子山的原住民信奉蛇神,只是个装饰而已。山里虽然有蛇,但咱们也带了驱蛇的药了,不用害怕。”
秘书“嗯”了一声,看看眼前避风挡雨的房子,比起身上的颤抖,她克服了心里的颤抖。
老板正欲敲门,竹子做的门瞬间被风甩开。
大家这才看清,这不是山间居民的房子,也不是猎户临时搭建的小木屋,而是一间类似于祭庙的小房子。
老板朝里头看,供桌上摆着几个盘子,盘子里都是红灿灿水嘟嘟的大果子,一盏油灯扑朔地亮着。供台上展着一张画儿,画上是个人面蛇身的女人。
她顺势觉得,这供奉的是传说中的女娲。虽然不信神佛,但进了小庙,还是要尊重性地请示一下,便在心里默默地请女娲娘娘不要怪罪,他们叨扰了。
“进来吧,大家先避避雨,等雨停了,咱们再出发。”
方诠在看见那尊大蛇石雕时,已然觉得心慌难受了。
他以为自己是低血糖了,急忙进了小庙,拿出包里的巧克力塞进嘴里。
背后的竹子泛着潮气,他也只能靠着。
又瞅了一眼身上这件登山服,方诠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这可是他为了这次团建特意买的一件新登山服,花了五千多块钱,还被妻子念叨了一通。
现在是完全报废了。
只是再贵,性能再好的防水登山服,也架不住暴雨往身上浇。
雨水顺着缝隙流进衣服里,湿透了里衣。
秘书最年轻,也最瘦弱,此时已经打起了寒颤,和老板窝在一起取暖。
方诠也冷透了,那块巧克力没起到任何作用似的,反而叫他有些反胃,身上发起冷汗。
“能不能生火?”他看到有油灯。
张京也说:“可以试试?”
庙内的供桌下恰好有一堆干草,他们捡了些表层干燥的,堆在屋子中央。
方诠小心翼翼地拿起油灯,明明只有几步路,可就在此时,他常年敲键盘的腱鞘炎忽然犯了,手腕剧烈地疼痛起来,手指颤抖,浅浅的灯盏中灯油翻滚。
“呀,小心点儿,别撒出来了!”一个同事忙倾斜着避开身子。
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把住右手,忍着疼慢慢蹲下身体,将灯芯往地上的干草上靠。
有阴冷的风从木板门的门缝中钻进来,吹得灯芯闪烁一下,大家忽然发现,天色昏昏,两扇高开的小窗,透不进丝毫阳光。
方诠也抬头愣愣地看着窗户,张京盯着那火苗,等得不耐。
他弹了一下方诠的手腕,催促道:“快点儿啊。”
方诠的手腕本就虚软无力,失神之中猛然受力,手指一松,猝不及防间,灯盏直接斜歪地摔在了在干草堆里。
“咳咳咳……”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黑暗,便被滚滚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纷纷大咳起来。
呛人的烟雾迅速弥漫,有人大喊:“X的,草是湿的,谁说要点的,呛死人了!”
“快,快灭了呀!”
叫骂声在小小的屋子里此起彼伏,他们被烟雾遮住了双眼,却仿佛被撕开了精致的外衣,失去了体面和理智的皮,露出了自私自我又粗鄙的肉。
方诠离得最近,被冲地双眼流泪,脸上又是热浪滚滚,难以呼吸。
“方诠!方诠!”有人哑着嗓子吼他。
方诠慌了手脚,黑暗中,一块重物不知道从哪飞了出来,重重砸到了方诠的胳膊上。
方诠瞬间疼出了一身的冷汗,重物滚落到他的脚边,他隐约摸到,是一瓶纯净水。
灭火!灭火!
方诠立马抓起这瓶纯净水,拧开瓶盖,强行撑开眼皮,直接浇在面前这摊湿草上。
火星被水扑灭,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浓烟。
方诠喘不过气来,丢了手中的水瓶捂着口鼻后退。
咒骂声更响了,每一字一句都扎在方诠的心上,甚至有人直接指名道姓地侮辱着他。
“谁在门边,把门打开!”
是一道女声,正是老板董英贤。
一片慌乱中的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不少人往门口拥去,都要去拽门。
方诠打了个寒颤,脑海突然升腾起一道极为恐怖的感觉。
“不要……不要打开门……不要……”他喃喃念叨,欲跑过去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heleng……”一声,木门栓被拉开。
冷冷的腥气与狂躁的雨声扑进屋中。
方诠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浑身颤抖起来。
*本文提及的地点、时间、人物遭遇纯属虚构,并无原型,请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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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蛇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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